青袅也摸不准师父是个什么态度。
师父最瞧不上不自信的人,起初应是利用的心思居多,毕竟闻人氏在云巅手眼通天,少有办不成的事儿。
巴不得他永远保持这种谦卑,默默仰望就好,别来烦她。
但这十几二十年来,师父从懒得提,变成时常讥讽,让她猜闻人不弃究竟何时才能战胜心魔,登上飞凰山。
青袅不知道这嘲笑是不是一种期待。
却知道以师父傲气的性格,闻人若始终自卑,她便会一直嫌弃,不会纡尊降贵的给他任何鼓励。
女凰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弯下腰,继续修剪花枝:“让他在殿上候着吧,我这会儿没空见他。”
青袅:“……”
女凰蹙眉:“有什么问题?”
青袅有一些尴尬:“师父,闻人前辈说是来见凡前辈,但徒儿远远瞧着,他是上来见姜姑娘的,这会儿已经下山离开了。”
从头至尾,都没有朝她师父所在的宫殿看一眼。
……
姜拂衣的全部心思都在这枚储物戒内。
她知道外面有动静,似乎又来了一个人,她也没在意。
这空间内漂浮的各种推衍计算她看不懂,只被巨大的星盘地图所震撼。
因为地图上格外耀眼之处,应该都是大荒怪物的封印地,还被一条光链串成奇怪的形状。
这条光链,正是封印之间的联系。
但这只是一个半成品。
以姜拂衣对怪物封印的了解,这条锁链若是完成,该是首尾相连。
闻人不弃中途放弃了,不,应是在闯万象巫之后,被打断了。
联想到真言尺,姜拂衣大抵猜出一些他的过往经历,忽然感觉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一些过分。
他去巫族应是为了偷学封印术,而自己却数落他活该被打。
是活该,只是站在姜拂衣的立场,没有资格责怪他。
姜拂衣想着赶紧去给他道个歉。
从储物戒子里收回感知力,却发现闻人不弃已经离开,只能下次见了再道歉和道谢了。
凡迹星也回房接着洗剑去了。
只剩下漆随梦侧躺在地上,蓝白相间的天阙府弟子服,胸前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漆随梦?”姜拂衣蹲下去,拍了拍他苍白的脸,毫无反应。
看样子是被真言尺打过,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就把他扔在地上不管了。
姜拂衣将漆随梦扶起来,扛在肩膀上,扛回房间里去,扔在床上。
随后坐去矮几前,姜拂衣踟蹰片刻,那枚储物戒放进同归里:“大哥,你看看,这些怪物的位置对不对?”
闻人不弃若非进展不下去,不会去闯万象巫。
既然进展不下去,就有可能哪里出了错误。
又将此物给她,不曾叮嘱任何事,便是由着她一起想办法的意思。
铃铛响动。
燕澜:“你从何处得到的?”
姜拂衣仿佛能从他的字迹,看出他的惊讶。
她微微一蹙眉,写:“立刻还给我,你先不要看。”
片刻之后,那枚储物戒出现在同归里。
姜拂衣取了出来。
燕澜暂时不可以看,因为不确定闻人不弃是不是存了心思利用他。
等燕澜参悟其中奥秘,直接给他一尺子,逼他说出来。
再去找巫族告他一状,让燕澜背负起背叛祖宗的罪名。
那就惨了。
交出储物戒后,燕澜没问原因,甚至都没再说话。
姜拂衣想要解释,然而写了好几行,又将宣纸揉成一团。
这种情况下,说是为他考虑,他不会信吧?
姜拂衣多少有点儿心烦,想去内室的床上躺着,床铺又被漆随梦霸占,更烦。
一整天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等到入夜,姜拂衣再次从同归里取出纸笔,决定和燕澜坦白:“大哥,早上给你看的储物戒,其实是闻人不弃的东西。”
过去很久燕澜才回复:“嗯,知己知彼,我认识他的字迹。”
姜拂衣:“我娘也赠过剑给他。”
燕澜:“看出来了,他在寻找斩断封印连环锁链的办法。”
姜拂衣:“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许久没有动静。
行吧,看来和她一样,无话可说了。
砰呯。
突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姜拂衣起身开门,这么晚来敲门的,应该是凡迹星。
谁知门外站着的,竟是身披黑斗篷、戴面具的燕澜。
才刚开了条门缝,他已经闪身而入。
姜拂衣感觉到他气息紊乱,似乎后有追兵,赶紧关上门:“你刚才干嘛去了?”
燕澜解释:“我早上不是告诉过你,等拿到《归墟志》,我要夜探一下飞凰山内部。”
姜拂衣见他袖口有血迹,去抓他手臂:“你受伤了?”
燕澜摇摇头:“放心,不是我的血,是地龙兽的血。”
姜拂衣知道地龙兽就是大蚯蚓,蹙起眉:“有人在利用地龙兽寻找怪物?”
燕澜不知道:“我没见到地龙兽的主人,收到你的消息,觉得纸上说不清楚,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再回去。”
姜拂衣默不作声,此事他确实很在意,还特意跑一趟。
燕澜摘下面具,朝她望过去,眼神格外诚恳:“我懂你不让我看那枚储物戒的原因,那你也应该懂得,你是不是怪物,是谁的女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就只是你,仅此而已,不需要胡思乱想,我走了。”
第81章
燕澜说完,原本是真的打算走,却见姜拂衣听了他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简单几句话,他琢磨了一路,理应没错才对。
燕澜疑惑道:“我哪里说错了么?”
姜拂衣没好气:“你知不知道,我最见不得你这副坦诚的模样。”
从一开始,她就巴不得燕澜坏一点,不要对她那么好,不要太信任她。
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算计”他。
“我不让你看那枚储物戒,不只担心闻人不弃会算计你。其实,我内心同样蠢蠢欲动,潜意识里很想你看完之后,将谜题解开,再让闻人敲你一尺子……”
姜拂衣最终战胜了自己的邪念。
但当燕澜不回复之后,她又生出新的邪念,希望燕澜因为闻人不弃可能是她父亲这事儿,疏远她。
如此,她就又有理由去算计他。
这才是姜拂衣真正心烦的事情,燕澜在封印术方面的能力,对她而言诱惑太大了。
以至于她总是反复纠结。
姜拂衣埋怨道:“我早想数落你,每次我一对你生出点坏心思,都来不及发芽,就被你给掐断。”
燕澜明白了,犹豫着说:“我不曾掐过,你内心的邪念始终发不了芽,源自于你的自制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姜拂衣转眸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光,长长叹气:“你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你本身就像太阳,被你的光芒照耀,我的邪念很难生长起来。大哥,你怕不是我的克星。”
燕澜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谁是谁的克星。
但他隐约领悟,姜拂衣似乎将他想象的过于完美。
燕澜想起近来生出的、各种不堪的心思,心虚的几乎抬不起头。
他喉结滚动了下,说道:“阿拂,你太高看我了,这世上没有人会是太阳,我也没有任何光芒。”
姜拂衣更无语了:“这只是个比喻,我觉得你想变的有趣点这个念头,不太可能实现了,你这人没有一点幽默感,”
燕澜当然知道这是比喻:“是你没懂我的意思,其实我心底也希望,你可以坏一点,让我继续看那枚储物戒,等我找出救你母亲的办法,再由闻人不弃以真言尺逼我说出来。这样,我就能不负祖训,也不负你……的期待。”
姜拂衣愣了愣:“啊?”
这像是燕澜能说出的话?
她突然后退半步,看向他的目光添了一些戒备,怀疑他是不是脚下那个怪物。
燕澜:“……”
她好像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口中说着不希望他做神明,心里却将他视为没有欲望、不会犯错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