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听罢他的话,沉默片刻,看向魔鬼沼:“是的,这一代,唯独剑笙有这个本事开启大门,且在你身上获得了成功,你虽未觉醒金色天赋,可是你的能力,自小就远远超过同辈,甚至是几千年来最优秀的,有返祖的迹象,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燕澜垂眸:“但造成的后果更为严重,直接导致神族的连环封印大动荡,五浊恶世里的怪物没逃出来,那些被单独封印的甲级怪物逃了出来,乃至云巅国库里的天灯都主动预警。”
大祭司没说话。
燕澜逐渐变得平静:“不得已,你们只能让我母亲假装去点天灯,将漆随梦献了上去,谎称他是剑灵。因为真正的九天神族转世,始终和人类是有区别的,你们怕被看出来。”
大祭司开口:“所以你知道了么,我们巫族已经罪孽深重,不能再与神族联络了。为了种族延续,为了继续守护人间,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与无名怪物融合,再经过血脉传承,以人造怪物的身份存在下去。”
燕澜“嗯”了一声:“我懂了,我只能加入。若不加入,你们就会在族民面前,将我彻底变成怪物,我说的话没有人信。而我父亲,为了保住漆随梦,也不敢救我。我最终只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死寂过后。
大祭司说:“阿澜,你想清楚,我知道你秉性纯良,我们的手段你不太能接受,但我们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也是为了更好的守护人间。听话,你去杀了三长老,向族老们投诚之后,可以立刻卸任少君之位,今后天高海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需要给巫族留下一道血脉。”
燕澜低垂着头,默然无言。
大祭司再劝:“你父亲违背道义,擅自开启封印大门,只为你一条生路,你真要自寻死路?”
燕澜抬起头,目光镇定:“大祭司,我想先去见一见我父亲,见过他之后,我再回来告诉您我的选择,我一定会回来,可以么?”
大祭司稍作犹豫:“可以。”
燕澜躬身告退,去往偏殿。
漆随梦临窗而站,目望他走进来。
燕澜喊他一起去:“漆公子,随我去一趟魔鬼沼。”
漆随梦蹙眉:“什么事?”
燕澜:“家事。”
漆随梦:“……”
燕澜说完转身。
漆随梦追了上去。
*
姜拂衣没有立刻前往道观,通过传送阵前往万象巫。
先回了闻人府。
越是情况危急,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家仆已在门口等候,远远瞧见她,像是担心她只是路过,疾步跃下台阶,去到她身边:“姜姑娘,家主等您很久了。”
姜拂衣心事重重的回到居住的院落里,看到闻人不弃和凡迹星正在围炉煮茶。
凡迹星招招手,示意她来身边的空位置坐下:“你总算回来了。”
姜拂衣走上前,并没有落座:“义父,我要先去巫族一趟,你们先去忙,不用管我。”
凡迹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闻人不弃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倏然起身,语气颇为严厉:“知不知道巫族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不能去!”
姜拂衣转头看向闻人不弃:“无论巫族是个什么情况,我都要去救我的朋友。就像柳藏酒明知危险,也非要陪我来飞凰山,柳家大哥明知我是个怪物,一句也不反对。”
闻人不弃沉声:“你拿燕澜当做可以舍命相救的朋友,他却未必会在家族和你之间,坚定的选择你。到时候你就是自投罗网,真以为自己是怪物死不掉?”
姜拂衣笃定:“尽管放心,不会的,我相信他。”
闻人不弃深吸一口气:“姜拂衣,你才多大年纪,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仗着有点小聪明,就以为能摸清楚人性?”
凡迹星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世上的人心,也不全是险恶,而且智慧和年龄并无多大关系,商三哥三百多岁了,不也没你一半聪明?阿拂她有判断能力,从头到尾也没说过相信巫族,她相信的只是燕澜,他二人同生共死那么多次,阿拂当然比你更了解他,你应该相信她。”
闻人不弃被他气的不轻:“凡迹星,她既然喊你一声义父,你是不是得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对子女,该惯的时候可以惯着,明知前方是个坑,你还鼓励她去跳,你可真行。”
凡迹星很少见闻人恼火:“就算是坑,为救挚爱亲朋跳进去,何错之有?”
闻人不弃质问:“她掉坑里爬不出来,该如何是好?”
凡迹星摊手:“我去救,商三哥去救,亦大哥也会救,你不去?为了挚爱亲朋,哪怕死在巫族,我们也是义无反顾。”
闻人不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让自己将心比心:“我们当然义无反顾,问题是现在根本不知道燕澜值不值得,那毕竟是他的种族,你真相信燕澜会背叛整个种族?到时候我们全死在巫族,谁去救你的仙女?”
嘎吱。
商刻羽拉开房门。
姜拂衣看着一抹红衣来到面前,先前商刻羽对她的态度,一直有些逃避,这还是第一次距离她如此之近。
商刻羽低头看着她:“阿拂,我认为闻人说的有道理,你最好离燕澜远一点。”
姜拂衣:“嗯?”
商刻羽想起燕澜的红瞳:“我三百年前见过魔神,他想来收我为徒,当时他还没有被温柔乡的人打成重伤,我见到的是他的真容。他有一双红瞳,不是妖物的红瞳,红的极为特别,和现在的燕澜几乎一模一样。燕澜可能已经在缓慢的堕入魔道,说明他内心出现了罅隙,并不是你认为的意志坚定之辈,不是良配,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你去冒险。”
姜拂衣微微皱眉,绝渡逢舟已经提醒过,说燕澜在走魔神的老路。
她的反应不大。
闻人不弃跟着劝:“你听见没有,不要在和燕澜继续纠缠,巫族那根歹竹很难会出什么好笋,燕澜就算现在还能保持一些自我,迟早会被同化。”
姜拂衣道:“我回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并不是征得你们的同意。”
凡迹星竖起大拇指:“做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自信。”
商刻羽瞪他一眼,又对姜拂衣说:“我没说要拦着你,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越是亲近的人,背叛起来越是致命一刀。”
闻人不弃此刻看着姜拂衣,恍惚回忆起当年自己非要去巫族偷看藏书,父亲恨铁不成钢,险些被气死的模样:“那你可以先和我过几招,能不能从我手底下离开,有这个本事,我也不拦你。如果没这个本事,你去巫族就是找死,我连剑笙都打不过,更别提那几位族老,你能打得过谁?”
凡迹星终于站起身:“闻人,你过分了。”
姜拂衣话锋一转:“我回来,还想顺便告诉你们,我是心脏碎了都还能再生的石心人,绝渡逢舟又和我结了契。”
商刻羽皱起眉:“绝渡逢舟?”
姜拂衣解释了下他的天赋:“所以我哪怕掉进坑里,也会有一线生机,不用你们来救。”
商刻羽的确放心不少:“但这一线生机,只代表活着,可能会重伤濒死?”
姜拂衣避而不答:“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去救燕澜的。我只希望,三位无论听到任何风声,都不要来巫族救我,不要延误救我娘的时机。绝渡逢舟告诉我,魔神可能会因为燕澜的事情提前出关,前往巫族。趁着巫族内乱,魔神也参与其中,天赐良机,你们尽快去救我娘。”
闻人不弃正要在说话,她忽然提了下裙摆,做出下跪的姿势。
商刻羽距离她最近,下意识去扶她起来,她却硬生生跪下,伏地一拜:“阿拂先在此谢过。”
这回,连凡迹星的脸色都变得严肃不少:“你这样诀别似的,我反而真有些不放心了。”
姜拂衣兀自站起身,笑道:“怎么会呢,就是想提前道声谢,算是预祝你们成功。”
商刻羽紧紧绷了绷唇线:“不需要你谢,这原本就是我坚持半生的事情,你谢我做什么。”
姜拂衣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放下了一些骄傲,逐渐对“现实”妥协了。
有些感慨,也放心不少。
姜拂衣朝院外走去。
闻人不弃想去追。
凡迹星伸手拦住:“话说到这份上,你真打算对她动手不成?万一是你们两个预估错误,燕澜真就心如磐石,敢孤身为护心中道义而对抗种族呢?燕澜若因此遭受酷刑而死,阿拂恨不恨你不重要,她会自责一世。阿拂十一岁上岸,一路走到今天,我们谁给过她什么帮助了,如今给她点儿信任当真有那么难吗?”
这话将闻人不弃说的愣住。
原地伫立片刻,他依然追上去:“我告诉她一些巫族的事情。”
姜拂衣步伐极快,已经将要走到闻人府的大门口。
“姜姑娘。”闻人不弃喊住她。
姜拂衣驻足转身:“您……”
闻人不弃无可奈何:“我不劝你了,是来告诉你,巫族大长老愁姑的丈夫沈云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会请他帮助你。”
姜拂衣诧异,休容的父亲?
闻人不弃说完之后,便要转身回去。
不想亲眼看她去涉险。
姜拂衣却问:“您之前还喊我阿拂,怎么就变成姜姑娘了?”
闻人不弃停下脚步,自嘲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姜拂衣比划着小拇指:“其实,并没有很讨厌,只是有一点点讨厌。”
闻人不弃看向她勾起的小拇指。
此去万象巫,姜拂衣心中没一点谱。
既然话说到了此处,她心想不如说清楚,不给闻人留什么遗憾:“我起初是真的很讨厌你,或者说讨厌你们闻人氏。因为云洲城外,我顶着巫族圣女的身份,被闻人枫带人给堵了,幸亏我略胜一筹,不然那天会被他狠揍一顿。我心眼小,非常记仇,谁惹我,我讨厌谁全家。从前在海里,哪只海怪惹我,我娘一定会灭它九族。”
闻人不弃冷下脸:“等我稍后教训他。”
姜拂衣继续说:“后来你恢复记忆,来飞凰山见我,又一直怀疑剑笙前辈对我好,是别有图谋,令我更讨厌你。”
闻人不弃争辩:“剑笙他……”
“我知道,剑笙前辈做了错事,甚至可能做了恶事。” 姜拂衣心念一动,音灵花飞出。
她望着在环绕在眼前的紫色花朵,“就算剑笙前辈对不起这世上所有人,他给过我一份温暖……您根本无法体会,不久之前,我从棺材里醒来,心脏破损,丧失上岸后的所有记忆,心下有多惶恐不安。是他悉心为我疗伤,还递给我一碗热汤。外出帮我四处寻找法器,回来又传授我傀儡术。看出我对人间的恐惧时,还会讲笑话逗我开心……”
这人间啊,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姜拂衣形容不出那种感受,是她记忆中除了母亲之外,得到的第一份善意。
是能够铭记一生一世的恩情。
“您却一直在我面前说他对我别有用心,您说我该不该恼?”
闻人不弃从未与姜拂衣谈过心,知道她的经历,却不知这些细节。
听她讲述,脑海里浮现出了画面。
以及凡迹星那句话:阿拂十一岁上岸,一路走到今天,我们谁给过她什么帮助了,如今给她点儿信任当真有那么难?
姜拂衣收起音灵花:“但是,当我看到您给我的戒指时,知道您为我娘做了那么多,我就不讨厌您了。”
还因为之前对他的态度比较差,想和他道个歉。
岂料当晚就被吸进了地龙腹中。
将飞凰山搬去东海,回来的路上,姜拂衣都还挂念着和闻人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