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包括一些姜拂衣跟随外公的记忆,有幸看着他们从小到老的眼熟之人。
身为一名看客,姜拂衣的心都禁不住狠狠一痛。
难以想象外公亲眼见到这一幕时,所遭受的冲击。
“阿拂……”燕澜喊她一声,嗓音微微颤。
姜拂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脑海里一刹那“嗡”的一声。
她看到了小黛的尸体,可怜的倒在“村长”门前的雪地里。
心脏碎裂,七孔流血,但是她没有捂住心口,而是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外婆死了。
和姜拂衣之前猜测的一样,外婆真的死在碎心怪物手中。
从她临死前的姿势来看,似乎在保护腹部,应是已经怀有身孕。
燕澜不知如何安慰姜拂衣,只能靠近她,指向远处:“他在那里。”
姜拂衣面无表情的望过去。
在雪山脚下,正站着一名青衣男子。
五官深刻,眉锋似刀,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此刻安静站着死透了的村庄外围,像是在等人。
姜拂衣死死盯着他。
她对碎心怪物浓烈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攀到了顶峰。
……
奚昙只是去往附近的山峦寻找剑石,并未走远,感知到异样,立刻返回雪原。
远远窥见遍地走兽的尸体,他心中已是惊惶。
等见到已经绝了生机的雪原,他的心碎了一半。
落在小黛身边时,奚昙是整个摔落在地的,浑身颤抖着将小黛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中。
这一刻他才知道,人在悲痛至极时,心脏是麻木的,脑袋是空白的,甚至连眼泪都会忘记落下来。
“好久以前,我记得我曾经来过这里。”
青衣男子一直在等奚昙,见他回来之后,才提起步子朝村子里走去,“当时我修为尚浅,尚未修出人身,似只妖兽的模样……我还记得雪山脚下曾经住着一位有名的铁匠,擅铸长剑。那天,一群人打了胜仗回来,极为开心,我被他们的欢笑声吸引而来,只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容格外扎眼,令我心中不快,便故意刁难那铁匠,不曾想他竟真将自己的心给亲手剜了出来……”
奚昙仍处于浑噩之中,跪在地上默然无声。
“你和那铁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后人?”青衣男子已经走进遍地尸体的村子里,“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追寻我的踪迹,是想为你的先祖复仇?”
奚昙从小黛的尸身上抬起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再回答你想知道的。”
青衣男子颇为疑惑:“什么为什么?”
奚昙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都曾在你的天赋之下活命,不受碎心的影响,只是神智失常,为何现在……”
他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语带哽咽,难以继续说下去。
“ 忘记告诉你。”青衣男子自我介绍,“我名唤撕,撕心裂肺的撕。诞生于这世间种种痛苦,天赋也是能够释放痛苦,令尔等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边说边笑,“哪怕初生婴儿也知世间苦,生下来总是先学会哭。真正不知痛的有谁?目前我只知一种,疯子。这些你所谓的幸存者,其实都是天生心智残缺,精神力不正常的疯子,他们原本活在各自的世界中,根本不知痛为何物。”
“撕心裂肺……”
奚昙一手搂着小黛,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如同堕入了冰窖。
原来……
原来小黛和这些村民,并不是遭受攻击之后才变的疯癫,而是因为天生疯癫才能在撕的天赋之下保住了一条命。
奚昙却费尽心思的修习医剑,治好他们的疯癫,将他们从自己的世界拉回到了现实。
清醒以后,他们便能感知到肉身的痛,体会到世间的苦。
“是我害死了他们……?”奚昙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不可能,起初我只捡到我夫人一个。后来你每次出手,我都可以捡回来一堆疯子,同一片区域里,竟有这么多心智残缺之人?”
“这就需要去问一问始祖魔族,他们针对人族而制造的武器,导致了大量疯癫人类诞生。”撕提起始祖魔族,一幅又爱又恨的模样。
天下大乱,痛苦蔓延滋生,撕获得了大量修行所需要的能量。
可是陡然滋生太多,又令他不堪重负,陷入痛苦,不得不外出释放。
“石心人,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撕安慰了奚昙一句,“他们先前可以逃过,是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今日我是特意出手,即使他们还都是疯子,同样逃不过。唯一的区别,是痛苦的程度。”
至于为何要屠了这片雪原。
撕发现奚昙生有一颗坚不可摧的石头剑心,令他颇感兴趣。
想要碎掉奚昙这颗剑心,自然先要令他体会到无边痛苦。
碎起来,才会更有把握。
“不过如此。”撕的眼底浮出一抹无聊的笑意,“你的这颗石头剑心,比我想象中脆弱太多,无甚趣味。”
他一步一步的朝奚昙走过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奚昙的心脏上。
嘭!
奚昙的石头剑心,骤然在胸腔内碎裂成一团渣滓!
撕望着他口中涌出的鲜血,与他擦肩而过时,脚步微微顿:“你还不曾告诉我,为何要寻找我?寻我,等于是寻找痛苦,面对我,便是要面对撕心裂肺。世人真是喜欢自讨苦吃。”
他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戏谑,越过奚昙。
然而没走多远,听见奚昙在背后冷冷道:“我准允你走了吗?”
撕微微一愣,唇边的戏谑逐渐消失。
奇怪。
背后石心人的剑心确实已经碎裂,心脉也已尽毁。
撕能感受到他在释放强烈的痛苦之意,可是他的生命力为何不见流逝,反而在迅速增强?
撕纳闷转身,望向奚昙:“你……”
奚昙已从地上跄踉着站起身,直面眼前的“撕心裂肺”。
奚昙的脸色,因极度痛苦的身心而苍白骇人,长发却因失控的剑气而四散飘起。
随他抬起手臂,雪原周遭的十几座悬山悉数化为造型不一的巨剑,又随他覆掌,剑尖下沉,轰隆着插入地脉。
巨剑剑柄首尾相连,剑光结成金网,形成困兽于笼的剑阵。
奚昙猩红着一双眼睛,指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老怪物,我准允你离开了吗?”
第131章
姜拂衣稳住情绪之后,认真观察“撕”。
眼前虽然遍地尸骸,但都是三万年前的往事,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而撕则是他们正在面对的难题。
此刻亲眼见到悬山剑阵,姜拂衣被震撼的头皮发麻。
终于明白为何暮西辞总说石心人厉害。
姜拂衣将视线从撕的身上,转到周围那十几柄巨大的悬山剑:“按道理说,只要我的天赋足够,我应该也可以化山为剑,布下这种剑阵。区别只是外公已经七八千岁,修为精深,剑阵更具威力?”
燕澜:“嗯。”
他从《归墟志》里看多了关于大荒怪物那些惊天动地的描述,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令人惊骇的场景。
因为这一路遇到的大荒怪物,基本都被封印磨平了棱角,精力和法力所剩无几。
大荒怪物的天赋强度、波及范围,和他们的精力、法力脱不开关系。
燕澜又提醒:“除了年纪和修为的因素,这些大荒悬浮山灵气十足,‘铸’出的神剑自然威力更强。而我们这个时代,除了飞凰山,已经没有悬浮山了。”
姜拂衣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哪怕石心人的天赋一代比一代更强,受到自然因素的影响,也无法再复刻眼前的悬山剑威。
同样的,除了沈云竹那个慧极必伤之外,大荒怪物即使不被封印消磨,也一样受限。
九天神族所受的限制更重,不仅法力受限,更容易遭受人间浊气污染。
唯有正常人族一直在不断发觉天赋,稳步提升。
从这一点来看,大荒确实变成了真正的人间。
姜拂衣摒除杂念,继续从奚昙身上学习他对剑心之力的运用。
……
撕立在悬山剑阵中央,头顶上方已经看不到云层,唯有翻滚成浪的剑气。
他盯着奚昙,眼中的轻视消失殆尽:“你心脉尽毁,为何还能活着?”
不是所有生物都具备心脏这个器官,但只要是活物,必定生有“心脉”,也就是支撑生命体存在的脉络。
奚昙的情况,超出了撕对生命体的认知。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奚昙以左手捕捉周围的万物之灵,右手则从自己灵台抽出一缕记忆。
随后双手结印,迅速凝结成一支信箭,将撕的天赋和容貌记录的一清二楚。
奚昙放飞信箭,“去!”
信箭不受阻碍的穿透悬山剑阵,朝武神的方位飞去。
撕微微愣,忽又笑道:“你当真比我以为的有趣多了,这么快便从悲痛中冷静下来,想起搬救兵。”
奚昙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一对一的硬拼,悬山剑阵只为将他困在雪原。
心脏已碎的情况下,奚昙的剑气大打折扣,能维持住剑阵已是他的极限。
撕颇为好奇:“你请的谁?我听闻你与焚琴劫火关系不错,你请他帮忙?”
奚昙知道自己应该和撕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可是奚昙做不到,他的胸口憋得难受,胸腔内仿佛有一颗虚无的心脏,濒临破碎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