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V章
一百零六、
楚琙觉得自己出来这一趟真是太对了,若不是出来见山如松,他哪里会知道世上还有李庭兰这样的奇女子?
饶是他从北到南遇人无数,像李庭兰这样的他也是闻所未闻,就是像李庭兰这样的男人他也没见过。即便从不像郭太后还有朱怀先那样催逼他的曾固,暗中试图说服他的时候,也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和他聊过。
一边让他不要想着自己是大晋的皇子,只以普通人的身份来执掌天下。一边又说什么“父债子偿”,他这个嫡长责无旁贷。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她都从未提过李家会对他有什么样的支持。或者李显壬会给他提供什么样的帮助。甚至她竟然亲口说出李氏一族也是“附恶”,毫不犹豫的让他对李家开刀。
“若我登上皇位之后,像今上对待靖安侯府那样对待李阁老呢?李姑娘可曾想过这个可能?”楚琙幽幽道。
李庭兰摊手,“那您在灭李氏一族之前,岂不是得先拿郭家开个刀?”郭家才是当年的靖安侯府吧,“若是殿下一心为公,而李氏一族中确有怙恶不悛之辈,殿下不必手下留情。”
“甚至殿下可以拿李氏族中为恶之人立威,”李庭兰眼都不眨的许诺。
楚琙怔怔的瞪了李庭兰半天,实在看不出她话里有假,才道,“好了,姑娘要说的都说完了,赶紧回去吧。”
“你答应了?”李庭兰说完便知道自己太心急了,这可是改变人生道路的大事,“哈,是我唐突了,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太后娘娘将后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殿下身上了,若殿下一走了之,可曾想过太后娘娘该有多伤心?”
“还有宋首辅和我祖父,您做太子可是他们一直的坚持,宋首辅是为了朝廷的规矩法度,但我祖父却是因为一直觉得您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李庭兰信口开河毫无压力,“所以他才会暗中做了许多事,为的就是能帮殿下将路上的障碍清上一些。”
楚琙挑眉,这个时候还觉得自己会相信她的话,“呃,我知道了。”
自己能说的都说完了,李庭兰福了福身,“那臣女告退。”若这样他还不下场,那她只能弄死晋王,再逼他滚出大晋,扶楚珣上位了。其实李家出个权臣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说罢再不多做盘桓,扶着清泉便匆匆往路口赶。
“殿下,”飞镜几个立时从林中闪身而出,“咱们……”
楚琙看着飞镜几人,想说让他们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但心里也知道那不过是强人所难,毕竟他们效忠的并不是自己,“行了,走吧。”
……
叶菀看到一身狼狈的叶茉回来,也顾不上什么嫡庶之别,将她一把拉到内室就狠狠在她背上拍了几巴掌,“你是想要了我们的命吗?”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我虽然是姨娘生的,但自问从小就将你当亲妹妹疼爱,你但凡为我这个姐姐想上一分,也不能这么做啊~”
若是叶茉出了什么差错,那她这个庶姐怕要是承受王夫人的所有的怒气了,她在嫡母手下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差点儿就被叶茉给毁了,想想叶菀就有些齿冷。
叶茉缩着脖子不敢还口,就听王菊心也道,“茉儿你都已经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不能因为姑母宠你疼你,做事便随性而为不计后果,且不说你这一跑菀姐姐和我还有庭兰会如何,那几个从小跟着你的丫鬟,你可曾为她们想过?”
连王菊心也来骂自己,叶茉嘴一扁哇的哭出声来,边哭边含糊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我都委屈死了,你们还来骂我,呜~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还不简单,我看你今天这一跑,回去肯定得病一场,等你病了别喝汤药也别吃饭,趁势一病不起便好了,”李庭兰一路都没理叶茉,这会儿见她先委屈上了,一点儿也不想再惯着她。
“我,我没想过害你们的,我只是,只是,”脑子一热就将什么都忘了,叶茉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抽泣道,“我一回来你们都来骂我,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跑出去,有没有出事?还有秦王,呃,殿下,”叶茉打着哭嗝,“他又是怎么说的?”
李庭兰皱了皱眉,看向王菊心,“芬表姐也是这样的性子?”又看向叶菀,“我其他的表姐妹也都如她这般?”
叶家还真不会教女儿啊,上一辈有叶敏那样的,这一辈有个叶茉,叶敏教出来的自己和许福娘也都是糊涂的。
王菊心和叶菀脸上同时显出尴尬之色,“呃,芬表姐端庄稳重,很得我祖母和伯母的喜欢,与家里大嫂也亲如姐妹。”
叶菀也跟着点头,“母亲对大姐要求很严格的,我记得连教规矩的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对她也是这样的,“茉儿因是最小的,模样又生的乖巧讨人喜欢,大家对她更偏爱一些。”
“至于其他几房的姐妹,都是安静柔婉的性子,”叶菀又道。
谢天谢地,不然叶家都是这种姑娘,那嫁出去真的是在结仇啊,“好了,赶紧去将脸洗干净,再将身上的衣裳换了,让丫头熬碗驱寒的汤药给你!”
李庭兰对上叶茉一点儿好脸儿也不给,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告诉王夫人的,先将这丫头在家里关上一年好好收收性子顺便长点脑子。
姐姐妹妹们都沉着脸,叶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老实的随着王菊心的丫鬟下去了。
“你们这边没什么事吧?”李庭兰这才问道。
王菊心点头,“刚才有人过来送了个信儿,我们就赶紧回来等着了,”她往侧间觑了一眼,声音压的低了些,“茉儿真的见到那位了?”
“你们放心,秦王并不是浮浪之徒,我就是在路上遇到秦王殿下的人的,”李庭兰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将当时的情况仔细和两人说了,“表姐是率直了些,但也不是那样一味纠缠的姑娘,我到了就接了她回来了。”
叶菀松了口气,迟疑了片刻方道,“只是今天的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母亲,”这丫头再不狠狠管教一下,下次不知道还要闯什么祸事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庭兰颔首道,“不过这事由我来和舅母说吧,”叶菀去说,没得还得挨一顿训,她都要出嫁的人了,何必受那个气。
叶菀感激的看了李庭兰一眼,她不论怎么开口,都有告状之嫌,万一表述不好,王夫人说不定还会认为她在诬蔑呢,“那就依表妹所言。”
王菊心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我原还想着这阵子接她到玉虚观玩几日呢!”这一看还是算了,不然她每日的主要功课就是盯着人别乱跑了,“这孩子就是太痴了些。”
李庭兰听到有裙琚曳地之声,便道,“她也不过只见过那人一次,便对人家一见倾心,其实这人到底是贤是愚,有没有什么坏毛病,她是一概不知,就因为看见那人救人,就将人想象成理想郎君的模样,这不是痴而是傻。”
王菊心深以为然,“旁人不说,就说那个沈栖,两榜进士,谁不说他是个端方君子,听说当年常三奶奶对他也是一见倾心,不顾千里远嫁到洛阳,可落个了什么下场?”后来家里安排两人相看,王菊心心里不愿意,也是因为他年纪比自己大了足足十岁,还有三个儿女,而不是觉得这个人人品有问题。
叶菀也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衙门里的老爷都不一定能凭相貌断是非,何况咱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
“是啊,那人可比表姐大着六七岁呢,而且这些年又一直养在外头,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嗐,”她突然想起来评论区看到的关于老夫少妻的话来,“表姐不是虚荣的人,难道就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叶茉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步出来气咻咻道,“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殿下那么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会……”她脸一红“不洗澡”这样的词到底说不出口。
“哪谁知道呢?他是在外头长大的,你可知道外头那些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柴啊炭啊哪一样不要银子?我听我如玉堂姐说,许多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成亲和死的时候,”李庭兰笑眯眯道,“若是那人被养在什么穷乡僻壤,一年也洗不了几回澡,能多洗几回脚就不错了。”
李庭兰不觉得自己诬蔑了秦王,书里不是说他能征擅战吗?这行军打仗洗不了澡是正常的吧?她露出嫌弃的神色,“你光顾着哭了,没瞧见他身边那个侍卫,那头发,油油的。”
见王菊心和叶菀同时将脸转了过去,李庭兰不死心道,“刚才是你们谁见的送信来的人?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王菊心当时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就听到一句“叶姑娘平安无事,李姑娘已经将人找到”,连来人长什么
样都没看清楚呢,那人便又不见了,哪里会知道人家头发油不油?但听李庭兰一说,她没来由的有些恶心,“那,那个啊,”
见李庭兰双目灼灼的瞪着自己,王菊心只得道,“好像是的,不过你也说了那是王府侍卫,行武之人不注重清洁也是正常的。”
叶茉也被李庭兰说的有些迟疑了,她当时看到秦王光顾着激动了,自然没注意到他头发油不油,“你别再说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们就放心吧。”
秦王殿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也看出来他对自己完全无意,叶茉不是个苦苦纠缠的性子。左右她将自己的心意说清楚了,也算是不留遗憾,“行了,我回去就跪祠堂去,跟祖宗保证绝不会再犯,说到做到!”
……
等到了叶府,李庭兰毫不犹豫的请王夫人挥退下人,将今天的事和她仔细讲了,“秦王殿下是位君子,承诺绝不会将今天的事对外人提起。”
王夫人已经如遭雷击,“这死丫头,真真是要气死我,”她一手扶额跌坐在高背椅上,“我是做了什么孽啊,生出这么个东西来?她是要将全家人都害死才罢休!”
李庭兰在王夫人对面坐下,“舅母勿要着急,虽然表姐是莽撞了一些,但换个角度想这样也好,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虽没问,但看表姐的样子,倒像是想清楚了,还说回来之后会主动跟您认错,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王夫人已经冷静下来,叶茉的保证在她这里是一文钱也不值,与其相信她的保证,还不如自己警醒着些将人看紧了,“我知道了,兰儿谢谢你,今天若不是你,你表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想到发现女儿跑出观外,出去寻的既不是自己养大的庶女,也不是娘家侄女,反而是和自己最不亲近的外甥女,王夫人既羞愧又感动,“舅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对茉儿的好舅母这辈子都不会忘。”
看王夫人的神情李庭兰便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舅母过誉了,其实也是因为我有清泉和紫陌这两个会些武艺的丫鬟,才敢出去寻人的,若不是她们两个个抬着我,我连半里地也走不出去。”
王夫人想想也是,玉虚观本就偏僻,普通女子也确实走不了多远,“总之是你救了你表姐,舅母一辈子都念你的好。”若这三个丫头谁都不去,或者是让玉虚观的人兴师动众的去找,女儿的名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将事情说清楚了,李庭兰便不再多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祖父商量了。
王夫人却拉着她的手道,“前些日子葛嬷嬷去寻你了?”
李庭兰轻轻点头,坦然道,“是,但她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这其中缘故想来舅母也是明白的。”
“明白,舅母哪里会不明白?而且也不是你母亲让她去的,你的人将她送回去之后,你母亲发了好大的火,要将她送回平江呢,”王夫人连忙解释。
不是叶氏让葛嬷嬷去的?李庭兰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叶氏的作风啊。
提起自己那个小姑,王夫人也是一阵儿头疼,“你母亲带着福娘搬到乡下庄子上去了,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前几日过去看过她,瞧着她气色还好。”
“是因为许大人被派往桂西的缘故?”李庭兰问道。
王夫人点头,“许家母子逼着你母亲来寻你舅舅和你,你母亲不肯,两人起了争执,你母亲一怒之下便般离许府了。”
这可完全出乎李庭兰意料了,她可是亲眼见证过叶氏对许以尚的深厚情义的,“母亲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叶氏的行事风格。
“你母亲也是被许家母子寒了心,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王夫人反而觉得小姑子想通了,“那许以尚原就不是什么良人,也是你母亲傻,生生被他骗了十几年,心里眼里只有一个男人,父母女儿都得往后排,真真是愚不可及。”
“只怕许大人不会轻易甘休吧?”李庭兰对叶氏和许以尚的感情没兴趣,也懒得听叶氏的心路历程。
“哼,不甘休又能如何?他来家里过几回,明面儿上说是请你舅舅劝你母亲回去,其实说来说去是想让你舅舅出面帮着转圜,他宁愿还回地方上去,只要不去桂西。”
打的倒是好主意,李庭兰冷嗤一声,这一年许以尚在洛阳毫无建树,只怕开始怀念在外任时的逍遥日子了,“舅舅怎么说?”
“嗐,你舅舅在工部,又不在吏部,而且他的任命文书已经下来了,你舅舅哪里还能说什么?何况这事你舅舅原就该避嫌,哪里还能往上凑呢?”王夫人回答的极为干脆。
说罢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庭兰,“其实我觉得他真去了桂西也好,你母亲有儿有女有嫁妆,又有我和你舅舅,在洛阳安生过日子等他任满便是,这京城里多少夫人太太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
更隐晦的理由王夫人可以直接说给小姑子,却不好和李庭兰这种小姑娘说。若是许以尚真死在桂西,那朝廷势必还会有追封,叶氏这个四品诰命只怕还得往上走一走,她手里嫁妆不少,只需将儿子养大供出来,以后不还是人人羡慕的老封君?
若是许以尚怕死宁愿辞官也不去桂西,那也不错,以后他就只能仰叶氏和叶家的鼻息生活了,叶氏在家里才是真正的当家太太呢!
……
谢寒雨一回来就直接躺倒了,她被晋王气的肝疼,还得强打精神装作开心的样子陪着晋王在坊市里闲逛,真的是半条命都进去了。
可听到小太监说谢婉怡来了,谢寒雨还是强打精神将人请了进来,“姑姑过来可是有事?”
谢婉怡虽然还是素色衣衫,瞧着气色却挺不错的,谢寒雨心里暗笑,上辈子楚哲云和谢婉怡有多恩爱情深她可是知道的,若不是楚哲云要为谢婉怡要一个正妻的名分,也不能将李庭兰逼的鱼死网破。可现在楚哲云才失踪多久,谢婉怡已经如没事人一般了。
谢婉怡轻叹一声,“我过来瞧瞧你,也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谢寒雨心情正不好呢,没什么心情和谢婉怡寒暄,径直问道。
“兴平王世子妃为楚老爷保了个媒,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了,”谢婉怡面带讥讽,儿子才没了多久,当爹的就着急做新郎了。
想到前世楚望江父子帮自己做了不少事,谢寒雨颇有些惋惜,“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谢婉怡只是楚哲云的妾室,没道理给他守寡,而且她也不愿意,“哼,许姨娘倒是寻我说,要在族里挑一个孩子养在我膝下,不能让公子这一房无后,还说要将我扶正。”
谢寒雨都要笑出声来,“这是要你为楚哲云守一辈子寡?这对她一个姨娘有什么好处?”
“她觉得自己是养大了嫡长子的姨娘,若再有个长房嫡孙在手里,新夫人进门也不敢拿她怎么样,”谢婉怡一脸不屑,“算盘打的四里八街都听见了,真是生怕天下不乱啊。”
给楚哲云过继个儿子承嗣,那这孩子就是辅国将军府的承重孙,将来爵位都得先紧着这个孩子,新夫人能容得下?怕只头一个要拿她这个“儿媳”开刀!“我没答应,然后将这其中的利害讲给楚老爷了,也说了我要出府的事。”
谢婉怡也不等谢寒雨问,便将自己以后的打算说了出来,“以后我就搬到之前买的小宅子里,和楚家再无关系。”
谢寒雨还真是挺佩服谢婉怡的,每一辈子都能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活法。她点点头,“你做的没错,这样吧,我再给你点银子,等你搬出去了再在外头买上两间铺子,你这样子也不适合抛头露面地做生意,收租吧。”
“你那边算是我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吧,世事无常,”谢寒雨轻叹一声,“谁知道我会不人哪天被人扫地出门呢?”最要紧的是,郭太后不许她上玉碟,若上不了玉碟,那就不是皇家的儿媳,以后便是入宫了,这位份也提不上去。谢寒雨现在都想将郭太后给撕碎了。
谢寒雨从内室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她,“我现在不比之前,这府里的人总会拜高踩低,这一举一动都得花银子了。”
“你这样也确实是,”谢婉怡将银子收到荷包里,才书归正传,“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桩事和你商量。”
她斟酌了一下措词,缓声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叫许以尚的,就是那个李阁老的孙女的继父。”
谢寒雨秀眉微扬,“我知道他,楚公子当初可是想娶李姑娘呢,”她撇撇嘴,“李家姑娘如今可是晋王妃的热门人选。”也是害她落到如此田地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