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工作人员去找烫伤药了。
直到贺景行的后背彻底冷却下来,乔珍珍才开始尝试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因为热汤倒下的方向,贺景行的背上才是重灾区,万幸的是,热汤在桌上晾了一会,温度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
乔珍珍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温柔缓慢。她知道他很能忍痛,但还是想尽量多说些话,让他能够转移注意力。
乔珍珍问:“你不是被林教授叫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那没什么事,很快就弄完了。”
待衣服全部揭下来后,贺景行的背部明显发红,上面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乔珍珍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贺景行这些年来的不容易。
她忍住那一瞬的泪意,小声问道:“疼不疼?”
贺景行听见小姑娘说话时带了鼻音,淡淡道:“不疼。”
他是真的觉得不疼,心里只有庆幸,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及时赶到,那一桶热汤真的倒在了乔珍珍的身上,他就不仅仅只是这么点痛了。
乔珍珍咬住下唇,悄悄往瓢里注入了灵泉,再次给贺景行清洗了遍伤口。
贺景行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收回了视线。
乔珍珍清洗伤口时,目光不自觉往下。
贺景行看着瘦,其实身材很结实,甚至还有腹肌。
她问:“还有其他烫伤的地方吗?”
贺景行摇头。
乔珍珍依旧不放心,提议道:“不然你把裤子脱了吧,我帮你检查一下。”
空气很安静,贺景行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乔珍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佯装淡定道:“我这不是怕你看不到后面嘛。”
两人说话间,食堂的工作人员回来了。不仅拿了烫伤药,还给贺景行找了身衣服。
“只有夏天的衣服,还算干净,先凑合着穿吧。”
这些东西来得太及时了,乔珍珍连连道着谢。
乔珍珍先给贺景行的后背抹了烫伤药,等药膏晾干的时候,贺景行刚好可以把湿透的裤子换掉。
她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准备打听一下打架的后续。
事情因赵同学而起,可他那么有恃无恐,必定是有所倚仗。
乔珍珍很关心学校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事,还有蒋芳,要不是她,贺景行今天也不用遭这个罪!
第66章
食堂已经重新清扫过一遍, 倒地的桌椅板凳也都回到了原位,除了那些打架的学生被带走了,一切如常。
饭桌上,还有很多学生在用餐, 大家都在讨论刚刚的事。
有人带来了第一手消息:“我刚从保卫处过来, 两边还在吵呢, 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那些新生估计是要吃大亏咯……”
有同学不明缘由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姓赵的表叔,就是哲学系的系主任。”
“是不是那个胖胖的谭主任?我之前好像看到他往保卫处去了。”
“那完了,这些新生也太年轻气盛, 怎么就偏偏跟姓赵的打起来了?一个处分绝对是跑不了的,甚至还可能会被开除学籍。”
“难道那个姓赵的就一点事都没?”
有人意味深长道:“人家每年都是优秀班干部,能有啥子事……”
一位女同学忿忿不平道:“那个姓赵的讲话气人得很,我当时就坐他后面,我都恨不得给他一拳!”
“谁叫人家的表叔是系主任呢?”
听到这里,乔珍珍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固然不对,但是要罚,就得一起罚, 凭什么那个姓赵的可以被单单择出来。
*
贺景行换好衣服出来,他身上穿的是食堂大师傅留在餐厅里备用的褂子和大裤衩,因为个头高,衣服裤子明显都短了一截,很不合身。
乔珍珍又检查了下他露在外面的四肢,没有发红的地方,才算是放了心。
现如今天气还凉着, 乔珍珍嘱咐他赶紧回宿舍换长袖。待他走后, 乔珍珍转头去了保卫处。
路上,还碰到了舍友们, 她们还帮她提着那个保温桶,乔珍珍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塞过去的。
舍友们得知乔珍珍要来保卫处,也跟了过来。
办公室里,保卫处的潘处长焦头烂额地看着面前这三十来个学生。
这还不是全部,有些学生伤势比较重的,已经挪去了医务室处理伤口。
这么大规模的群架,一个处理不好,他这处长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打架斗殴,平日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这种事,谁先动手,谁的责任就最大。
可两方学生各执一词,都说是对面先动的手,他们是看不惯同学被欺负,上去拉架时,被打了,才不得不反击。
能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装了一肚子墨水的知识青年,嘴上的小词一套一套的,各种引经据典,怎么无辜怎么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吵出个结果。
当时虽然也有在场的教职工帮忙控制局面,但究竟是谁先出的手,还真没人看到。只知道最开始,是赵同学还有那个方脸的项同学先打了起来。
症结虽找到了,但奈何依旧没人承认是自己先动手,这处理的结果便迟迟没办法下来。
因为此次参与混战的人数过多,还有不少教职工也留在了办公室里。
哲学系的谭主任到了有一会,坐在潘处长身旁。和普遍干瘦的众人不同,他肚子圆鼓鼓的,一坐下来,一圈肥肉都瘫在了椅子上。
谭主任清了清嗓门:“两个最早打架的学生,都站到前面来。”
人群里,一高一瘦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赵同学一张脸又红又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与之相反的是,项同学面上只挂了一点彩。
谭主任指了指面前的两人,朝潘处长道:“潘处长,你看这两人的伤势,谁在撒谎不是一目了然吗?”
潘处长干笑几声:“谭主任,要按你这个判法,这世上就没有难判的案子了……”
谭主任振振有词道:“我虽然是个门外汉,但这么多学生,总不能就僵在这吧?你总归是要给个结果。”他拍板道,“要我说,项同学带头打群架,性质恶劣,按照校规得开除学籍,以儆效尤!”
潘处长对这些教职工还是很尊重的,事情也确实得有个说法,有人愿意出头,他还省了力呢。
他虽是保卫处的处长,可这件事也并非他一人堂,把事情调查清楚后,他还得再跟学校里的领导商量一下,才会最终下达处罚结果。
现在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就是谭主任了。
潘处长继续问:“那其他学生怎么处理?”
“工农兵学员一向勤劳朴实,这次就写个检讨算了。至于这些动手的新生,胆大妄为,无视校规,全都得受到处分,再有下次,直接开除学籍!”
谭主任话音一落,新生们脸色煞白,受到处分后,以后毕业分配工作都会受到影响,辛辛苦苦考上大学,不就是为了将来毕业后,能有个好单位吗?
赵同学听后,眼底皆是暗喜,得意地朝旁边的人瞥了一眼:“快滚回去挑粪吧。”
项同学怒视着对面大腹便便的男人,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心底的怒火几近迸发。
谭主任明显偏帮,潘处长听得眉头紧皱:“这是不是太过偏颇了?”
其他在场的教职工同样也是一脸不赞同,项同学虽然伤得没有赵同学重,可其他新生是吃了亏的,工农兵学员的力气要比新生大,现在医务室里伤得最重的也是新生。
谭主任自有一套理论,高高在上道:“你看自从这些新生入学后,咱们学校的风气都坏成什么样了,借此机会,必须要好好罚一罚。”
乔珍珍到达保卫处时,正好将谭主任那一番话听在了耳里。
此时,她终是忍不住了:“风气是被赵同学带坏的,要不是他出言不逊,引起了众怒,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一起跟来的舍友们也道:“对!当时我们就坐在他对面,可以证明。”
“食堂里也有很多人都听见了!”
77、78级的学生都知道考上大学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家里成分不好的,这个机会更是难得,此时得知项同学可能面临退学,纷纷仗义执言。
谭主任审视着突然闯进来的这个漂亮女学生,他之前看见她是被一辆军用的越野车送来的,不敢小看她,语气还算温和:“就算是赵同学言辞激烈了些,那也不该成为打人的理由。”
乔珍珍道:“谁先打人这件事,不是还没有定论吗?”
谭主任笑道:“那你出头,肯定是有证据咯,你自己空口白牙说的可不算。”
“我没有证据,我反对的是这个处罚,觉得它有失公允。既然谁都证明不了是谁先动的手,那么要罚就一起罚,如果项同学要被开除学籍的话,那么赵同学也得受到同样的处罚。”
项同学当即道:“我违反了校规,我甘愿受罚,但要是姓赵的安然无恙,就算是闹到校长面前,我也是一百个不服。”
新生们齐齐声援:“我也不服,凭什么只有我们新生受到处分!”
“这不公平!”
人群里,有人小声道:“那个谭主任,好像就是姓赵的表叔。”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更乱了。
“原来他是姓赵的表叔,难怪这么包庇他!”
“同学们,为了我们的公道,不要放弃,这么大的学校,我不信他能只手遮天?”
“对,我们去找校长、院长!”
谭主任脸色一僵,下不来台,愤而起身,朝潘处长道:“这些学生简直太不像话了,潘处长,你快叫人进来,把他们都抓起来,先关上几天禁闭再说。”
潘处长神色纠结:“谭主任,现在已经没有禁闭室了……”
谭主任不可能就让学生们这样叫唤,决定来硬的:“你先抓,随便找个屋子关一关就老实了,出了什么事就来找我!”
“出了事,找你有什么用?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