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一样,工厂是人民的工厂,谁敢明面上说要榨干工人的每一滴血,那是犯错误的。
只会夸赞工人的无私奉献,为了集体牺牲小我的精神。
“大领导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身为一名女性,除了照顾家庭,我认为也应该为社会为国家为人民贡献一份力量。希望领导们给我这个机会,身为一个农民的孩子,我家世代贫农,我也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可能,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给和我一样出身的人做个示范,做个榜样。”
话都说到这里了,在场的考官也不好再提其他,让石立夏回去等消息。
石立夏离开后,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卫厂长抽着烟不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出声,不是在那书写什么,就是在那喝茶。
范秘书站起身,主动开口:
“这一场应该是最后一场了吧?那我也该离开了,我会将这几天的情况一一跟各位领导如实汇报。”
说完范秘书就离开了,看似他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选拔,可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监督。
原本还想着面试的时候能操作一二,没想到石立夏一个农村丫头,能力竟然碾压了其他人。
三场全都表现得十分优秀,而且是远超于其他竞争者,最要命的是,还懂得上纲上线。
这还有什么搞头?
机械厂还没有腐败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在场的人没有谁能一手遮天的,否则朱科长也不会敢跟卫厂长对上。
卫厂长抽完一支烟,“朱科长,你是负责宣传工作的,你是专业的,你认为四位应聘者谁最符合要求?”
这不是废话吗!
朱科长心绞痛,他都不知道回去怎么交代。
他侄子是他们老朱家唯一的根,他这一辈就他和他弟弟两个男丁,他妻子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女儿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小弟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那叫个宝贝,他爸本来都快不行了,知道有了孙子愣是又撑了一年,听到大孙子叫了他一声爷爷才走的。
临走时,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好好善待他们老朱家这唯一的根。
朱科长是看着侄子朱耀祖长大的,跟自己亲生的没区别,结果他堂堂一个科长,连宝贝侄子的工作都解决不了,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被卫厂长的亲戚抢走就算了,竟然被石立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抢走,家里老太太肯定觉得是他没有尽心办这事。
这还罢了,要命的是如果不解决朱耀祖的工作,他就要被派下乡去了,他这个大侄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卫厂长真是不做人,明明知道他说不出口把职位让给别人,还非逼着他开口。
回头传出去,就变成他极力推荐石立夏了。
他可是搞宣传的,太知道以讹传讹的威力了。
朱科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狰狞。
“卫厂长过来亲自指导工作,不知道您是什么想法?”
卫厂长眯眼看他,“这几位同志都很不错,还真是不好选,既然是你们宣传科的事,就由你来决定吧,我只负责过来走个过场,说话算不得数。”
卫厂长就像完全忘了之前两场考试自己指手画脚的模样,完全把自己给撇清了。
“厂里还有其他事,我就先忙去了,最后怎么决定全看朱科长你的了。”
说完,卫厂长拿着自己的茶杯离开了。
姜主任也站起身,跟朱科长说差不多的话,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科长恨得牙痒痒,猛地拍桌。
“什么玩意儿!”
朱科长回到家,妻子张红燕迎了上来。
“你怎么才回来?事情怎么样了?”
朱科长没有回答,朝着屋子里看了看:“妈和耀祖呢?”
“妈遛弯去了,耀祖被陶家那个小子叫出去了。”
朱科长一听这话眉头紧皱:“耀祖怎么又跟陶家那小子凑一块,那小子就不是个好的,混不吝跟个流氓似的,早晚要被抓走劳改。”
“当时妈在家呢,我哪里拦得住。妈还让我给两块钱给耀祖呢,不给还发了脾气。”
张红燕委屈极了,她哪有那本事管那祖宗。
说着好听她是科长的妻子,自己也是有工作的,可实际上因为生不出儿子,女儿都长得比她还高了,家里还是老太太说的算。
她在家里根本抬不起头来,谁都能说她几句。
朱科长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就窝火:“行了,还不是你不会说话。耀祖从小是你带大的,他还能不听你的?你就是不会带孩子,所以才管不住。你要是多上点心,耀祖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什么本事也没有。”
朱科长事业有成,他弟弟就不大行了,本就没啥本事,人还特别懒,尤其是生了儿子之后,更加躺平不爱干活了,这些年全都靠他们家接济。
朱耀祖从小就被老太太带到朱科长家里生活,他在朱科长家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朱科长的亲生女儿朱盼儿,反倒要跟奶奶挤在最小的屋。
这是老太太自己选的,觉得不能委屈她宝贝孙子,把原本留给她的,家里最宽敞舒适的房间给让了出来。
从前朱科长觉得自家侄子是最优秀的,不大好那也是被人带坏了。
可这几天看石立夏的表现,心里那叫个生气。
一个农村出身的丫头,竟然这么优秀,自己悉心教养的孩子却是拿了题都考不过她,心里能服气吗。
要是朱耀祖能争点气,他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动。
张红燕感受到朱科长情绪不对,依照他对丈夫的了解,要是侄子只是跟姓陶的小子出去玩耍绝对不至于这个反应。
恐怕工作的事出了岔子,才让他非常焦躁。
张红燕觉得自己很冤枉,她也想好好教耀祖。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她生不出儿子,以后女儿和自己都得依靠这个大侄子,所以教养的时候是很用心的。
可是家里有个老太太特别固执,她心疼大孙子,每次她想严厉点就被老太太骂,说她这个当伯母的对侄子不好,说她不会教育孩子,对孩子太心狠。
张红燕跟丈夫也提过这事,觉得老太太溺爱,可丈夫压根不在意。现在侄子没出息,又反过来怪她。
张红燕试探道:“工作的事有变故?”
朱科长脸色更阴沉了,“这事怕是不成了。”
“啊?咋回事啊?不是专门给耀祖弄的职位,咋还能被抢走?是卫厂长那边搞的事吧,真是的,又不是亲外甥女,据说隔了好几层关系呢,怎么就这么上心。”
张红燕也急了起来,回头怎么给老太太交代?侄子肯定会跟他们家更离心,觉得他们没有使劲。
“不是卫厂长那边的关系。”
“那是哪家的?竟然比卫厂长关系还要硬?”
“是周厂长和顾厂长的路子。”
朱科长隐瞒了实情,他要是说石立夏凭借自己的实力应聘上的,家里肯定没有人会相信,还不如推到周厂长和顾厂长身上。
一正一副厂长联合推荐,谁有这本事当拦路虎?
况且他也不算完全撒谎,范秘书为什么油盐不进,不就是因为石立夏在周厂长那挂了名嘛。
否则的话,第一场他和卫厂长就能把石立夏给涮下来,哪里有后面的事。
只要把考卷销毁或者替换了,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这些东西都不会对外公开的。
不过是一个小职位,一般不会被人紧盯着不放。
张红燕意外:“周厂长和顾厂长?他们不是从来不搞这样的事吗?这丫头怎么跟他们都搭上关系了?”
周厂长还比较圆滑,只要不太过分,多少给人点面子。
顾厂长则不同,他是军人出身,为人耿直,最是反感搞这种歪门邪道。他自从空降到厂里,就以铁血手腕整顿了厂里纪律,迟到早退,糊弄做事的现象都少了许多。
他完全不怕得罪人,背景也深厚,能力还强,硬是在一群老油条中脱颖而出,坐稳了副厂长的位置。
朱科长大概解释了一番,“顾厂长虽然没有出面,可也不能不给面子。周厂长那边,可是派了范秘书过来。”
“那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咱们耀祖多优秀啊,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农村姑娘压下去。他们就不怕传出去,工人们不服气要闹起来吗,这明摆着是走关系进来的啊。”
张红燕很是气愤,完全忘了前面还觉得侄子被宠坏了的事,也忘了自家也利用了权力给侄子开后门。
朱科长表情有些古怪,实在是实力悬殊,让他实在是难以违心说自己侄子更优秀。
“一个女人再能干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回归家庭,而且男同志后劲足,努力一把就能超越女同志。可我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
朱科长抽烟叹气,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却不会软下来。
张红燕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啊?妈和耀祖回来,咱们没法交代啊。”
“原本以为没多大事,现在看来得另外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找人去告发?”
朱科长瞪了她一眼,真要这么干那才是给石立夏抬轿子。
范秘书离开时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在必要情况下,公开三场考试的具体情况。
石立夏的表现是怕公开的吗?
反倒是他还得担心,他给侄子写的稿子会不会被人认出有他的着墨,到时候很可能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宣传科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的,多少人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要不然他至于绕这么一圈走这个流程吗,直接就能把侄子给安排上。
“行了,胡说八道什么呢,嫌我这个科长做太安稳,没事给我找事啊。”
“那你说怎么办?再弄个职位出来肯定是不行了,根本空不出位置。就算回头那女人上班了,你给穿小鞋,让她自己待不下去也来不及啊。”
这年头有编制的正式员工是很难辞退的,所谓铁饭碗那就是不怕被砸的。
除非犯了特别大的过错,一般要达到刑事责任的级别,才会开除一个工人。
要是被领导穿小鞋,也就是工作累点工资少点,实在待不下去还能换岗,但是很少会担心会丢掉工作。
这一方面确实保障了工人的权利,不像几十年后,一旦开始衰老就会被抛弃,整个人都处于不安稳的状态。
工人已经不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反倒成了无处可去的选择,‘去工厂打螺丝’都成了贬低的话。
现在很多工人工资虽然也不高,很多工种也非常辛苦,可是胜在安稳,不用担心下个月就被开除,老了还有退休金。医疗、教育、住房等都有一定的保障。
可另一方面,也会让很多工人缺乏竞争力,没有自我提升的动力,改开后国企就一步步走入没落了。
朱耀祖已经拖不起了,再不解决工作问题,就要被安排下乡了。
朱科长点了一支烟,整个人陷入烟雾缭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