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钰,和大伙儿说几句!你以后就是咱们厂里名正言顺的纺织冠军了!以后呀,要代表咱们厂去参赛的!”
钟钰接过那来之不易的红本本,面对着话筒,心中有千言万语。
然而最后,她只是深深的弯下腰,就如同一枚秋日里沉甸甸的麦穗,对着乌泱泱的众人,声音轻柔却有力的说:
“谢谢。”
她只有这句话而已。
现场还有其他人在起哄,第二第三名也要上来讲话。钟钰晕乎乎的捧着红本本走下领奖台,胸膛里的心鼓动得几乎像打雷一般。
她站在台子的角落里,站在别人看不到的阴影处,看着眼前欢呼雷动的人们,两行眼泪默默的从眼眶溢出,溢出,流淌成两条小河。
*
一直到所有仪式走完,和大伙儿大合照之后,钟钰仔细的将信封塞进军挎包里,捧着红本本走出大门。
她这才想起钟家的事儿,抬头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一个钟家人的身影。
她觉得有些讶异,再想看时,却见谢珉山正快步向她走过来。
“岷山哥。”钟钰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稳了,毕竟,在会场里,也没有人发现她哭过。
可是,谢珉山却递给了她一块洗干净的手帕,声音沉郁中带着些许腼腆:
“擦擦脸。幸亏你现在知道洗脸了,要不,又要变成小花猫了!”
原来……他看出来了……
幸好……只有他看得出来……
钟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将帕子接了过来,在眼角和脸颊上擦了擦,又递了回去。
谢珉山接过来揣进兜里,说:
“徐姨先回家了,让我在这里等你。等到你,再一起去。”
钟钰有些好奇谢珉山为啥会知道,转念一想,刚刚徐亚男也在外头,估计那时候托付的谢珉山。
她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那咱们先过去吧!”
第19章 路上
钟家一家人灰溜溜的回到家,一路上,连句话都没有说一句。
钟国柱一进门就门“咣”的一声砸在墙上,瞅着墙上快要指到十点的时针,抽起了闷烟。
不大的客厅瞬间烟气缭绕,何金桃一屁股坐在了木凳子上,哭丧着脸:
“老钟,这可怎么办啊!”
上次她主动去找赵文兰,那赵文兰就已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要是她知道今天约定好的时间,钟钰又来不了!她……她都不敢想象她那张臭脸!
钟国柱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没有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这说出来,实在是太泄气了。所以,他也只能沉默,只能抽烟,兴许抽完了这支烟,就有法子处理这烂摊子了。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仅仅是大人,就连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钟铭,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不能瞎闹,老老实实的回屋去了。
这些人里头,就只有钟媛是个异类。她一双眼睛咕噜噜的又瞅妈又看爸,似乎根本没把爸妈的难放在心上。
其实,钟媛也知道如今家里的难处,只是,她想的是另外一出。
眼下眼见就要到相亲的时间了,钟钰去比赛了,爸妈又不敢推迟时间,这个情况下,要是能有个人代替钟钰去相亲,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再放眼整个钟家,唯一适合去相亲的,是谁?
想到这一出,钟媛突然觉得,也许今天钟钰去比赛了,也不是件坏事!
她又左右瞅了瞅爸妈的黑脸,清了清嗓子,说:
“爸,妈,要不我去吧!”
何金桃还没理解钟媛是啥意思:“你说啥?去干啥?”
钟媛又“嗯嗯”了两声,故意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那钟钰现在是不可能去的,咱家还能有谁替她去呢?也就只有我啦!哎,其实我也不愿意,我这才19,和徐涛哥差着岁数呢!我就是想给咱家排忧解难,度过难关……”
何金桃这才明白自家二丫头的想法,登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二丫儿,你想去?可是人家徐家要的是钟钰啊!再说了,徐涛也不是没见过她,点名道姓的要她去,那还能让你给冒充了?”
钟媛不服气的说:“就因为徐涛哥看过我们两个,我才好去啊!徐涛哥……徐涛哥对我可好了!特别喜欢我!没准我去了,他更高兴嘞!”
“你……”
何金桃还想说点啥,刚说一个字,就被钟国柱给截了:
“二丫头,你要是去,能说得动徐涛?”
钟媛先是一愣,随后明白她爹是转态度了,当下高兴的猛点头:
“爸,你不知道,徐涛哥原本就喜欢我,还给我买好吃的吃呢!也就是因为你们选的钟钰,他才和钟钰相的!其实之前啊,他对我的印象还更好嘞!”
钟国柱斜着眼看她:“你说真的?”
钟媛点头如捣蒜:“那是!”
钟国柱眼神阴鹜的对着钟媛看了又看,最后终于点了头:
“那行,你去吧!”
*
钟钰坐着谢珉山的大二八,一路往徐亚男的家赶去。
来的时候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有啥更多的感受,等比赛完了回去,心里头才有了些细细密密的滋味。
他们迎着发白的阳光向前骑着,一路上,路过树斑驳的影子,路过矮墙,两个人被压的扁扁的人影儿印在墙上头,仿佛线装连环画里头的小人儿,透着股朴素的滑稽感。亮白色的阳光打在脸上,头顶的太阳仿佛一枚发白发亮的硬币,照在人身上却又是格外的暖。
迎着微风,迎着阳光,钟钰惬意的闭了闭眼,只感觉这辈子,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轻松平静的时光。
前面的汉子不费力的踩着脚踏板,没有说什么话,但却让人觉得是那样的令人安心。宽厚的背脊犹如一座小山,随着动作山峦不断起伏着,像是永远在绵延一般。
似乎被这力道和绵延的感觉吸引了,钟钰鬼使神差的将手贴到了汉子的背上,感觉到对方的脊背一下子绷得很近,她就像做贼一般一下子将手收了回来,直觉得脸犹如火烧一般。
她……她这是怎么了?
刚才……到底在干啥啊……
钟钰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在钟钰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珉山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他想的是比钟钰更加具体的东西——他在想刚刚徐亚男说的那些话。
“哎呀,今天钟钰算是彻底得罪徐家了。你可是不知道,徐涛那个妈赵文兰,那可是整个棉纺厂心眼儿最小的人!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肯定得找借口给钟钰穿小鞋!”
“你对钟钰真没意思?我不信。不信的话,晚上去厂房找她干啥?”
“哎,本来以为你是个靠谱的……既然你没意思,那就离钟钰远点儿。我可得寻摸个好小伙子,好好的护着她!”
“谢珉山,你小时候人还挺实诚的,咋越长大,越不知道自己想干啥嘞?”
自己想干啥……
谢珉山其实也不知道想干啥,在干啥。
他只知道,自己去找钟钰,那是真想见她,为她着想,那是真的希望她好。
可是其他的,谢珉山却一点都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在了蜜酒罐子里,只要看到钟钰,心里就会有甜滋滋晕乎乎的感觉,只要一想到她,干点啥都有劲儿。
可是,再往深想想,却又不敢了。
今天,徐亚男的一番话,像是将包围他的罐子整个打破。让他不得不承认,为啥不往深了想,不是不想,更是不敢。
他不像厂里的其他年轻人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所有从部队拿回来的钱都用来做一项十分冒险的买卖,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
这样的他,没把握能够给钟钰一个安安稳稳的未来,一个足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家。
这样的他,甚至不敢想和她一起的将来。
可是……
可是再一想徐亚男说的话,想到她可能会和其他的小伙子相亲,身边站着别的男人,这种感觉,让他更是难受。
那种难受,几乎和十来岁时,父母一同离去时同样的难受,几乎是整个世界坍塌的感觉。
谢珉山仔细品味着心中复杂的滋味,一路走来,连话都少了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一直停留在现在就好了。
他愿意让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直骑,一直往前。
去往徐亚男家的路不算近,但也很快便到了。
谢珉山将大二八车子停在了楼道口,等钟钰下了车,声音有些发闷:
“你上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先回去。”
钟钰心中有些失落,但是想到谢珉山家里还有两个小的,便懂事的点点头。
看着这样乖巧、笑容娇甜的姑娘,谢珉山心中更是难受。他闷闷的杵在那里,看着姑娘对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下,这才抱着布包转身上了楼。
谢珉山咬了一下下嘴唇,叹了口气,心中却犹如被一块石头压着,始终沉甸甸的难受。
*
钟钰上了楼,徐亚男开了门,没有见到谢珉山的身影,撇了撇嘴道:
“到了门口都没上来,真是个傻小子。”
“他……家里还有事。”钟钰轻轻的说着走了进来,她这次来时要小住几天的,想到这里,心里头不由得有些紧张。
“嗨,他能有啥事?要是担心那两个娃,一起带来呗!”徐亚男说了一句,让钟钰将东西放到屋子里,倒也没说别的。
钟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