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意朦胧地含糊问道：“不是说守夜吗？”
郁鸣夜答道：“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艾薇：“……唔。”
郁鸣夜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背, 低头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安心睡吧。”
艾薇模糊睡去了。
郁鸣夜一动不动地抱住她, 偏过头, 视线无声地落在不远处靠在飞行器驾驶座上的身影。
片刻之前，他们俩的对话结束在了郁暻的最后一个话题。
彼时他们聊过当年，聊过近况。
话题聊得非常全面，几乎无所不聊。
但他们同时心照不宣地聊得并不深入，所有的话题都只是浅浅带过。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深入去聊，他们难免就会触碰到一个敏感的区域——郁暻当年做出那样选择，同时也舍弃了自己作为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身份和责任。
“我不奢望你能喊我爸爸，也不奢求你会不恨我，鸣夜，我只有一个请求。”
郁暻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目光在清润的月光下显得深沉无比。
一个常年带着好几副面具的男人，或许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袒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我希望，你如果恨我就大大方方地恨。别憋在心里。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够补偿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如果我能办到，我肯定会义无反顾去做到。至于你妈妈那边……等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也会按照她所希望的去弥补我造成的一切伤害。”
一段非常真诚的表态。
郁鸣夜从中清楚感受到了他直白的诚意。
没有逃避，没有敷衍。
甚至尽可能地努力将对儿子的伤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郁鸣夜想了一下，说道：“我小时候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世上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存在着得失，人想要往前走，必须得做出选择和取舍。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决定，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取舍二字。
郁暻以为儿子说他取了自己认定的正义，舍弃了他们母子俩。
没成想，郁鸣夜说出口的却是：“你舍弃了家庭、地位、朋友、名誉，也要走上这条注定艰难的路，说明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非你不可。我理解你。”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是曾经的他，如果是那个未曾踏进白塔地下隔离室的他，在得知他爸爸明明还活着，却从不主动联系他，他或许真的会恨他。
可是现在，在经历过无数的烽火狼烟，在见识过许许多多个像“艾薇”一样的人奋不顾身地踏进战火，他已经无法轻易地对郁暻生出任何的恨意了。
因为即使再给他们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他们也会做出一万零一次相同的选择。
郁暻和艾薇是同一类人。
他既然会因为她的勇敢与坚定而爱上她，又怎么会因为郁暻做出相同的决定而恨他呢？
郁鸣夜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哀伤沉ʟᴇxɪ重的记忆暂时放在一边，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老实说，即使我真的想恨你也挺难的。毕竟你在我这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了。我恨谁也不可能恨一个死人。你现在突然让我一下子去恨一个过世的人，我至少也得酝酿一下。可惜目前看来，我应该也没有什么酝酿的机会了。”
郁暻诧异地看着他。
睿智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郁鸣夜的言下之意。
他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闪动起细碎的光彩，仿佛是感动的泪光。
儿子居然愿意不计前嫌原谅他！
这难道就是血缘亲情的力量吗！？
“儿子……”他忍不住朝郁鸣夜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然而郁鸣夜却飞快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这么说不代表我就完全接纳你了。”
郁暻感动的泪花僵在了眼角。
他：“嗯……？”
郁鸣夜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才几岁的小孩子了，你有你认为最重要的选择，我也有我的。现在对我来说，艾薇就是最重要的人。所以……今后我对你的态度，将完全取决于你对她的态度。”
郁暻：“…………”
他眨了眨眼，默默眨去了眼角水分。
泪花？
不存在的。
夜晚的露水而已。
郁暻瞄了一眼他，心说：果然不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
长本事了，还会用媳妇儿要挟老爸了。
他抹了把脸，艰难地堆起了笑意。
为了他们父子之间艰难维系的亲情，他只能选择……战术性屈服。
郁暻：“我知道了。”
他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两个人守夜太浪费了，你先回去休息，下半夜来替我。”
郁鸣夜没有异议，他也知道此时此刻郁暻应该非常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捋一捋自己的思路。
郁鸣夜转过身，抬脚才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认真地说道：“还有，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
郁暻偏头：“什么？”
郁鸣夜：“关于艾薇。她过去，现在，包括将来，我都可以用性命保证，她绝对不会伤害你。”
郁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的想法。
他想告诉他儿子，这姑娘可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她身上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谜团，比如她为什么会知道“郑司明”，又比如她为什么会和那群A级哨兵产生纠葛。她大半个身子都站在迷雾里，他看不透她。
一个无法被看透的人，又谈何值得信任呢？
但许许多多的话在他脑中转过一圈，最终他吐出的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我知道了。”
……
前半夜风平浪静。
过了午夜，到了他们交接的时刻。
郁暻从敞开的飞行器驾驶座上下来，一步步走回棚子里。
棚子里的温度稍稍降下去了一点，火堆里的火势变小了。
郁暻走到火堆边坐下，拿起几根木条放进去，拨了拨炭灰，将灭掉的火星又重新点燃了。
郁鸣夜已经醒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艾薇放到一边靠着，动作无比轻柔，起身之前，自然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郁鸣夜：“我出去了。”
郁暻：“嗯。”
两人没有其他对话，简单交接过后，郁鸣夜掀开塑料布。
晚间的寒风瞬间扑过来，他无声地拉高了衣领，走了出去。
郁暻将火堆重新燃起，不一会儿，棚子里的温度又稍稍回升了一点。
郁暻往后一靠，双臂枕在脑后，一双探究的视线静静地落在艾薇的睡脸上。
良久才睡去。
……
第二天，天才刚亮，艾薇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
郁鸣夜刚好正从外面掀起帘子进来。
他：“醒了？”
艾薇抹了把脸，点点头。
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郁鸣夜身后又进来一个人。
是郁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艾薇：“……？”
她呆愣愣的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包。
她对昨晚他们父子俩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所以这时候面对老爹态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明显有点跟不上进度了。
不是，昨晚还对她横眉冷对的人，一个晚上过去，突然对她体贴关照了起来。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你……您……”艾薇迟疑地看着老爹，一时间有些不敢伸手，也不敢动。
老爹……该不会是憋着什么坏水，企图卸下她的防备，然后再突然给她来一个迎头痛击吧？
还是说……这包里有什么东西会试出她的身份？
能通过向导精神力测出是否是结合向导的试纸？
还是在食物和饮料里全下了吐真胶囊？
或是别的药力更猛的东西？
一时间，艾薇更不敢动了。
她瞄了一眼郁鸣夜，发现他神情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无比自然地替她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面包、罐头、水果、巧克力、果汁、牛奶，一样一样拿出来，问道：“你想吃什么？”
艾薇没答，朝郁暻瞥了一眼。
不知道老爹是选了几样猜她会选的食物下毒，还是全下了。
……应该不至于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