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 已是近黄昏,她无心欣赏山庄的风景,从早到晚将近一天未吃东西, 竟也没感觉到饿。
若是平时,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看着床榻上就连昏睡都难掩痛苦之色的顾九卿, 心一下下揪着疼,面对他的伤痛,她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用热水擦拭他的脸、脖子、手,但这点微热无异于杯水车薪。
哪怕是酷暑时节, 屋内燃着炭火盆,依旧驱不散顾九卿身上的冰霜寒意。
她换了张新帕子,掀开他的衣襟, 轻轻拭去皮肤上的冰霜,顾桑动作忽的一顿,目光落在胸口处。
伤口已经被大夫重新处理过,换上干净的药用绷带,之前惊心触目的血迹消弭,只余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重现顾九卿挡在她身前那一幕,顾桑眼睛又有了泪意,她仰了仰眸, 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低喃:“大姐姐,你真傻。”
陌花出门替顾九卿取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回来就看见顾桑闲不住地给顾九卿擦拭身体,陌花慌了一瞬, 急步上前,将被子往顾九卿身上掩了掩。
“三姑娘, 你也累了一天,还未用膳,先去吃点东西,别将身子累垮了。”
顾桑恍似没发现陌花动作中的急切,也没听出陌花话中赶人的意思,她洗干净帕子,轻摇了下头:“我不饿,也不累。等大夫将汤池的药材备齐,大姐姐还要泡药浴驱寒,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陌花:“……奴婢忙的过来,主子的温泉浴就不劳三姑娘费心,自有奴婢服侍。”
这回顾桑明显察觉出陌花语气中隐忍的不悦,偏头看向陌花,她知道陌花不是普通的婢女,有功夫在身,想来是真用不上她帮忙。
毕竟,顾桑从小到大也没伺候过他人洗澡,难免粗手粗脚,恐会添乱。
这时,大夫从后室温泉池的方向过来,叮嘱道:“池子已入了药,不过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第一次切莫泡太久,小半时辰即可。后面视情况延长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寒气压下去。”
陌花应了声:“知道了。”
顾桑放下帕子,对陌花道:“辛苦你照看大姐姐,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
顾桑知道陌花不愿她留下照顾顾九卿,也不再坚持,转身同大夫一道离开。
殊不知顾桑前脚刚出门,陌上后脚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陌花将大夫的医嘱告知后,留守在外间,由陌上带着顾九卿转去内室的温泉池。
天色渐暗,屋檐下挂起角灯,位于半山腰的山庄映在流光灯火中,哪怕顾桑没有心情欣赏美景,浮光掠影般一瞥,依旧为之震撼。
山间灯色,流光溢彩,整座庄子美轮美奂。
“整日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歇息一段时日,怎能不享受一番?”大夫眯了眯眼,又道,“哎哟,奸商来钱真快,每一处都是雪花花的白银铺就。”
郑广和雍州首富之名,真是名副其实。
不像他,穷的叮当响。
作孽哦。
大夫拎着陈旧的药箱,发完感叹,打算另寻处汤池美滋滋地泡个热水澡,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是。
顾桑看着大夫,忽然问道:“你能治好大姐姐吗?”
“当然,既然我保下他的命,再难愈合的伤口总会长好。”大夫神情相当自信。
顾桑蹙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刀伤,而是大姐姐身上的寒症。”
大夫探究性的目光投在顾桑身上:“哟,连这都告诉你了,看来他蛮信任你。”
“大姐姐所中的寒毒可有解?”顾桑目露希冀,问道。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这两年,他去过关外,去过很多地方,都没找齐古方记载的五味稀有药材。
不能破其寒毒,简直是他医者生涯的最大挫败。
“可知大姐姐是如何中的毒?”
女主对她缄默其口,或许此人知道些内情。
大夫烦躁道:“我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鬼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
男不男,女不女。
顾桑见打探不出什么,便道:“大夫此番救了我大姐姐,不知该如何酬谢,还请告知名讳,日后回燕京,也好重谢。”
大夫白了顾桑一眼,毫不留情地抨击讽刺:“重谢?想问我名字就直说,你们燕京的贵女说话都喜欢铺垫大段废话?你这位大姐姐说话向来高深莫测,虚实难辨,没想到连他妹妹也如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九卿要真有心感谢自己,也不至于将他当做牛马驱使。
顾桑:“……”
大夫是个直脾气,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
顾桑直接道:“那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大夫道:“鄙姓郝,名无名,四海为家。”
顾桑眼珠微转:“宫里的郝御医是你什么人?”
郝无名道:“同宗同族,他重名,入宫捞名利,我喜欢自由,不愿被束缚。”
就是被顾九卿整成了劳碌命。
“那……”
“想查我祖宗三代,是要给我说媒还是拉纤?”
顾桑:“……”
“我去泡汤池浴了,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儿也可以泡泡,有利而无害。”郝无名拎着药箱就走。
顾桑没有郝无名的好心情好心态,顾九卿一日未醒,一日无法安心,更不要说有闲心泡温泉了。
她将流云唤过来,提笔写了张食材名单,让他照着上面的食材下山采买,都是些补气血的,陌花不喜她插手顾九卿的起居,她就从饮食着手,炖一些补血药膳,尽快将顾九卿流的血补回来。
吩咐完流云,顾桑自觉揽了煎药的活儿。
温泉山庄被查封,一应奴仆全部被遣散,就算有下人,她也不敢将熬药的事交给反贼同党的家奴。
只要生火熬药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古代的柴火实在太难点燃,将自己呛了一脸黑灰,总算成功将汤药熬好。
生火的事不是她能干的,内行事还是要交给内行人,早知道混进雍州城时把梅沁带上好了,当时怕遇到危险流云护不了太多人,就将梅沁等二房的下人全都留在城外,流云只带着她和顾明崇混在蓟州的军队里进了城。
如今才明白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丫鬟,是何等的艰难。
雍州乱局虽平,封城令还不知何时解封,至少要等司马睿理清雍州乱麻,才会重开城门。
等流云采买回来,还得让他想法子将烧火丫鬟.梅沁带过来。
顾桑一边兀自琢磨着,一边将汤药端过去。
顾九卿将将泡完药浴,水汽氤氲之故,他的脸色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但依旧苍白透明。
眼睫眉梢的冰霜有所消散,仍旧覆盖着薄薄一层白色霜花,但肉眼可见的比之前情况好多了。
看着顾九卿紧闭的薄唇,顾桑秀眉微蹙,思考如何喂药。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手中的药碗,略微讶异。
速度挺快。
“三姑娘,交给奴婢即可。”陌花上前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待将汤药搅凉,对着昏迷不醒的顾九卿道了句,“主子,得罪了。”
下一刻,径直伸手掰开顾九卿的嘴,硬将汤药给灌了进去。
而后,伸指一点喉咙,汤药顺势滑了进去。
顾桑看的怔然。
非男女主的场景,以嘴喂药的桥段皆是浮云。
视线落在顾九卿唇角残留的一丝汤药,她赶紧甩掉脑中纷杂的想法,拿起帕子,帮他拭去。
她坐在旁边,问陌花:“换药的事也交给你吗?”
“嗯,交给奴婢即可。”陌花点头道。
顾桑将顾九卿冰凉的手放入被褥,又抬手抚平他紧凝的眉峰:“我要在这里守着大姐姐。”
顾九卿身份未明朗前,陌花不敢将顾桑单独留在屋内,但也不好次次找借口请她出去,只好由着她,但陌花也不敢离开。
顾桑趴在床边守着顾九卿,陌花则时不时盯上一眼顾桑。
顾桑自是有所察觉,总觉得陌花对她防备过甚,如临大敌似的,但因牵挂顾九卿的安危,也未往深处想。
顾九卿伤势颇重,且寒毒发作,简直就是伤上加伤。按照原书的剧情,女主可是足足昏迷十日方将醒来。
顾桑没法缓解他身体上的疼痛与难受,就晚上守着他,自言自语地同他说说话,白天陌花带他泡药浴时,她就去炖滋补汤膳。
顾九卿没法自主进食,也不会吞咽,顾桑便让陌花如法炮制,用灌药的方式给他喂些汤汤水水。
全靠着汤药与药浴吊着命。
郝无名隔一日便要给顾九卿施针,至于针灸何处,反正屋内全部清场,顾桑就不得而知了。
郝无名说,他只是将顾九卿的命暂时救了回来,但要真正脱离危险,还需等他苏醒,才算是彻底保住命。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这小……”
郝无名端起一碗药膳,咂摸两口,差点就忘了给破嘴把门,他眼珠一转,立马道,“小姑娘命硬的很,比这还凶险的情况,我都见识过,小场面罢了,定能挺的过来。”
顾九卿不到二十,称他小姑娘也说得通。
郝无名怕顾桑追着他问东问西,怕她跟顾九卿一样话中给他下套,立马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手艺,这汤属实不错。你大姐姐昏迷着,又喝不了多少,可别浪费了。”
这几日,顾九卿没喝的药膳,大多都进了郝无名的肚子,尤其是汤里的肉,基本被他卷光了。
顾九卿喝点汤水,郝无名则大口吃肉,那阵仗就像是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本来顾桑食欲不佳,愣是被郝无名的好胃口刺激得也吃了好几块肉。
“行了,都给你留着。”顾桑没好气道,“吃了我的东西,可要好好给大姐姐医治,我说的是寒症。”
经过三五日的相处,顾桑还是从郝无名嘴里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郝无名踏遍山川,游历各地,就是为了给顾九卿寻找医治寒毒的罕见药材。
静安寺的玄叶高僧,还有郝无名,都在竭尽全力为女主疗毒。
顾桑不禁再次困惑,女主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