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已经被查封, 南安公主被魏文帝下令禁足于公主府邸,不过短短月余,南安公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保养得宜的面容浮现出了细密的皱纹。
南安公主心焦如焚,几次往宫里递牌子, 都被拒见。
魏文帝和南安公主非一母同胞的姐弟,若非魏文帝幼年时因生母去世,养育在南安公主的母妃宫里,若非这份孝道情分压着,南安公主就不只是暂被禁足了。
南安公主坐立难安, 揉着剧痛不止的额头,哀愁道:“皇弟,是恨我瞒而不报?”
她也没想到, 夫妻多年,竟被侯向翼这个枕边人摆了一道。
他将他们的儿子也带上了,她如何能……
这时,一个侍女上前禀告道:“公主,秦王妃求见!”
南安公主皱眉:“她来干什么?不见。”
“是。”侍女转身出去,又被猛然坐起身的南安公主叫住,“等等,让她进来。”
南安公主与顾九卿并无私仇, 如今秦王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以顾九卿不喜与人相交的性子总不能是为着落井下石,倒像是替秦王而来。
待顾九卿入内,南安公主也没有与人寒暄的心思:“秦王妃大驾光临, 该不是替秦王当说客?我早就说过,事关侯向翼谋反的事, 我并不知情,我的儿子也与此事无关。你们两口子轮番来,我也是一样的说辞。若想找谋反罪证,公主府断没有。”
顾九卿坐在椅上,端起桌上的空茶盏,慢悠悠道:“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
南安公主给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上前奉茶。
“秦王妃总不能为着公主府的粗茶而来?”
顾九卿呷了一口茶,未答反道:“公主当知陛下为何不愿见你?”
南安公主面色一沉。
“陛下要的可不是公主为侯家父子的陈情诉冤,如果公主迟迟不做决断,约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也保不住。”
音落瞬间,顾九卿将事关侯向翼的罪证卷宗递给侍女,呈与南安公主。
南安公主看过后,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秦王府为何没有将这份罪证呈于御前?为何要卖我一个人情?”
南安公主想保住夫君儿子,但她手里并没有力的筹码。
顾九卿淡淡道:“并非卖人情,而是有人想还恩。她欠的恩情,我来替她还。”
南安公主回味过来,是因为侯天昊救过顾桑一命。
顾九卿和顾桑并非同胞姐妹,顾九卿能为了替庶妹妹还恩,就在镇国公府谋逆案上动手脚。
南安公主震惊不已。
“公主当知侯向翼犯的是何等大罪,陛下不会允许他活,公主也保不住。但可为了儿子,勉力一试。”顾九卿漫不经心道,“罪证由秦王府呈上去,谁也活不了。”
南安公主瘫坐在椅上,面无血色。
南安公主愤怒道:“我不想他们死。”
顾九卿面无表情道:“那么,公主的夫君和儿子都将必死无疑。其实,公主心里早已有了抉择,只是需要有人推你一把,戳破公主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吗?”
顾九卿离去后,南安公主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降亮,便向宫里再次递牌子,有重要证据呈交需要面圣。
这回,魏文帝欣然召见了南安公主。
魏文帝看过后,开口道:“朕听说,昨夜秦王妃上门拜访过皇姐?”
南安公主跪在地上,道:“秦王妃登门是为询问镇国公府的罪证,亦是为了规劝我,望我能指证身怀异心的枕边人。夫妻情分,如何比得上君国天下重要?”
魏文帝:“你被说服了?”
“是。”南安公主磕头,悲泣道,“是我糊涂,差点助纣为虐。我为的并非是那对我无情的侯向翼,而是昊儿啊,他生性纯良,陛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晓他的性子,他如何做的出背叛皇家的事。”
“那小子……”魏文帝想到侯天昊不学无术的纨绔样,“确实不太可能。可他终究姓侯,身体内流淌着一半侯家的血脉。”
如果来日带着侯家军复仇,岂不祸害?
南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我不会让你为难。”
魏文帝看了一眼南安公主,缓缓道:“朕记得,当年住在金华宫时,皇姐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分与朕。朕始终记得皇姐待朕的好,只是朕坐在这方位置上,有些事不得不做。”
当年,先帝为南安公主和侯向翼赐婚,便存了牵制安抚之心。
可是,南安公主终究只是女人,是女人就会为了男人和儿子心软。
魏文帝顿了顿,又道:“皇姐可还记得,当年生子以后,先帝曾说过什么?”
南安公主心中一片悲凉:“记得。”
先帝曾说,如果她生的是女儿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
南安公主从御书房出来,看着身后被重重合上的殿门,身子狠狠的踉跄了下,几欲栽倒在地。
她看着天边初升的朝阳,亦如她的昊儿一般,正是最鲜活的年纪,如何能走到日暮西沉?
光景正茂,尚未娶妻生子,她也没抱上孙儿……想着想着,南安公主就觉得自己做错了,去年就该让他如愿,他要娶顾家三姑娘做世子妃,莫不如成全了他。
就算侯向翼密谋造反,依着顾九卿对庶妹的在意程度,定不愿眼见妹妹陷入囹圄。
只短短交锋,她便发现顾九卿聪明绝顶,远非池中之物。
他日必鸾凤九天。
齐王妃在顾九卿面前,全无一较之力。
而今……
南安公主步伐不稳地走下台阶,出了宫并未回公主府,而是去了诏狱。
两父子深陷牢狱,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南安公主仅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侯天昊,命人打开侯向翼所在的牢房,只留了公主府的亲信侍卫,摒退一应狱卒。
“侯向翼,这些年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安稳吗?为何你偏要毁了这一切?”
南安公主看着自己的丈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怨恨。
在外人眼里,甚至在儿子眼里,他们都是世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可是,又有谁知道侯向翼心里有个无法娶回家的白月光,因为先帝赐婚,不过一年白月光就郁郁而死。
她假作不知,以为便能营造出‘家和、琴瑟之好’的假象。
当侯向翼将她撇下独留普济寺那日,她便知道,这个家终将散了。
夫妻情分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没有以后了。
侯向翼沉默地看着南安公主,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南安,如果十四年前,你没有伙同魏王诓骗我离京,我又如何会滋生出野心与不甘?”
当年先帝甕逝,侯向翼被诓出燕京,没能阻止魏王血洗东宫的惨剧。先帝也曾防备镇国公府,但他的兵权并未完全外放,没有当今这位过火,处处疑心,让他事事掣肘。
南安公主泪流满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并不知道他要逼宫篡位?”
侯向翼笑了,笑的凄寒无比。
“南安,我本该是驰骋疆场的将军,你见过哪个将军只能数十年被困于燕京城,像坐牢一般被禁锢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我早就受够了,如果坐在皇位的是当年的怀仁太子,我又岂会心生不满,可偏生是那残暴不仁的魏王,既然魏王都能坐上高位,我又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两代帝王的猜忌与打压,逼得只想保家卫国的将军生出了野心和反心,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曾经誓死护卫百姓的将军,也终将百姓的性命当做了权欲野心的筹码。
“南安,我也曾只想当你的夫,只当司马家的纯臣,可你们是如何回报于我?”
有那虎狼之师侵/犯边境,就像放狗出去咬人一般,放他出燕京咬死敌人,等待战事平定,又给他套上狗链子,将他拴在天子脚下。
谁不疯魔?
南安公主蹲下身子,温柔地将侯向翼抱在怀里,痴痴地看着男人胡子拉碴满是血污的脸,眼泪砸落下来:“夫君,是我们司马家对不起你,我南安亦对不起你。如果是成婚前后的你,我或许就信了你,可你谋逆是真,以百姓性命为谋亦是真,企图以割让西境六州分裂大燕也是真,妄图天下大乱更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侯向翼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就算他事成,他也不会真的割让西境六州,那只是他抛出的诱饵。但,生灵涂炭却是避免不了的。
南安公主亲吻了一下侯向翼的额头,便将男人狠心推开,她决绝道:“夫妻一场,你我缘尽于此。为了我们的儿子,请你上路。”
侍卫将毒酒端给侯向翼。
侯天昊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死死地拍打着牢门,哭求道:“娘,娘!给我,给我喝,我替爹喝,一切都是我的罪过,真正该死的人是我,给我喝啊。”
“求你,不要让爹死。”
“爹的罪,我来担,让我死,让我死。”
南安公主痛苦地看向侯天昊:“儿啊,还是这般天真?这么大的罪,你担得起吗?”
侯向翼面目狰狞扭曲,抵死不喝,却被侍卫钳制住下颚,硬给灌了下去。
“毒妇,你这个毒妇。”
侯向翼并不想死,他在等,等转机。
南安公主轻声道:“你是在等你的副将带兵围城,救你吧?可惜,他来不了了,黄泉路上,你们倒是可以作伴。”
侯向翼惊怒:“不可能!”
“因为,他的虎符是假的,根本就调不动侯家军。”南安公主冷冷道,“当年父皇让我嫁给你,便起了防备你的心思。侯家军认的是侯家人和虎符,你和昊儿皆沦为阶下囚,他拿着假虎符只能带着少量人马赶往燕京,早已被齐王埋伏的官兵诛杀。”
南安公主眼睁睁地看着侯向翼断气,曾经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终究只是虚假的幻影。
侯天昊眼见侯向翼死在自己面前,死在娘手里,悲怆地大吼一声‘爹’,就晕死了过去。
看着倒地昏迷的儿子,南安公主心痛不已。
“要怪就怪娘,要恨也恨娘吧。”
你爹只能死在娘的手上,皇帝才会让你活啊。
这一刻,南安公主无比后悔生在皇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时间,南安公主揭发指证镇国公谋反叛国,呈交罪证并毒杀亲夫的事迹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赞公主大义灭亲,是为高义。
也有人暗骂,最毒不过妇人心。
朝中就侯天昊的去留分属两派,展开激烈的争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