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嗓音再次响起,顾九卿仍是未动,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抹彩色发带:“妹妹,有东西落在我榻上了。”
是那夜落下的。
顾桑知道自己发带落在他哪儿了,但这又不是什么昂贵别致的物什。同样色系的发带,她有许多条,丢了也没必要回去找。
既然,顾九卿给她送了过来,取回便是。
顾桑伸手去拿,刚触碰到发带,男人的手掌顺势合拢,将发带重新收回掌心。
他说:“妹妹头上已经有了,这条便送与我。”
顾桑:“……”
顾九卿又道:“这是妹妹的东西,总归要问一声。”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呵,你还怪讲究的。”
顾九卿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发带缠绕在腕间,“就当是妹妹送我的平安符,保我此行西境顺利。”
顾桑眸眼轻动:“你要去西境?”
她自然知道顾九卿去西境干什么,助秦王结束战争并收服侯家军,镇国公府的兵权才算是真正落到秦王手里,也为顾九卿所掌握。
这本就顾九卿的主场,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西境因他的到来,战场局势扭转,成功将西夏军逼回王庭,侯家军也因他而彻底臣服。
顾九卿颔首:“嗯,归期未定。”
顾桑仰起小脸:“王府的主人都走了,若我继续住在这里恐惹人非议,不如我先回顾家?”
“妹妹住了多久?”顾九卿问。
顾桑想了想,说:“一个月十七天。”
顾九隔窗凝视着她,哂笑了一声:“记得可真清楚。”日日算计着离开的时间呢。
顾桑假装没听出男人话中的暗讽之意,问道:“何时启程?你离开的那日,我就搬回顾家。”
顾九卿说:“即刻启程。”
“那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回顾家了。”顾桑拿起话本子抱在胸前,转身往内室而去,刚走一步,又回望向顾九卿,展颜一笑,“边关战事凶险,刀剑无眼,望君保重。”
离别本该是伤感的,尤其去的还是战场这般危险之地,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不舍,是觉得他有把握从战场全身而退,还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死活。
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顾九卿瞳孔微微一凛,少女背影纤姿,曼妙袅娜,但他不喜欢她背对自己的身影,那种只能看着她离去的无力感瞬间席卷心头。
下一刻,动作已经快于大脑指挥,顾九卿手撑在窗棂,白衣在空中荡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翻窗而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桑被他拽的侧转身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进男人怀里,她不悦地抬眸,直直撞进了男人深邃深沉的瞳眸。
她眉心蹙起:“干什么!”
娇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
“抱歉。”顾九卿松开那抹纤细的皓腕,开口道,“我想知道,妹妹不知我的身份前,得知我大婚的消息,何以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不眠?”
顾桑身子一僵,毫不犹豫道:“不过是,彼时你成婚,我却未能亲手送上新婚贺礼。”
顾九卿凝视着少女的眼眸,试图看透她的内心:“就这样?”
顾桑道:“对,就这样。”
音落瞬间,一只冰冷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顾桑抬手就要挥开他,顾九卿低头,径直吻上了那抹娇艳柔软的朱唇。
啪地一声,手里的话本子坠地。
“不过一份贺礼,也值当妹妹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贴着她的唇低语,只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短暂,然后迅速离开。
短暂的,连给顾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顾九卿看了一眼近乎呆愣的顾桑,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子放在她手里:“妹妹,等我。”
留下一句话,他纵身从窗户跃出,消失在碧玉轩外。
也不知过了许久,顾桑方才如梦初醒般,冷着一张小脸,用力地擦了擦唇角。
一转头,就看见珠帘之后同样呆滞许久的秋葵。
顾桑一愣,淡定地解释道:“那个……我眼睛进沙了,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秋葵早就吓傻了。
恍然之间,好像看见顾九卿亲了顾桑。她们可是姐妹,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看花了眼。
对,肯定是眼花了。
秋葵总算回了魂儿,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你刚刚说了什么?奴婢好像没听清。”
顾桑:“……我眼睛进了沙子,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果然是自己花了眼。
秋葵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姑娘,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秦王妃……”
顾桑露出一抹纯稚无辜的笑容,狐疑道:“以为什么?”
秋葵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
顾九卿从碧玉轩出来后,便径直出了城,与等候在城外的方诸会和,一同前往西境。
方诸月前该启程前往边境,哪知道身体尽不争气,本来都好的差不多,已经定下动身日期,哪知道又病下了,病情反反复复,就这么折腾到了现在。
“给王妃请安。”方诸面露惭愧,“方某属实是过意不去,都怪我这身体不成器,误了秦王的大事,还要烦累王妃亲自走一趟西境。”
“先生不必自责。”顾九卿道,“秦王只是重伤,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救不回来,西境情况也未到最坏的地步,未必不能破局。”
两人简短叙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境。
顾九卿前脚离开京城,顾桑后脚就搬回了顾家。
原是住三月,施氏见顾桑提前回府,一问之下,才得知顾九卿去了西境。
施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气了个仰倒:“西境在打仗,她一介女流跑去战场做什么?”
弄兵权,夺功劳啊。
但这话,顾桑不敢当着施氏面明说。
她想了想,替顾九卿解释道:“大姐姐是听说秦王遇刺昏迷,实在忧心秦王的安危,情急之下就亲赴西境。就算战场危险重重,但他是个女人,用不上他亲自上阵杀敌,去了也是呆在后方军营,他是秦王妃,自有兵将保护,安全肯定能得到保证。”
施氏急得方寸大乱:“军营安全,那秦王如何会被人行刺?春猎,雍州,现在又是军营,桑桑你说她哪次没受伤?”
“母亲,这回您可要相信大姐姐,他说会平安归家,让母亲莫要记挂于他。而且,大姐姐想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止,他不是被困于闺阁后宅的普通女子。”顾桑抿了抿唇,附耳低道,“大姐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注定要凤翔九天,他要秦王活着回京,必须要走这一趟。”
施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凤翔九天?她竟要做皇后?”
与其施氏整日瞎想瞎担心,不如挑破顾九卿的志向,当然这是美化过后的志向。
顾桑又道:“大姐姐心中自有章程,且胸有丘壑筹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竭尽全力保障自己的安全,母亲与其担心大姐姐,不如担心自己的身子骨,万不可将身子急垮了。”
在顾桑耐心的劝说下,施氏心惊胆战地平静下来。
只是施氏不明白,为何常年礼佛的女儿,未变得真正清心寡欲,反被经书佛法礼出了一颗权欲之心。
第118章
且说西境, 顾九卿抵达边关的时机恰是第一道西境防线即将失守之际,他献策于阵前,助谢将军反败为胜, 成功守住了州城。
谢将军原本以为秦王妃一介长在燕京的闺阁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大才, 不过是见州城守不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听从秦王妃的计策,没想到竟真能扭转战局。
谢将军不得不重新审视秦王妃,也许秦王府真正厉害的是秦王妃,而非秦王。
秦王虽被魏文帝命为主帅, 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非有魄力之人。
在军医的力保之下, 司马睿昏迷数日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身体重创,无法处理军务,司马睿感动顾九卿千里奔袭探夫,也不管什么朝堂体制军营规矩,直接让顾九卿暂代自己处理军务。
司马睿这个主帅能力欠缺,却是皇帝钦定,拥有战场上的最高决断权。
司马睿几次主导战事不利,让燕军在西夏军手下吃了败仗, 也无能力调和侯家军与朝廷军队之间的内部矛盾,三军将士对秦王这个主帅可谓是怨声载道,连秦王都不能让将士们信服,何况是秦王妃一介‘女人’。
几名将军直呼荒唐, 忍不住对谢将军抱怨道:“谢副帅,秦王怕是被女人迷失了心智, 两军对垒,哪能让一个女人瞎指挥,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对啊。与其让一个女人骑在我们头上,我们更信你。”
“秦王糊涂,谢副帅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秦王,军营重地,哪儿能如此儿戏?”
“这仗还怎么打?干脆回老家算了。”
谢将军道:“说什么丧气话!难道你们忘了,是谁帮我们守住了州城?”
“实属侥幸,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子。”
谢将军:“不管你们信不信,秦王妃的兵法造诣应当远胜于我等之上。”
另一人不服气道:“狗屁的兵法,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之计。”
谢将军摆摆手道:“不惧阳谋阴谋,只要能退敌何乐而不为?守不住城,最遭殃的可是百姓。”
不只将军们不服气,底下的士兵们更是跟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然而,将士们很快就被打脸了。
顾九卿远比秦王果敢有魄力,软硬兼施,采取一系列措施收服侯家军。先是将侯向翼的叛国罪证呈于三军阵前,逼得侯家军不得不认清现状,动摇坚信侯向翼蒙冤的信念,更是直接杀了侯家军内煽风点火挑唆生事的真正蛀虫,皆是曾经私下与西夏有过联络的奸细。早先秦王和谢将军也察觉出这几人有问题,但因证据不足,又因侯家军差点哗变,不得不轻放。
没想到顾九卿甩出证据,说杀便杀。
“天下为公,百姓社稷为重。尔等保家卫国,不该是任何人的私兵,不该冠以侯姓,也不当冠以司马皇姓。”
“尔等扪心自问,自己忠的究竟是意欲将西境六州拱手让于西夏的侯向翼,还是大燕百姓?”
句句振聋发聩,直击将士们的心灵。
士兵们开始反思自己的立场,他们戍守西境数年,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从不是为个人私欲而战,为的是身后的家人孩子免受战火的摧残,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可是,侯向翼竟妄想将他们誓死守卫的西境割让给敌人,让他们的亲人遭受屠戮奴役,此等狼子野心之人早就不配为他们的主帅。
“军令如山,不愿听从调遣,不愿护卫西境百姓,誓死只认叛国贼子为主将者,请放下兵戟,自行离开军营,我不强求有异心者。但今日若选择留下,他日战场若不依令行事,军法处置。”
秦王没杀的人,秦王妃眼也不眨地杀之。面对这血腥的一幕,竟能面色不改。
这一刻,无人敢怀疑顾九卿的话。但凡选择留下却不听号令者,必将从严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