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司马睿担心顾九卿为先帝遗命之事同他置气,才不愿意搬入坤宁宫。
顾九卿一边抄写佛经,一边轻描淡写道:“坤宁宫是废后吴氏住过的宫殿,我不喜欢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大典过后,让工部翻新整修坤宁宫,一应物什全部换新,刷漆换瓦,待坤宁宫焕然一新,我自会搬进去。”
司马睿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这事儿好办,顾大人正是工部侍郎,将坤宁宫的差事交由他最合适不过。等坤宁宫完工,国丈升迁也有了正当由头,朝中自是无人敢非议。”
为了顾九卿,司马睿自是要抬举顾家。
顾九卿却道:“差事可以交由他,升官就不必了。”
司马睿狐疑:“为什么?”
顾九卿翻了一页佛经,淡声道:“外戚独大并非好事,父亲之能当不起更高的官位,我不愿顾家落得吴家的下场。”
顾显宗想要鸡犬升天,简直白日做梦。他不找顾显宗算旧账,已是看在顾桑和施氏的情面上。
否则,九条命都不够顾显宗死。
司马睿急道:“你怎能这般想?我不是先帝,顾家必不会跟吴家一样。”
“陛下根基未稳,高位官职不该任人唯亲,以吏部考核选拔为标准。”顾九卿顿了顿,不动声色道,“真有心恩赏顾家,不如讲这份殊荣给顾家女眷,母亲和三妹妹皆是我爱重之人,给她们即可。”
爱重二字,犹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司马睿皱了皱眉。
赏赐顾九卿的母亲,自无二话。可是,连带顾桑都要沾光,心里不大得应。
司马睿身为男人当大度,不该同顾桑计较。
但是,只要看见顾桑在顾九卿身边转悠,就止不住的厌恶。
总感觉顾九卿待自己和顾桑完全不一样,他是丈夫,顾桑是妹妹,本就不该一样。
司马睿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可又控制不住,心里甚至希望顾九卿像待顾桑那般待他就好了,他不可能对顾九卿撒气,只能怨怪到顾桑头上。
顾九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漠道:“时辰不早了,请陛下摆驾回宫。”
司马睿收回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九卿,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留宿于此。”
对上顾九卿清凌凌的目光,司马睿觉得自己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可他每晚一闭眼,就是那日顾九卿瑟缩着流泪望向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会……会……”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先帝甕世尚不足一月,正值国丧守孝期,当清心寡欲。”
如往常一样,顾九卿拒绝他留宿,这次的理由更是让他无可辩驳,司马睿难掩失望之色,知道顾九卿中毒体弱,可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司马睿不抱希望之际,只听得顾九卿又补了一句,“待孝期过,可留宿。”
新帝要处理国事,自是不同于民间父母去世动辄守孝三年,皇室以日易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自先帝驾崩,已有二十五日,只需等两天。
将近大半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惊喜来得太快,司马睿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顾九卿强忍着恶心,点了点头,命人将晕头转向的司马睿请了出去。
司马睿激动得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刘尚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啪地一下,顾九卿将笔和佛经都扔了,他眸眼沉戾地唤来陌上,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凛冽的面色方才略微消霁。
翌日,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睿正式登基称帝,尊为平康帝,年号奉先。顾九卿则封为端明皇后,赐金宝金册,母仪天下。
场面盛大而庄严,百官朝贺。
只是,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甚至皇帝本人都不知那位高坐凤台的皇后,竟不是女人。
两日过后,司马睿急不可耐地脱了孝服,如愿宿在了宣明宫。
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鲛纱轻幔,女人美丽的容颜在纱幔间若隐若现,司马睿未饮酒人已醉,双眼迷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登基大典上,一身凤袍凤冠朝他走来的顾九卿,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抹朦胧而纤细的身影。
一切水到渠成。
他的皇后,超乎想象的美好,冰肌玉骨,令人心醉神迷。
司马睿尚沉浸在温柔乡的美梦,就被烦人的宫女叫醒了。
“陛下,卯时了,该准备早朝了。”
上什么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马睿闭着眼不愿起床,翻了个身,伸手就想抱住身旁的女子,不想摸了个空,触手一片冰凉。
睁眼一看,枕边哪还有人,司马睿清醒过来,一把掀开床帐,发现顾九卿正坐在贵妃椅上看书,也不知何时起的床。
司马睿起床穿衣,一眼就看见床上那抹鲜艳的落红,沉寂下去的热血再次翻搅起来。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九卿放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深浓的疲累:“睡不着。”
旁边的陌花忍不住道:“陛下,娘娘向来身子骨弱,又有失眠之症,自陛下熟睡,娘娘再也没有入睡,已经坐在这儿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书。”
昨夜的美好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司马睿羞愧地低下头:“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过孟浪,一时情难自禁。”
说罢,就要宣御医。
顾九卿狭长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寒意,敷衍道:“我无事,等会儿补个觉便是,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司马睿道:“好,你先休息,我下朝过来陪你用早膳。”
然而,等司马睿上完早朝,顾九卿已经变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着好不憔悴。
郝御医正在诊脉。
司马睿见状,急问:“方才都还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郝御医回禀道:“陛下,娘娘的身子与常人有异,实在太过孱弱,体内又有余毒未清,恐怕经受不住……”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经受不住什么?”
郝御医道:“房事。”
司马睿脸色又红又黑,更加愧疚了。
一晌贪欢,害得顾九卿无法入睡不说,竟还病倒了。
顾九卿佯装虚弱道:“后宫冷清,该选新人入宫了。”
第121章
司马睿凡事以顾九卿为先, 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尤为坚决,说什么都不同意充盈后宫。一登基就广纳后宫,岂不显得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全成了笑话, 他不是先帝那般冷血无情之人,做不出这等寡恩之事。
最终, 司马睿命郝御医竭尽毕生所学专为顾九卿解毒,并调养身体。听闻云游在外的玄叶高僧回了静安寺,又将人请到皇宫,与郝御医一道研制解毒之法。
没过几天,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果然不负圣望, 将解毒之法潜心研找了出来。司马睿大喜过望,随又得知,此毒虽然可解, 但是炼制解药的药材其中有五味乃世间难寻的稀世药材。
诸如火炙蛊虫、碧血灵参,崂山雪莲果,凝魂草,玄黄精。
每一味皆是司马睿听都没听过的药名,司马睿顿如霜打的茄子,再次焉了下去。
“这几味药,宫内药库一味都没有,放眼天下亦是难寻。”下首的郝御医苦恼道, “微臣和玄叶大师实在是囿于巧妇无米之炊。”
司马睿双手紧紧抓握住扶手,脸色难看道:“不管如何艰难,也要给朕找齐。”
玄叶高僧双手合掌,开口道:“阿弥陀佛, 陛下稍安勿躁。老衲云游四海时,曾因缘际会得了一株碧血灵参。这五味药虽不常见, 但也不是全无踪迹可寻。”
什么云游四海,那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化缘,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才找到这么一株。
司马睿大喜:“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叶高僧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骗起人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老和尚话锋一转,又道,“凝魂草,可固魂定心,传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老衲游历关外时,曾听说凝魂草似乎在西夏王庭,据说只传历代西夏王,从不视于人前。”
顾九卿曾派人暗查过,凝魂草需用特殊的法子保存,不能轻易盗取。
司马睿皱眉道:“西夏吃了败仗,正准备向大燕朝贡,朕即刻修书一封,让西夏王将朝贡之物换成凝魂草。如果不交……”
“朕就将西夏变成大燕的疆土。”
司马睿将寻找其余三味解药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办,便匆匆回了御书房给西夏王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西夏王庭。
宣明宫。
玄叶高僧看了一眼毫无血色的顾九卿,叹了口气道:“老衲从不骗人,一世清名全毁在了你手上。”
自从当年救了司马文烬小儿,一个接一个的弥天大谎就没停过,简直就跟上了贼船一样,下都下不来。
因愧对佛祖,受之有愧,静安寺主持之位唯有让与师弟,成为一个闲散游僧。
“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恩德永世难忘。”顾九卿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待此事了,日后再也不会打扰师父的清修。”
说罢,又看向旁边的郝御医,“我的性命就交托于二位了。”
郝御医与侄儿郝无名不一样,不仅醉心医术,更慕名利,四年前在顾九卿的安排下如愿进入御医院,短短几年便成为院判,自也成为顾九卿在宫内最重要的一枚暗桩。
“微臣勉力而为,定不负您所托。”
玄叶高僧看了眼郝御医,阿弥陀佛了一声,便与郝御医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靠在榻上,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眸眼一片沉恹。
遍寻几年,炼制解药的药材早就有了线索。玄黄精就在他手上,加上碧血灵参,现今已经有了两样。郝无名踏遍山河,已经找到古籍崂山所在之地,正守在悬崖峭壁处等待雪莲开花结果,不日便可取得。
其中最难获取的是凝魂草和火炙蛊虫,尤以火炙蛊虫更是难上加难,唯有持有者心甘情愿交出,并确保蛊虫处于活体状态,才能作为药引入药。
这是解毒最关键的一环。
火炙蛊虫乃至阳至刚之物,作为毒娘子家族秘宝藏于她体内,想要得到它,难于登天。
不过,这两年琴缺未死在毒娘子手上,应是有一线机会。
顾九卿仔细思量该如何得到火炙蛊虫,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桃花玉簪,一时不察被尖锐的簪子划破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