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她挑了几根阿堵物——足金的,黄金金条。
顾桑抬手重重敲了敲黄金,听着黄金碰撞发出的响声,笑眯了眼。
顾九卿低哂:“没想到妹妹还是个财迷。”
顾桑得了便宜,权当自己没有听见顾九卿的奚落。
顾九卿凝眉凝视着少女的娇颜笑脸,眸底兴味渐浓, 哑着嗓子低问了句:“我要沐浴,妹妹可要一起?”
顾桑吓得登时变了脸色,手里的黄金差点都拿不稳了。
“不,不用, 我刚洗过。”
“瞧你这点出息。”顾九卿意兴阑珊,挥手便将顾桑打发走了。
偷看他洗澡, 胆子倒是大。
邀她共浴,却不敢。
“我的好妹妹,你又一次错失接近真相的机会。”顾九卿看着那抹仓皇离去的背影,低声呓语。
呼,好危险!
顾桑抱着沉重的金条,心里狂跳不止。
*
且说顾九卿沐浴更衣后,便向宫里递了牌子。
魏文帝在御书房接见了他,吴皇后也在。
殿内庄重威严,内里布置格局,诸如十方宝砚、大理石御案、就连批阅文书的朱笔,似乎一如往昔,但再也不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孔,而是仇人之面。
顾九卿跪在地上,叩首谢恩,平静地说着违心的祝皋之词。
屋内温暖如春,甚至些许微热,但他并不觉得暖,而是由身到心的发冷,冷着冷着便麻木了,恨着恨着便平静了。
魏文帝端坐御案之后,打量着下首的顾九卿:“抬起头。”
上回宫宴,相距较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顾九卿闻言抬头,他面色如常,没有所谓的天家龙颜不可冒犯,而是坦荡地直视魏文帝的目光,他算计着足以让魏文帝看清他这张脸的时间,便移开了视线,顺势低下头。
魏文帝困惑。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回瞧的更仔细,确实不一样。
若真说关系,恐怕是顾显宗的夫人施氏同那人有那么一丁点亲戚关系,且是出了五服的亲缘。
吴皇后一边观察着魏文帝的神色,一边想着事儿,康王和顾九卿的赐婚本该是太后发下懿旨,不知为何最后转从皇帝这边下发。
帝后都恍了神,一时竟都忘记让顾九卿起身,待听闻底下一声刻意压制的轻咳声,魏文帝才回过神:“起身。”
“谢陛下!”
顾九卿站起身,整个御书房刹那犹如清雪铺面,竟驱散了室内的热气,他身量高挑,玉树琼枝,清傲不可方物。
魏文帝看着他,再次陷入沉思。
吴皇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活了大半岁数,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女子可与顾九卿的容貌和那份独一无二的傲然清贵争锋。
就那么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便让世间万物黯然失色。一曲《山海止息》,更是名动天下。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便就罢了,到头了不过也就是同那人一样红颜枯骨。可是,真会如此吗?
吴皇后见顾九卿脸色泛白,遂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九卿缓声道:“大监传旨时,臣女尚在静安寺礼佛,不甚偶感风寒,原该昨日入宫进谏陛下和娘娘,雨后山路湿滑,时逢身子不争气,这才拖至今日,不想未曾痊愈,殿前失仪,还请帝后宽宥!”
潺潺如清泉的声音,尤为清冽悦耳,实乃一场听觉盛宴。
吴皇后笑了笑:“大姑娘言重了,想来是下头人办事不力,事先没有核查顾姑娘是否在家。”
吴皇后眼眸余光扫一眼魏文帝及身侧垂首躬立的大监,暗自思忖,大监跟随魏文帝数年,揣摩圣心的本事非她所能及,不至于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便是……皇帝的意思。
专挑顾九卿没在时,上府宣旨。
且不知是何用意?
但终归是给儿子赐婚,没有纳入后宫的心思,这么一想,吴皇后倒是安心不少。
大监立即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娘娘,是老奴御下不严,导致手下人偷奸耍滑没有查清楚大姑娘是否在府邸,便去宣了旨,老奴已经重罚办事不力的小太监,老奴愿自请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魏文帝沉声道:“下不为例!”
此事便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吴皇后又道:“既身子有恙,不妨宣御医过来瞧瞧。”
顾九卿回道:“在静安寺时,已得玄叶高僧请过脉,现下身子已大好,休养几日便可,不必叨扰御医。”
玄叶高僧懂医理,其医术凌驾于众御医之上。
吴皇后没再坚称宣御医:“有玄叶高僧为你诊治,倒是不需担心。”
魏文帝似有些怅然:“朕听闻顾家嫡女棋艺高超,世间难逢对手,原想与你对弈一番,看来只好等下回了。”
顾九卿缓声道:“陛下谬赞,臣女棋艺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坊间虚名罢了。”
“是虚名,还是实至名归,待朕有机会同你切磋两回,便知真章。”
魏文帝眉目威凛,又随便问了顾九卿两句,便让他退下。
吴皇后见魏文帝有公文批阅,便也退下了。
御书房内,紫纱麒麟纹三足香炉徐徐燃着龙涎香。
魏文帝熏的头脑昏沉,搁下朱笔,仰躺在龙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人老了,总是不自觉想起一些旧事。”
大监道:“陛下春秋鼎盛,福泽延绵,得天运庇佑,就算老奴老了,陛下都不会老。”
魏文帝看一眼大监,嗤骂了句:“你这个腌臜老滑头!”
大监惶恐跪地。
……
乌青色的天幕下,红墙绿瓦,殿宇耸立,石狮雄伟,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顾九卿沿着石阶往下走,待他走得远些了,忽的驻足,回首望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视线略停顿片刻,他朝着出宫的甬道走去,一步步,再也没有回头。
他会回来的。
无论离开多久,无论是否还有人记得他,他终将回到这里。
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不远高处,几道人影凭栏远望,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
正是太子,齐王和六皇子。
三人神情各异。
齐王司马贤坐在轮椅上,忽然说道:“顾大姑娘平时鲜少入宫,今儿莫不是面圣谢恩?” 谢的什么恩,自是赐婚康王妃咯。
太子司马承和六皇子司马睿都没有搭话。
太子毕竟是储君,早就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司马睿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宽袖下隐藏的手早就紧握成拳。
司马贤随口一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
那道白衣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时,有人追了过去。
是康王。
“咦,四皇兄也进宫了?”司马贤探头奇道,“这么巧啊?”说者貌似无心,听者却有意。
太子近日有意针对康王,司马睿本该听取方诸的策略,进一步激化康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和争斗,此刻便有合适的时机,可几番于腹中斟酌,都说不出任何挑拨离间的话,拿他最珍视的女子做筏子,心里这一关委实不好过。
他的九卿是神圣美丽的,不该染上权利纷争。
可什么都不做,她只能嫁给别人。
司马睿暗暗攥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而不知痛,他就这般摇摆痛苦,片时,比起失去顾九卿的痛苦终是让他下定决心,只是无关紧要的几句言语挑拨,不算亵渎了心中的神女。
刚做好心理建设,还没等他开口,司马贤便笑着道:“四皇兄真是好福气,得父皇看重,让他娶到顾家嫡女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琴瑟和鸣,当真是羡煞旁人。”
司马睿忍着心痛附和了一句:“四皇兄和顾家大姑娘确乃……一对璧人。”
简单一语,便已让他痛彻心扉。
司马贤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司马睿,感慨道:“也不知父皇何时给我指一门婚事,我倒是不求父皇给我指个像顾九卿这般好的女子,但求有她一半足矣。顾九卿这样的女子,清雅端方,世间少见,不过……”
他转眼看向太子,笑道:“未来的太子妃姿容冶丽,亦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倾城,是太后祖母亲自从万千贵女当中为太子皇兄精挑细选,太子皇兄亦是好福气。”
一句话便道出太子是太后懿旨赐婚,可康王却是皇帝赐婚。
何况,那未来太子妃虽好,但品貌却是远远不及顾九卿。唯一比顾九卿好的,约莫便是太子妃的父亲比顾九卿的父亲……官大。
白衣琴曲,恍若神女入梦,太子心生仰慕,却也没到为其神魂颠倒的地步。
但,自从查出康王戕害表弟吴章,又害得国舅重卧在床,太子心中便不得应。几个不安分的皇弟中,竟是康王率先对他发难,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
想来也正常,华贵妃处处跟母后作对,康王怎能超然事外?
太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司马贤,目光垂落在司马贤的腿上,紧抿着唇,最终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
“看来太子不屑与我等为伍。”司马贤揉着腿笑。
“太子顾念兄弟情分,不作计较。”只要不拿顾九卿说事,司马睿便能从善如流,“许是太子对当年事心生愧疚。”
司马贤叹气:“我早就忘了。”
说罢,抬手指了指司马睿心口的位置:“六皇弟,听皇兄一句劝,天下美人何其多,既然名花有主,六皇弟就莫要想着念着了。”
来啊,互相戳心窝子。
司马睿松开的拳倏然握紧:“顾大姑娘非我心所属!”
原本不确定,这下反而确定了。
司马贤眯着眼睛,文殊诚不欺他也,顾九卿不是祸水胜似祸水,他可不能被女色迷失了心智。
司马贤面上道:“不喜欢最好,我只是觉得顾家嫡女那般风姿的女子,想来没有几个男子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