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遮脸,她虽瞧不出他的脸色,但她知道他的心情不大好,可能非常不好。
杜康酒性烈,她怕喝醉,果子酒不太醉人,倒是可以陪着恩公小酌两杯,以解忧愁,权当谢了他的救命之恩。
她倒了一杯杜康酒,递给文殊公子,又给自己斟了杯果子酒。
文殊公子闻着酒味,莫名低笑了一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酒倒是应景。”
说罢,一饮而尽。
有了酒,文殊公子便不怎么搭理顾桑,自顾自地喝着闷酒,五六杯酒下肚后,已有了微醺之态。
顾桑虽不像文殊公子那般喝闷酒,但想到女主心中未免有些惆怅,她捧着酒杯,时不时地轻抿两口,果子酒带着点甜味,发现味道不错,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她不是贪杯之人,对于不太相熟的人又存有戒备心,毕竟文殊公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文殊公子救过她,感恩是真的,不相信也是真的,顾桑告诫自己只许喝三杯即可。
喝完第二杯,正要给自己续第三杯时,文殊公子却忽然伸手端过她手中的酒杯,往里斟满杜康酒,继而将酒杯放回她手边:“尝尝这个,说不定比果子酒更应你的景。”
她才没有愁到需用烈酒解闷的地步。
顾桑微蹙眉头,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随即抬眸一笑:“好,我尝尝。”
酒香醇厚,但也够烈,入喉辛辣十足。
文殊公子醉眼醺重,偏头睨向顾桑,忽地语出惊人:“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这话……颇为暧/昧。
但是,顾桑却没从文殊公子眼里看到任何猥/琐色意,他脸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即使染上了醉意,依旧如黑洞般深邃不见底。
一种莫名的怪异感骤生。
鬼使神差般的,顾桑当真凑上前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酒味:“酒、酒味。”
她盯着他的面具出神,面具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十足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要窥探那方面具底下,倒底掩映的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倒底是丑,还是美?
都道文殊公子才智不输任何人,却貌丑无比,可这样一个气质清绝的公子当真是颜丑之人?
可能凑得过于近,文殊公子略一抬手,顾桑一时不察,猛地被推开,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文殊公子说:“女子当有女子的模样,无端靠男子这么近作甚,失了女子当有的矜持仪态。”
顾桑:“……”
分明是他叫她闻的。
她恼怒地瞪向他,文殊公子却转眼又抱着酒壶饮酒,压根就不看她,权当她透明似的。
没两杯,就醉的不省人事,歪头倒在桌上。
顾桑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伸出手指推了推他:“诶,文殊公子,还喝吗?”
见他没反应,她伸手去取他的面具。
手指刚碰到面具,银质的冰凉感瞬息从指尖传来,她猛地缩回手,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奇害死猫!”
文殊公子呓语一声,似乎含糊说了句什么,当顾桑倾身去听时,只闻得轻酣声。
*
站在昭南院门口,顾桑抬袖闻了闻,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她蹙起眉头,准备打道回去时,陌花推门走出。
顾桑立时展颜一笑:“我来找大姐姐。”
陌花恭敬行礼:“三姑娘,主子从宫里回来身子疲乏,已经歇下。”
“大姐姐今儿肯定累坏了,那我明日再来探望。”
从静安寺赶回家,又进宫面圣,这一趟趟的,肯定没有时间休息。
顾桑眯着一双好看的杏眸,从背后掏出一个油纸袋子递过去:“陌花姐姐,这是我外出时买的栗子糕,烦劳你转交给大姐姐。”
“是,三姑娘。”陌花应道。
第二天,顾桑给施氏请过安后,照例来昭南院。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陌花道:“三姑娘,主子今儿身子不适,不便见你。”
顾桑深深拧眉:“大姐姐身子不好,我去看看。”
语落,便往里走去。
陌花伸手一拦:“三姑娘,主子需静养。”
顾桑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便走了。
第三天过来,依旧被陌花拦在了院外。
陌花不卑不亢道:“三姑娘,主子最近新得了一道琴谱,等会儿要练习,恐怕没空与三姑娘闲话家常。”
顾桑不悦地瞪了陌花一眼,也没说什么,转头就走。
第四天、第五天仍被拒之门外。
顾桑清楚意识到,顾九卿在生气,且气性非常大。
初时,以为是那日试探女主身体状况的事惹恼了他,可女主送她黄金,还有闲心撩/拨她,她便以为此事算是揭过,哪知道女主突然不愿意见她了。好吧,就当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女主,毕竟女主的心思太过诡谲难测,可她已经连着五天放低姿态主动给女主递台阶,女主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她是以攻略女主为目标,又不是低女主一等,真没必要事事迁就。
顾桑笑容尽敛:“明人不说暗话,大姐姐的心思太难猜,还请陌花姐姐告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如此冷待。”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躬身道:“奴婢也不知。”
“陌花姐姐的嘴倒是严实。”顾桑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陌花折回屋内,回禀道:“主子,三姑娘已经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在窗边,狭长的凤眸漆黑如墨,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抹远去的倩影,直至彻底消失眼帘,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抬手抚上胸口,似问自己又似问陌花:“你说如果她知道,我是因为馄饨摊上她对别人的笑……会不会以为我心生妒忌?”
陌花垂着脑袋,颤颤巍巍道:“奴婢不敢!”
“出去!”顾九卿冷哼一声,挥退陌花。
自见她与人欢喜同食,肆意而笑,他便一直有种疯狂想要撕碎那个毛头小子的冲动。
只想她对他笑,只想她对他说话,只想她眼里心里所见皆是他,这是他所图的情感,她只对他的情,图谋没变,可初衷却背道而驰,这份几乎险失理智的嫉妒之心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对她的在意、对她付出的情感大有超过三成的趋势。
她与他之间,他的情绪不能由她所掌控,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觉得危险。
只有他玩弄他人的情感,不许别人掌握他的。
她,凭什么例外。
顾九卿拧眉看向小几,熟悉的油纸袋子映入眼帘,他眉头拧的越发紧了,那是五日前顾桑送过来的栗子糕,而她颇有闲情跟人吃馄饨,回家途中随意买的栗子糕就想打发他。
这对比……还真是讽刺。
难道不知他最喜的是茯苓糕?
她对他,也未见得多少真心。
不过,各有鬼胎,各有算计。
栗子糕放了五天,始终未动过一口。
他走过去,取出一块栗子糕放入嘴里,入口冷硬难咽,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软酥香味。
好吃的东西,放久了味道都会变。
顾九卿一口吐了出来,视线重新投向案几上的栗子糕,随手将其扔入纸篓。
眸色冷的犹如结了冰霜,下一瞬,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底的冰冷之意有所消融。
……
顾家嫡女和康王的婚事是时下燕京最热议的事,原本婚期要定在来年夏末,但钦天监合了顾九卿和司马骁的八字后,说夏末的黄道吉日与之相冲,将婚期延后定于次后年春末,距今尚有整整一年半。
未真正成亲,变数太多,这不婚期刚定下没几日,承显侯夫人便进宫为北嘉郡主请旨赐婚。
承显侯夫人是太后的亲侄女,魏文帝的嫡亲表妹,已逝的承显侯更是为魏文帝的登顶之路立下汗马功劳,及至救驾而死。可以说,没有当初的承显侯,便没有如今的圣上。
“陛下,陛下也是从小看着欢欢长大的,明欢性子虽骄纵,却是因为早年丧父,被臣妇过分疼爱了些,臣妇想将她失去的父爱一并弥补给她。臣妇跟侯爷就明欢这么一个女儿,所求惟愿她顺遂平安。可事与愿违,贼老天偏要折磨臣妇的娇娇女,害得她吃尽苦头。”
承显侯夫人身穿诰命服,匐跪在地,哽咽着道,“这孩子打小就喜欢康王殿下,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他身上,就是这份执念撑着,明欢才能拼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生天。”
承显侯夫人红了眼睛,却忍着没有落泪,她神色哀楚:“表哥,明欢的执念有多深,表哥你也清楚,她不能嫁给康王,肯定会寻了短见,臣妇不能失去这唯一的女儿,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全了明欢这孩子的一片痴情。她一定会改掉小性子,成为康王殿下的贤内助。”
魏文帝看着下首哀戚绝望的妇人,面色有所松动。
魏文帝道:“朕知道明欢一直想成为康王妃。”
承显侯夫人闻言,立马磕头道:“求陛下给个恩典,让明欢成为康王殿下的平妻,对外她和顾家女皆是康王的妻,对内以顾家女为尊。”
魏文帝没有说话。
承显侯夫人心中忐忑。
旁侧的太子忽然插言道:“娥皇女英的故事固然传为佳话,可大燕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将两家贵女同许皇家为正妃的先例。”
若能这般,他不就能有两个太子妃,一国可有两个皇后,岂不乱套了。
话锋一转,太子又道:“不过北嘉郡主对五皇弟确实一片痴心,可感天地。父皇,儿臣斗胆谏言,不如许郡主为康王侧妃,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承显侯夫人看了一眼太子,知道做平妻是她冒言奢望,顺势说道:“陛下,做正妻属实是明欢不知天高地厚,只要能入康王府,不论是侧妃,就是侍妾也可。臣妇实在不愿看见明欢整日以泪洗面,为情所伤,求陛上恩准。”
以明欢如今现状,陛下是不会让她做平妻的。就算卖入青楼这件事被强按下去,但陛上心中不会全然没有计较。
魏文帝自不会让北嘉郡主为妾,下旨封北嘉郡主为康王侧妃。
不论是康王正妃,还是侧妃,都无人问过康王本人的意思。
这边康王还没从顾九卿即将嫁给他的喜悦回过神,便被北嘉郡主嫁他做侧妃的消息砸懵了。
康王正在钟粹宫探望华贵妃,突闻此事,立马便要去面圣。
“不行,我不能娶李明欢!”
顾九卿尚未爱上他,府内又入了侧妃,以顾九卿的性子,绝对会对他冷了心。
华贵妃却一把拉住他:“骁儿,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这一去,惹怒了龙颜,被罚事小,失了圣心得不偿失。”
司马骁倏地握紧拳头,情绪激动道:“儿臣只知道不能娶李明欢。”
华贵妃见拉他不住,轻飘飘道:“如果陛下一怒之下连同顾家嫡女跟你的婚事一并取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