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随我去见一个人。”她说。
“哦?”纪折梅很感兴趣地问道,“能在这种大事上出面的人,想必是殿下信任之人了。”
长宜公主想到那人年轻俊秀的面容,心头也不由得一阵激荡。
她勉强忍着笑意,却依然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不是公主府内那些意图不明、好恶难辨之人。”她说。
“……而是一位很有能力、却总是缺点运道的小郎君。”
纪折梅闻言,声音一瞬间都提高了八度,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哦?!”她问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定然是才华不凡之人了——”
长宜公主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笑了。
“这是自然。”
……
长宜公主把谢琇塞进马车,仿佛在中京城里绕来绕去,走了颇久;最后当谢琇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却发现自己是在一条暗巷里。
面前是高耸的围墙与紧闭的小门。墙后的建筑灯火辉煌,看上去倒是极为繁华热闹的去处,与这条暗巷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琇:……?
她对这座中京城的了解并不深,进入这个小世界以来,她在中京城大地图上就没有走过几个地方,大多都是呆在侍郎府小地图里,以及侍郎府附近的几条街,还有从城门一路到侍郎府的这条道路的两侧风景而已。
她忍不住疑问道:“这是何处?”
长宜公主已经在那道小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了数下,此刻正袖着手,等待门后有人来应门,闻言很不可思议地扫了她一眼。
“这里是‘银汉楼’。”她说,“别看这里不如中京最大的那处‘摘星阁’名气更大、更富丽,但胜在内有乾坤,想低调时也可以十分隐蔽,也因此在我看来,反而是个更好的去处呢。”
谢琇若有所思。
“是这样吗……”她低声道,又念了一遍这里的名字。
“‘银汉楼’……”
或许是因为困扰自己多时之事解决就在眼前,长宜公主兴致格外高昂,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说道:“对啊,‘银汉’就是那个……呃……对了!‘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她刚念了一句诗,那道小门就轻轻打开了,除了门轴发出“吱”的一声响之外,几乎没有发出别的响动。
一道人影就站在门里。听见了长宜公主的话,那人含笑说道:“不错。正是那首诗。‘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谢琇:!!!
她猛地抬起眼来,向那个说话的人望去。
而长宜公主已经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语调里全是欢喜。
“袁公子!怎么是你在这里!”
那位“袁公子”略一抬眼,那双寒星也似的眼眸就与她投过去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他们两人的视线略略一撞,又很快各自转开。袁公子垂下视线,含笑应道:“……既是殿下已说了今日入夜后会来此,某就提前在此迎候了。”
长宜公主笑道:“你瞧我都忘了介绍——”她半转过身来,朝着谢琇招手。
“这位就是云川卫盛指挥使未来的夫人,纪折梅。”
那位袁公子闻言,十分自然地抬眼重新向着谢琇的方向望过来,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地问候道:“……纪小娘子,幸会。”
谢琇的目光微微一闪,也朝着他颔首为礼,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只得依言走到长宜公主身后,询问地望着她。
长宜公主道:“这位是袁公子,袁崇简。”
袁崇简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崇尚的崇,简素的简。”
谢琇在心里啊了一声,表面上却滴水不漏地再度轻轻一颔首,含笑道:“原来是袁公子,幸会。”
……原来,这就是袁崇简!
是长宜公主感情线上的那位男二啊!
如果说小师妹宋槿月的感情线上,她的师兄盛应弦算是男主的话,那么在仙客镇救下她、又凭借着救命之恩的情分几乎陷盛应弦入罪的侠盗陆饮冰,就算是男二。
同理,长宜公主李琇映的感情线上,倘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云川卫盛指挥使是男主的话,那么这位屡试不第、却懂得许多偏门本领的俊秀书生袁崇简,就应该算是男二了。
难怪刚才长宜公主对她提起这个帮手的时候,会说他“很有能力、却总是缺点运道”了。
极富才华,却总是屡试不第,这可不就是“缺点运道”吗。
谢琇记得原作里写过,袁崇简的文章词采流丽,奈何不符合八股那种四平八稳之意,因此虽然写出的诗文令人激赏于他的才华,但科考却总是不如意。
她隐晦地又飞快瞥了一眼门内的俊秀公子,心想难怪长宜公主那么痛快地就许愿说倘若她能为自己解决此事,自己就不再图谋盛指挥使了。
盛六郎虽好,袁公子却也不差。何况以第一印象来看,盛六郎可不会容许自己的意中人养鱼,他的情感一定是一板一眼一对一的;但袁公子文采风流,人也有几分风流蕴藉之意,虽是还未定心,但一眼望去,也不像是会扼死长宜公主那一鱼塘的人。
长宜公主是养鱼的高手,岂能不知?因此改弦更张,倒也容易理解。
谢琇被自己的这个推论逗笑了。她轻轻抿了抿唇,望着袁崇简侧身让开了路,便紧随长宜公主一道步入那座“银汉楼”的后门。
小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袁崇简有礼地在前引路,东绕西绕,很快到了一座小院里。
小院里陈设倒是简单,但能在“银汉楼”里租下这么一座小院,就足以见其财力。
袁崇简见谢琇打量了一下这座小院,就泰然自若地含笑解释道:“……仰仗公主殿下厚爱,某才得以居于此处,甚愧!”
谢琇:“……”
啊,明晃晃地把“没错哟在下就是吃公主的软饭”这件事就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长宜公主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点也不以为忤。
“养着你,自是需要你为我效力的。我可不养闲人!”她娇嗔道。
袁崇简微微一笑。
“是吗?可袁某看,公主府上养得大都是闲人啊?”他悠悠道。
长宜公主脸色一变,咬了咬下唇,倏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搡了他一把。
那只纤手刚好拍在他胸口,就那么一推。照谢琇看来,应当没甚气力,本不应该推得动袁崇简这么一个成年男子,但袁崇简就是随着长宜公主那一搡,向后倒退了一步,脸上还含着一丝温雅的笑意,一语未发之间,竟然硬是让谢琇生生看出了几分纵容之意来。
谢琇:“……”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她尴尬地把视线调开,就听到长宜公主娇笑几声,又道:“那些人虽闲,可都没你可信……此番真的是有正经事找你,你别不信!”
谢琇:“……”
袁崇简笑道:“何事?”
长宜公主道:“前番你不是曾说过,即使与我不太相像之人,你也有法子把她妆扮得与我有九分近似嘛……”
袁崇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讶。
“袁某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公主是想要袁某,将这位纪小娘子化妆成与您相似之人?”
长宜公主语调里的笑意没了,声音听上去有几分郑重。
“正是。”她道。
“我府中那些乱事……前番也曾对你讲过。现下若再不清理干净的话,我是不敢再整日呆在那里了……”
袁崇简惊讶道:“若那些人不听话,或对殿下有二心的话,殿下如此地位,只管放手去清理便罢了;不成的话,还有皇上为殿下做主……又何必如此迂回曲折,大费周章?”
长宜公主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口气。
“唉……”她说,“那些人又不全都是心怀异意之辈……若是要父皇出手的话,只会统统全都杀了……那么其中若有无辜之人,岂不让我白白担了因果和恶名?”
袁崇简沉默片刻,忽而“嗤”地一笑。
“公主怜香惜玉,舍不得那些朝朝暮暮过的小郎君,只管直说。”他道,“何必还要扯到什么因果呢……”
第143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41
很奇怪, 虽然他洒脱大方,好像压根不介意别人把他当成靠着长宜公主吃软饭的小白脸,态度堂皇得简直光明正大,但长宜公主却好似很敬重他、怕他一个不悦就甩手走开似的, 此刻听了他半是嘲讽似的话, 慌忙赔笑道:
“袁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否帮我这个忙?所幸这位纪姑娘侠肝义胆, 愿出手替我料理此事,若是袁公子能将她妆扮成我的模样,则她行事就更为方便了!”
谢琇苦笑,心道什么侠肝义胆,公主殿下炫起文采来真是什么词都敢乱用, 以为这是武侠小说吗……
袁崇简听了,倒是没什么气恼之意,而是大步走到谢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几眼, 忽而道:“你且随我来。”
谢琇:?
她询问地看了一眼长宜公主,见长宜公主用手比着袁崇简的背影, 拼命向着房间内指指点点, 一副“你且全听他的”的模样,也只好迈步跟上。
……您都不介意我跟您新的意中人共处一室, 我又介意什么?
哦对。反正我已经是您旧的意中人的未婚妻啦, 这个身份就代表着我肯定不可能对您新的意中人下手,对吧?
话虽如此, 但谢琇还是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尴尬。
她看不透袁崇简这个人。
她本以为袁崇简已是长宜公主的入幕之宾,但此刻听来, 他一口一个“公主”,而长宜公主则一口一个“袁公子”, 听上去甚是生疏,又不像是有什么亲密之情的样子。
但是他们的对话之间,却又营造出那么一种暧昧不清之意,逼得她直想钻车底,而不是在这里……
而且,作为有才华的书生,自应有几分风骨,若是真的去向公主自荐枕席,就这还能当上男二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再说,长宜公主应该也已经看惯了愿意对她自荐枕席之人,袁崇简若是真想凭借公主的青睐而达成什么自己的目的或者攫取一定的权势,自荐枕席也不是一个能吸引公主长期注意的好选择。
不客气地说,盛应弦之所以能够成为长宜公主心头的那一抹白月光,除了他的个人条件实在好之外,应该就是因为他始终对公主不假以辞色,公主对他求而不得,又碍于他的身份地位,不能像对着姜云镜那样索性下手掳人;久而久之,“生生在心头腐蚀出了一处凹陷,别人都占据不了,只能将你安放其中才合适”——哦,最后那句引号里的话,引用自原作之中长宜公主对盛应弦的表白。
当然,那句表白之后,盛指挥使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就干脆利落地向着长宜公主躬身一拱手,道“盛某何德何能,只懂查案,旁的一概不通,实不敢当公主殿下如此厚爱”。
所以,袁崇简若是想要利用公主的青睐而出人头地的话,就得想点法子让公主对他长期保持好感和兴趣。一味地自荐枕席或者温柔顺从是没有用的,须得若即若离,最是高段。
现在看起来,这位袁公子,正是这种高段之人。
但是,随着袁崇简走入屋中,看着他燃起灯火,再转过身来之后,谢琇就深深感到,这位袁公子,的确是有着吸引公主长期的注意力和好感度的本钱的。
在灯火之下,袁崇简微微含笑地望着她。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瞳。和盛应弦那端方肃正、如切如磋、线条分明的俊挺面容不太相同,袁崇简的脸颊弧线更柔和圆润些,嘴唇也比盛应弦的更厚一些,此刻微微一抿,在灯火的映照之下,竟然显出几分温柔脆弱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