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如今落于下风,谢琇打算把他逼出这座院落的意图;但他并没有反攻的机会,甚至无法把她的攻势化解掉。
他终于意识到,纪折梅的武功远远在他的意料之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纪折梅并不怕他将此事说出去。
这或许是纪折梅苦苦隐瞒的秘密。可是这秘密无法被他所利用,也无法要挟得到她。
他算是长宜公主这一边的人,因此不论是他、还是长宜公主,对盛应弦说“你的未婚妻欺骗了你,她可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并不能取信于对方,也不可能分化得了那两个人。
无论盛应弦相信不相信他或长宜公主的话,他都不会去做损害纪折梅的事情。更何况,纪折梅眼下是在为他做事,而她的身手更高,岂不是更好?
袁崇简的眉心深深皱了起来。
这种不得不吃个哑巴亏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尤其是当他被纪折梅一顿疾风骤雨似的棍法抢攻,迫出那座院落的门外之后,他眼看着纪折梅略一侧头,喊道:“姜云镜,出来!我们马上离开这里!”,而他无计可施,甚至不能阻止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这一事实简直令他感到了一阵痛苦。
纪折梅要带着姜云镜离开这座公主府,而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袁崇简眼看着姜云镜从纪折梅身后自始至终挡住的那间卧房里跌跌撞撞地奔出来,一身青袍下摆上还有溅上去的血滴,手里除了一柄短匕之外,甚至连细软包袱都没有拿,就那么径直冲到了纪折梅身旁,期期艾艾地开口唤她:“我来了,纪小娘子……”
纪折梅头也不回,道:“把长剑捡起来,我们这就走。”
袁崇简简直要气笑了。
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他虽然丢失了武器,但拳脚功夫也还是在的,唯有纪折梅手中一根长棍,占了长度的优势,让他不得近身而已。
但若要真的就此罢手的话,也太伤他面子了!
他并无意真的诚心替长宜公主出力,但纪折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忍耐力,真是佛也有火,更不要提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光风霁月、心胸宽大的正人君子之辈了!
袁崇简轩眉一寒,翻手成爪,便不闪不避,竟是径直向着纪折梅那根长棍上抓了过去!
他这一手乃是家传的“龙形鹤爪手”其中的一招,乍然变招,或抢夺对手武器,或直接扼住对手手臂拉脱臼,都是极之好用的。
但纪折梅却夷然不惧,手中长棍忽而下沉,改搠为扫,直冲他胸口的那一棍蓦地改了方向,沉到他腰腹间的位置上,猛然横向一棍扫出!
砰的一声,她那一棍横过来,拦腰重击在他的胸腹间,直把他打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眼前一黑。
……纪折梅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招数,这么高妙的身手!
一点狐疑,后知后觉地浮上他的心头——在他那一阵被长棍重击腰腹的昏眩完全消失之后,他才在一片空白、疼痛和茫然之中,捕捉到这个念头。
然而那时,纪折梅早就干脆利落地回手一把捉住姜云镜的手臂,另一只手干脆利索地弃了那根凶器长棍,抄起他的那柄长剑,两个人一道沿着院外的墙下狂奔而去!
袁崇简身躯晃了晃,总算站稳了,然后就感到腰腹和手腕上,皆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他伸手按了按腰腹间的疼痛处,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现下不能立刻解衣查看,但想也知道,那里多半是留下了一些瘀伤,早晚是要发青发紫的。
他再伸出右手来,借着月光一看,发现手腕上隐有一道暗影,虽然在夜间看不分明,但多半是棍击留下的瘀痕。
他望着那两人已经踪影全无、徒留空空荡荡的夹道深处,不耐似的啧了一声。
……即使逃得了一时,回去侍郎府,又打量盛应弦能帮他们什么呢?
盛应弦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
谢琇并不知道袁崇简内心的这一番活动。
她趁着自己鼓起全身的力量,一棍横扫,击退了袁崇简片刻的良机,回身捉起姜小公子的手臂,拖着就跑。
公主府夜间本来有侍卫巡逻,但在她这个假公主回府之后,为了自己夜间调查方便之故,她就编了个理由,下令暂停夜巡了。
没想到此刻倒是方便了自己跑路。
只是她自己一个人跑着容易,出了府遇到在京城街头巡夜的禁卫也不怕,自可以高来高去,但现在还加上了一个拖后腿的姜小公子,她就不得不好好打算一番了。
中京城是有宵禁的。不过好在这篇原作里的中京城设定并不是里坊制,不用担心什么一入夜就关坊门的问题,但拖着姜小公子这个大活人,要从公主府跑回侍郎府,也很费劲。
谢琇倒是知道一条差不多能够避开所有夜巡的“禁都卫”卫士的路线——那还是在原作里,为了描写天南教之乱导致中京城破的景象,作者额外采用了一个NPC——某天南教卧底——的视角,描写了他如何避过禁都卫夜巡路线,成功在夜间潜回天南教在中京城的某个地下窝点,进而顺理成章地带出天南教真正的密谋剧情。
虽然现在距离天南教掀起的中京之乱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但那条路线想必还是可靠的。
问题只有一个。
……那条路线通往的,并不是侍郎府,而是一家客栈。
那家客栈就是天南教在中京城开设的据点之一,平时就是一家看似规规矩矩开门做生意的中等客栈,明面上也并不与任何势力勾结;但暗中却是天南教汇集中京城各方消息密报的一个据点。
不过,想必此刻她偷偷前去敲门投宿,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家客栈为了银钱,又暗中背靠“天南教”这棵大树,真是什么钱都敢赚。只说在原作中,作者随手写下的几个例子,就让谢琇看得直咋舌。
有收了黑钱、暗中把官府通缉的恶人留在客栈里藏身,还等着风头一过就送出城的业务,也有为了高额的酬劳而租房给一群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最后果真证明是一群盗贼,偷盗了什么巨额银票还是传家宝物之类的东西,最后还逃之夭夭的剧情。
老实说,后一个剧情里,那家客栈还真的被中京府衙查办过,但银子送出去,也就没事了——那群盗贼许的酬劳更多,花钱消灾之后,愣是还余下了几百两。
剧情虽扯,但谢琇此刻一想,就觉得那家客栈真是他们此刻再好不过的栖身之处。
她也不可能背着姜小公子,在别人家屋檐和墙头上高来高去——一是她的轻功和力量还没高到那样的程度,二是那样做的话难免会被墙下走过的“禁都卫”人马看到。
因此,沿着那条路线,先去客栈投宿,囫囵混过这一晚,再一大早赶回侍郎府,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只是……那家客栈虽然不怕惹事,也不是第一遭收留江湖人士,但是,谢琇此刻不欲引来任何注意。
那家客栈即使接了黑活儿,也是会有人暗中盯着那些特殊客人,确保他们不会把麻烦引到客栈这里来。
而现在谢琇最想避免的,就是这种注意和盯梢。
但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就得做点伪装。
谢琇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忽然回过头,打量着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姜小公子。
姜小公子:……??
他自从被长宜公主抢到府邸中之后,四年来并没有机会出府,更没有机会好好锻炼身体。所以他刚刚那一通奔跑,可以说已经逼出了他体能的极限,他现在喘得就像是个老旧的破风箱,满面狼狈之色,就连那种清矍的书生气质都消失了九分。
但现在,纪小娘子上下打量他,那一副仿佛正在衡量他有几斤几两重、打算把他拆骨卖掉的眼神太直白,弄得他莫名地脸热起来,心下一阵忐忑不安。
第154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52
长宜公主也曾经用直白的眼神看过他。但和长宜公主不同的是, 纪小娘子直白的眼神并不会让他感到被冒犯的不快与屈辱,也不会让他产生一股想要反抗的怒火与冲动,只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纪小娘子又在想些什么。
姜云镜很快给自己找出了这种感觉的理由——那是因为自己还要仰赖纪小娘子来帮他摆脱长宜公主的控制, 若能由此而给长宜公主一点教训, 心甘情愿放他自由, 那就更好——
于是,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小娘子有何事?”
他这么一问,却仿佛让纪小娘子摆脱了最后一线心防的控制似的,她立刻就笑得灿烂如花——而那种笑容却更让他心下惴惴了。
“是有一件事……需要姜小公子鼎力配合。”她亦是放轻了声音, 在寂静的深夜里,她为了不让声音传出去,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姜云镜心下一跳,莫名地就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是……是何事?”他勉强保持着镇定地问道, 心脏却跳得飞快。
纪小娘子低声道:“夜间宵禁,恐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侍郎府去……但我们也须得有个落脚处。”
姜云镜不明所以, 微微颔首, 听见她又道:“我倒是知道一条能够避开巡逻的‘禁都卫’的路线。但糟糕的是,那条路线只能带我们到一家客栈。”
姜云镜:“……所以?”
纪小娘子道:“那家客栈, 呃……内里不太清白。我也是从云川卫的秘档里得知的……”
姜云镜只感觉那一瞬间自己的头都要大了。
纪小娘子温言细语, 说出来的内容却惊悚得让他的头发都要根根直立起来了。
“我们在那里暂避一夜,天亮后再回侍郎府, 盛指挥使定能替你这些年来经受的痛苦讨个说法。”纪小娘子说。
“只是……那家客栈既是不太清白,我们清清白白地踏进去, 一人要一间房,还是这种夜半时分……在他们看来, 反而显眼。若是被他们算计了去,那就——”
纪小娘子的尾音袅袅而尽,而姜云镜的表情一瞬间都变了。
“那……你待如何?”他低声问道。
谢琇:“……”
她差一点没破功。
姜小公子垂下长睫问“你待如何”的样子,佯装镇定之中又带着一丝不安和迷茫,竭力假装强大的同时实则彷徨且脆弱,简直有一瞬间让人想犯罪。
咳,现在不是犯罪的时候。
谢琇假笑了一下,悄声道:“……假作情人私奔,可保无虞。”
姜小公子:!?
谢琇拿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视线凝定在一个点上。
那是姜小公子从屋里冲出来之前,随手抓了几件衣物,裹着自己积攒起来的那点银票,顺手打了一个小包袱。
外边打到一半,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最好的命运,竟然是跟着纪小娘子一起逃走。而逃走之后,他总不能靠着纪小娘子养,因而他又转身爬回自己卧房的内室,从藏着银票的地方匆匆把几张银票和一点碎银子、铜钱之类的摸了出来,又随手抓起两件长衫和一套中衣,飞快地打了个小包袱,还斜背在背上,又爬回房门后躲着;是以在纪小娘子召唤他的那一瞬,他能飞快地做出反应,当即听话地冲了出来。
却没想到,此时纪小娘子满目激赏地盯着他的那个小包袱。
“有了这个包袱,我们的伪装就更有说服力了!”她甚至出言称赞了一句。
姜云镜:“……”
然后他就大开眼界了一番,因为纪小娘子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先是带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绕小巷子,每一次都恰好避开了在隔壁巷子或隔着几条巷道开外的“禁都卫”夜巡的人马。
最后,当他们成功抵达了一座外貌并不起眼、只在檐下挂着两个红灯笼,门口的招牌上写着“永福客栈”这几个字的小楼时,他看着她上去,用一种急促得像是背后有人在追赶的节奏敲门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夜巡的禁都卫会闻声而至。
但是,她掐算得刚刚好。禁都卫没有过来。
闻声而至的,是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的伙计。
那个小伙计给他们开了门,然后姜云镜就眼看着纪小娘子一脸惊慌地四下张望,就仿佛背后有鬼在追一样,飞快地一拉他的手臂,就跨进了客栈的大门,尔后还公然声称他们两人两情相悦、但家中都不同意,还要各自给他们定亲,仓促之下,只好相约一起私奔,还望店家不要声张,他们只是借宿一夜,天亮之后马上就离开,云云。
……对了,她甚至还一边叙述、一边深情地不时望他,唤他“云郎”!
姜小公子的天灵盖都要被她这一声“云郎”给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