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宜公主口气不耐地说道:“所以,你是替盛六郎来打探我的口风的?”
她原本以为纪小娘子会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说“当然不是”,最多再补充上一句半似奉承、半似嘲讽的“我只是来关心公主殿下的”或者“我只是来看看公主殿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
然而,纪小娘子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
纪折梅摇了摇头,径直说道:“……我想知道,这些出手的人里,有公主殿下您吗?”
长宜公主:!!!
她蓦地从榻上坐起。
“你……什么意思?!”她谨慎地问道。
纪折梅眨了眨眼,微微翘起唇角。
“看来是有。”她说。
长宜公主:“……”
“所以,你就是替盛六郎来试探我的,对吧?”她胸臆间忽然升腾起了一股怒气,她强忍着那股怒火,却感觉总有一股小火苗在她的心口处窜来窜去,点燃着一切。
“他办案不力,你就煞费苦心地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试探我……说穿了,你现在不过是一介民女,倒把主意打到大虞的公主身上来了!我要奉劝你一句,别到时候好处都被盛六郎得了去,你却因为‘对公主无礼’或者‘犯上作乱’这种可笑的罪名而被处置——”
可是纪小娘子并不害怕。
她不慌不忙地应道:“啊……民女惶恐。”
长宜公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惶恐!她怎么可能惶恐!就是这种堂皇的态度!说着做小伏低的话,但态度却是居高临下的,让人简直想狠狠给她一拳!就砸在她那张从容的脸上!
长宜公主深吸一口气,勉强忍耐下了那种不好的冲动。
并不是说她就真的惧怕了纪折梅这个人,而是因为……
还不到真正和盛六郎撕破脸的时候。
她还希望盛六郎……不,盛指挥使,能够在关键时刻为她所用。
“说吧,”她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自认能够心平气和地与纪折梅交谈了,这才开口道。
“你与盛六郎,究竟如何才能与我合作?”
纪折梅眼中似有光芒一闪。
“合作?”她好奇道,“公主殿下竟然想与我们……不,与六郎合作?”
大家谁也不是蠢人,心里都清楚,纪折梅不过是这桩交易里的添头而已。重要人物还是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
长宜公主哼笑一声,“如今的中京城里,谁不想与盛指挥使合作呢?只要放出风去,你看我那两个好弟弟是不是会疾速地扑上来?”
纪折梅:“……殿下说笑了。”
长宜公主慨然道:“我也不与你玩那些弯弯绕啦。既然我主动要求合作,自然得拿出点诚意来。”
纪折梅:“……是?”
长宜公主:“我只有一个愿望——你们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不仅可以让盛六郎顶了郑啸那个老匹夫的位置,而且还可以把‘问道于天’那枚私印交给你们。”
纪折梅:“……!!!”
第184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82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纪小娘子很难得地露出了震愕的神色。
“那枚私印……不意竟是在公主殿下手里吗?!”她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长宜公主怡然微笑, 终于产生了一点压倒了纪折梅而占了上风的愉悦感。
“现在还不在。”她说,“不过,我可以随时拿到它。”
纪小娘子仿佛受了很大的震撼。
“我……我还以为……您将那枚私印交给了杜家,陆饮冰又从杜家盗走了那枚印章……”她喃喃道, 看起来完全被这个爆炸性消息冲击得有一点茫然了。
长宜公主得意地又重新倚回那张美人榻中, 屈起右肘, 右手撑着下巴,姿态妩媚动人。
“是这样没错。”她慢悠悠地说道。
“可是……这本就是我和陆少侠商定好的啊~”
纪折梅:!!!
她看上去仿若惊诧到不敢置信似的,嘴唇微颤,好像过了好几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殿下和贵妃交好、打算暗助贵妃,也都是……都是……”
她好像有点说不下去了。长宜公主微笑着替她解了惑。
“都是假的啊。”她怜悯地注视着面色发白的纪小娘子。
“皇后娘娘也好, 贵妃娘娘也好……哪个又值得我如此铤而走险了呢?”她悠然道。
“须知下手偷盗父皇心爱的私印,可是重罪啊~”
纪折梅脱口追问:“可是,为何您连皇后娘娘也……皇后娘娘不是当初抚养殿下的人吗?”
长宜公主的笑容微微一滞,冷哼了一声。
“哼, 皇后娘娘柔懦无能,脑子也不太够用, 当初把我养在她的‘凤贤宫’中, 她只顾照看仁王,又一味地宽厚恤下, 把凤贤宫中诸人都纵容得无法无天, 连伺候我伺候得不那么尽心,她都只会说‘皇上以仁爱治天下, 本宫也只能如此,映儿是皇上最钟爱的长女, 想必也一定能够体会皇上的苦心’之类的废话……”
她一口气地说着,到了这时才顿了一下, 两道柳眉微微压低,眼神显出了几分凌厉之意。
“要不然就是抱着我哭,说‘都是本宫无能,如今贵妃势大,本宫虽是皇后,日子也过得如履薄冰,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旁人的恶评了’……”
纪折梅:“……”
好像一直以来都胆子大到敢把天捅破的纪小娘子,终于在这样的内幕真相中哑然无语了。
长宜公主冷道:“而我的两个弟弟就更加不成器!信王骄横,仁王柔懦,两人才学都极其平庸,从前读书时成绩皆不如我,只因为我是女儿,就不能问鼎皇位,还不得不自污名声……”
纪折梅终于好像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
“自污……名声?”她疑问道,“难道殿下的那些……呃……府中的那些小公子们,也是您‘自污名声’的一种方式不成?”
长宜公主理直气壮道:“那是自然!”
纪折梅:“……”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气似的,问道:“……真的不是因为殿下的……呃,爱美之心?”
长宜公主一窒,随即比刚刚还要理直气壮、气吞山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一普通人,又怎会毫无此心?”
听了她的话,纪折梅的脸色简直是五彩缤纷。
“……民女斗胆,再问上一句——殿下真的不是因为觉得‘既然这世间对不起自己,皇上也对不起自己,那么自己就要肆意行事来找补些平衡’吗?”
长宜公主:“……!”
啊,说中了。
她一时无言。
其实,最懂你的人,有的时候还真的可能是你的敌人——哦,情敌也算敌人的一种,是吧?
纪小娘子一如既往地敏锐又直白。她才不过给出了真相的冰山一角,但纪小娘子已经顺藤摸瓜,察觉了她真实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纪小娘子的内心之中,也潜藏着一点与她同样的“不甘心”吧。
正是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作祟,才支撑着纪小娘子从一介双亲俱亡的乡下孤女,走到今天主掌侍郎府中馈,成为云川卫指挥使的心上人,还在许多像她一般的达官贵人、龙子凤孙心目之中也挂上了号——长宜公主不信这位小娘子入京以来的所作所为,就没有落在那些关心盛指挥使的人们眼睛里。
自然,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作祟,才支撑着长宜公主走到今天,一方面自污声名作为掩饰,一方面交结各方有用的势力,意图搞件大事让父皇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有实力之人,也想借此戏耍皇后贵妃那两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
她,长宜公主李琇映,才是今上最出色的孩子!
而且,当她做了那个预知梦之后,这种心情就愈发迫切了。
在梦里,她窥得了那桩大秘密——庄信侯世子晏行云,居然是父皇遗落在外的私生子!而且以年龄来计算,是皇长子!
晏行云和她另外那两个弟弟可截然不同。
他是个绝顶的聪明人。虽然有的时候她总觉得他有点过于拘泥于细节而行事有些太过周全,反而完美得像个假人一样——但无疑父皇看够了那两个宫里的蠢货之后,说不定也会喜欢一个面面俱到的、自作聪明的家伙的。
即使作为父皇的长女,本能地厌恶外头的那个如今还一点端倪都没有暴露出来、应该也没什么人真正知道他的身世的私生子,但是毫无疑问,晏行云却很有能力,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父皇就想把他认回去,那样长宜公主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多可恨啊。长宜公主想。
总得赶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动手才行。
她可没有为那个私生子长兄做嫁衣的善意。
但她现在手中的势力还不够多。
支持她的人虽有,但也不过都是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他们眼红于其他找对了靠山的同僚们的际遇,心想着万一两位皇子都不能上位,朝中将会空出多少令人心动的位置需要人填补,于是试探着与长宜公主结盟,因为即使她上位,那些官位也总是需要人来填的嘛。
但是,那些重臣们还没有人表过态。
当然,长宜公主知道他们有些顽固守旧派是支持嫡子仁王李重霖的,而杜家那一派自然就支持目前的“皇长子”信王李重霄。
长宜公主自然也不会蠢到就此坐以待毙。待她寻到好的机会,必定要一刀下去,铲除那些与她敌对之人——除去一个,她面前的阻力便少一分!
她是这么想的,也便这么做了。
所以礼部尚书曹观倒了。
长宜公主很得意。
这不是在她手中倒下的第一个人,但却是在她手中倒下的、官职最高之人。
她通过这一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其实她用的方法很简单,借刀杀人而已。
陆饮冰路经仙客镇,偶然救了盛应弦的师妹宋槿月,又通过这件事,察觉到了仙客镇曹家所露出的巨大破绽。
曹家和朝中高官相勾结,私下劫持了许多小娘子,一部分送往北陵国,卖给那里嗜好扭曲的蛮人显贵们;而另一部分的命运则更凄惨,是送入中京城,卖给那些嗜好更为阴暗残忍的达官显贵们——或者他们的子侄。
长宜公主知道,这中京城中,既然有像她这样喜好英俊小郎君的贵女,那么也就一定有喜好美貌小娘子的达官显贵。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人的喜好更为嗜血残忍,有些人喜好的是看赤身相扑,然后把输的那一方折磨致死;有些人则是喜好自己直接上阵,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对方,比如冬日里只穿单衣、赤脚在雪地中奔走,那些显贵们则在后射猎;和这些罪恶的嗜好相比,诸如酒池肉林之类的,都不够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