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着“你再想想”,但长宜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毕生就没遇见过几回有人胆敢对她说“不”,因此她说着这个问题的语气其实毋庸置疑,只是象征性地为了显示尊重而多问一句。
但纪折梅却呆头呆脑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我不能替六郎做主。我……我得回去好好跟他谈谈。对,好好谈谈……”
长宜公主:“……”
她吃了个软钉子,本来应该生气的,但看到一贯聪敏的纪折梅被她丢过来的一连串真相轰炸得茫然失措、六神无主的呆样,不由得在内心里奇异地涌起了一种“本宫终究胜你三分”的优越感。
因此,她那点愠怒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甚至还能拿着一种混杂着同情与怜悯,又有一些说不出的快意的目光,去心平气和地注视着纪折梅。
真难得,你也会这么慌张吗?
也对,毕竟事涉盛六郎的人生与未来,如此重要的决定,纪折梅又岂敢一肩担起!
“……好。”她难得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和颜悦色,对显得有丝浑浑噩噩的纪折梅说道。
“我等你的回音。不过……可别让我等得太久。”
她最后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威胁的语气,但纪折梅却仿佛三魂七魄都出了窍一般,“嗯嗯是的”地胡乱应了两声,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作声了。
长宜公主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笑。
当然,也有更多的快慰。
任你曾经多么来势汹汹、多么手腕强大,背靠着盛应弦的支持,在绝对的皇权与天生的血统压制之下,也不过只是一枚她手中的棋子罢了!
……
不知过了多久,长宜公主临时走了,说是要回府。走之前她看了一眼神情仿若还有些飘忽不定,像是陷于深度思考之中、忽略了身旁环境的纪折梅,慷慨大方地表示:如果纪小娘子还不着急回府的话,她每日都在这“银汉楼”中定了一桌子菜,今天倒是可以劳驾纪小娘子帮她吃掉。
纪小娘子仿佛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长宜公主带着一点“日行一善”的愉快感走了。
晚膳很快送来了,也的确如同长宜公主所说,是“银汉楼”里最贵最好的一种。
即使谢琇以前就扮演过公主和妃子,但也没吃过这么好吃又昂贵的膳食。
无他,炮灰组扮演的大多数都是不受宠的公主和妃子,那种冬天领不足炭、领回来的炭一点燃还满屋子冒烟,膳食也不是冷的就是剩饭那一类的单纯型炮灰。
自然,炮灰组也会有一些作死的美艳宠妃角色,不过谢琇这个百连无SSR的大非酋,还没轮到过。
因此,此刻坐在“银汉楼”温暖又华丽的房间里,细嚼慢咽着美味精致的膳食,谢琇紧绷的神经都慢慢得到了疗愈和舒展,甚至产生了一种“啊,这算是大战前的宁静吗”的错觉。
她觉得长宜公主还不至于忽然把她毒死,而且退一万步讲,万一饭菜中有毒,她还随身带着解毒丹呢。
上次在曹府嗑过好几回了,良心保证!
因此谢琇果真不客气地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甚至产生了调侃的心情,心想若这就是投奔公主的员工福利的话,倒也还不错……
但下一刻,她唇角那丝淡淡的微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记得,别让公主殿下等得太久,因为你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纪小娘子。”
谢琇滞了一瞬,猛地转头!
果然是袁崇简。
他一整晚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刚刚在长宜公主和她摊牌谈判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
但此时他却无声无息地推开了房门,甚至因为这个房间每一样装潢都花了极大的心思,连细节都一一照顾到了,因此房门推开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店家连这个小而又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难怪长宜公主这种金枝玉叶,也要在这里弄一间齐楚阁儿长期使用!
谢琇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袁崇简笑着走进来,回手轻轻关上了门。不过他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走进来之后也只是站在门边,没有走近她的身旁。
“你……何出此言?”谢琇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反问道。
但她的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绞痛。
吃个饭都要被人打扰的感觉真是太糟了!太糟了!她简直都要得突发胃溃疡了!
袁崇简站在门旁,注视着她,含笑说道:“纪小娘子莫要担忧。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
谢琇:“……送消息?!”
他会那么好心?!
袁崇简悠然道:“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公主手下的人吧?”
谢琇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当然不。你可不是甘心被公主使唤之人……公主也使唤不动你。”
袁崇简笑了笑。
而谢琇陡然沉下了脸色。
“……所以,你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她喝问。
面对着她的声色俱厉,袁崇简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
他摇了摇头,态度平常地答道:“皇上庸懦,诸皇子更是或刚愎自用、或优柔寡断,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谢琇:“……所以你觉得唯有押注公主,大虞才有救?”
袁崇简惊讶地望着她,就好像她说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似的。
“你为何会作如此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好笑的神采。
“公主虽不是蠢人,可也仅此为止了——”
谢琇:!
莫非……他选中的人,竟是在长宜公主的预知梦里出现过的、永徽帝如今尚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庄信侯世子晏行云吗?!
但是,她也不确定长宜公主有没有把这个预知梦告诉过旁人。因为长宜公主说过,她当初来找纪折梅帮忙,纯粹是因为在那个预知梦里出现过的人物之中,只有纪折梅是她完全能够确定“唯一无害”的——因为纪折梅在那个预知梦里死在了她的前头,也并未做过任何坏事。
因此,谢琇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谨慎地迂回问道:“……那么,你可是另有打算?”
袁崇简道:“打算是有的,但还须借着公主的手来完成啊。”
他居然意外地坦率,谢琇诧异了一霎。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当支持谁?”她试探着问道。
袁崇简一挑眉。
“‘我们’?”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笑道:“这个‘我们’,是指你和……盛指挥使?”
谢琇:“……这个自然。”
她的语气有丝硬梆梆的,并不十分自然,但袁崇简并不介意。
“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啊,唉~”他慢悠悠地拖长声音,仿佛万分惆怅似的,叹了一声。
谢琇:“……”
袁崇简看到她那一脸古怪的表情,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好像真的感觉她那副表情很有趣似的,笑个不停。
谢琇:“……”
打住。堂堂云川卫指挥使、正道的光盛应弦的未婚妻,不能是个杀人犯。还不能把面前的这个家伙给宰了。
袁崇简或许也察觉到她无言之中透出的那一丝杀意,勉强收起了笑声,但那双深瞳之中依然满是笑意,仿佛极为快活似的。
“所以……李琇映是真的没跟你说,是吗?”他居然毫无尊敬地直呼长宜公主的名讳。
谢琇:“……”
啊,其实这种口吻,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从前看那些影视剧中,譬如有人不满太平公主,也会在私下提起她时用这种口吻说“那李令月如何如何”。
所以,袁崇简其实对长宜公主毫无尊敬之意,是吧。
她木着一张脸,道:“什么事不曾说?”
袁崇简说:“就是她现在打算派人去寻找‘末帝秘藏’的事。”
谢琇:!!!
第187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85
她忍不住大惊失色, 脱口而出:“她要去找‘末帝秘藏’?!私印在她手中,难道那藏宝图,她也……?”
袁崇简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微微颔首,简单地应道:“不错。”
谢琇:“……”
不错什么啊不错!这是大错特错吧!
“她是如何拿到的……呃, 藏宝图?”她愕然问道。
袁崇简盯着她看了半晌, 忽而一翘唇角。
“这不是应该问你吗, 纪折梅?”他忽然反问道。
……并且,已经完全撕掉了他那层温文有礼的伪装,甚至对她也开始直呼其名了。
谢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袁崇简冷冷说道:“都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就都不要装傻了吧。……那幅‘长安绘卷’,不还是你进献宫中的吗。”
谢琇:!
她垂下视线, 默了片刻,慢慢再抬起眼来。
但当她重新抬起眼来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之前的那些惊慌、彷徨、茫然、震愕……等等诸般情绪,就都一道消失了。
她凝视着他的眼眸非常黑而沉, 仿佛深不见底。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慢慢问道。
袁崇简迎视着她的眼神,唇角愈发翘得弯弯, 仿佛反而开心了一些, 道:“自然是李琇映那个傻瓜告诉我的了。”
他说着,还貌似怜悯地轻轻摇了摇头, 啧了一声, 仿佛像是对他口中的那个“傻瓜”也感到了一丝抱歉似的。
“所以,你看, 我就说吧……这些天潢贵胄,金枝玉叶, 真的没有一个对大虞有些用的,全部不值得选择……”
“陆饮冰亦不是真心效忠于她, 否则他怎么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告知于你?”他续道,笑了起来,笑得仁慈而又无奈。
“‘问道于天’私印是开启‘末帝秘藏’的钥匙,而你拿出的那幅‘长安绘卷’里,却隐藏着宝藏所在地点的秘密……你不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一切,才让盛侍郎上了那份密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