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四个世界三生事】21
谢琇晕头转向, 一头撞上结实的胸膛,也让她有一点头晕目眩。等到那一阵不良的反应过去,她才赫然发现,佛子十分自然地抢在了她的前头, 不但替她挡下了那一阵巨力的冲击, 而且还顺手将她卷到了自己怀里!
此刻, 佛子微侧身躯,左臂绕过她肩头揽着她,左手就扶在她肩上。他指间缠绕的那一串佛珠打她肩头垂落下来,贴靠在她的上臂外侧,珠子已然变成了淡淡的七宝之色。而他右手竖掌, 手臂平举,掌心向前,宽大的衣袖被狂风吹得飘飞不定。
他的左手在她肩头,指尖轻轻捻过几颗佛珠, 最终捏住一颗珊瑚珠,清喝道:“寄语瑶台城下水, 而今浑不怕风波!定!”
他的声音方落, 那串七宝佛珠上,所有的珊瑚珠都忽然开始一同绽出赤色光芒!
那一颗颗珊瑚珠四周环绕的红光益发大盛, 最后汇为一束, 直指他面前那风旋的中心,激射而去。
下一霎, 红光撞上了风旋,发出一阵更为耀眼的光芒, 刺得人眼睛发痛。但就在那一瞬,屋中的狂风蓦地止休。
谢琇几乎整张脸都被佛子玄舒压入怀中, 只有眼角的一线余光看到了这番景象。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站直了身躯,欲要退后几步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但佛子的左臂却还牢牢圈在她肩后,阻止了她的动作。
谢琇:“……”
她微带一丝恼意地瞪着佛子,刚想说“够了吧现在可以拿开手了吧”,就看到佛子把视线从面前的琢玉君和齐夫人那夫妻二人身上收了回来,改为垂下头望着她。
他似乎也并没有像话本子里每个英雄救美的男主角一样,面露关切之色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之类的废话,而是就那么静静地垂下眼,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审视地一寸寸看过去,最后终于确定她好像确实没事,这才收回他单掌竖起的右手。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作为一位将来要凭借佛道证道飞升的天才,他现在把一位姑娘家揽在怀里的姿势有何不对似的。
他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琢玉君误以为你要将他的夫人当作妖物收伏,故此刚刚情急之下出手,险些伤到你。虽然其情可悯,但其行不可原——”
谢琇:“……”
不不不,客观地说起来,单论修为的话,她一个筑基期,和金丹期的琢玉君对战的话,本就应该他赢……
而且她刚刚虽然不是要把齐夫人当作妖物打死——否则的话她早就祭出更强力的符咒了——但她使用“流光刃”,确实也是存着把已经疯狂的齐夫人打伤打晕的初衷,好平息屋内的妖氛。
这么说起来,琢玉君为了维护自己的妻子,情急之下没有控制住自己出手的分寸,虽然有错,但也不至于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更何况佛子玄舒那副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的分明是“他欲伤你,大错特错,已非吾辈中人,骨灰直接扬了吧”这种可怕的意思!
这万万不可!
谢琇一急,顾不得再计较他们现在糟糕的姿势,立刻伸手把玄舒意欲再度抬起、指向琢玉君的那只右手扳了下来,还牢牢按住。
“等等!”
佛子垂下视线,目光在她按住他右手的那一处久久逗留。
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点低沉。
“这是为何?”
谢琇哪里想得到什么理由,只是觉得琢玉君好歹是东洲第一大城的城主,不能这么仓促潦草地在这里领盒饭,即使有再大的罪过,也应当原原本本地查明因由,公开明正典刑才对。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佛子是不会听这一番话的。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
“他与齐夫人之间尚有许多疑点未解……我对此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
佛子玄舒的目光始终盯着她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闻言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他左手上缠绕着的佛珠,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又变回了菩提子的模样。
“那你且问来,”他漫不经心地应道,“琢玉君应当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
谢琇:?
她勉强转过头去一看,惊呆了。
此时的琢玉君面色灰败,胸口衣襟上还有不知何时吐出的血迹,那血迹从他的嘴角、下巴一路淅淅沥沥地延伸到他那件“碧海青”锦袍的前襟上,看上去直是触目惊心。
而被他右手反扣住的蜃妖齐夫人,则低垂着头,一脸温顺而空洞的模样,站在那里,对她丈夫的糟糕模样视而不见,就仿佛灵魂都已经被抽空似的。
谢琇:“……这是怎么回事?”
佛子玄舒甚至都没有再看向那两人。
他好像忽然对她按住自己右手的这个动作产生了无限研究的兴趣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覆盖上去的手不放。
“对于齐夫人而言,陆谓秋已逝、她又与姬沉璧已互生心结,此后亦不可能恢复到从前夫妻恩爱互信的地步,她执念全失、情智尽去,即使你不收伏她,她此后亦不过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罢了。”他淡淡地说道。
“如她这般通过不当服用秘药而化成的蜃妖,若是兑现了或是失去了心中执念,迟早也只有化作轻烟散去……正如海市蜃楼一般,终归是不得长久的。”
谢琇:……?!
她大为惊愕,忍不住用力一耸肩,将佛子玄舒环绕过她肩头、阻碍她行动的那只手臂略微晃落了几寸,视线这才得以毫无滞碍地看到依然坐在原处的琢玉君姬沉璧的整个身躯。
此刻,听了佛子对他的夫人命运的最终宣告之后,琢玉君的身躯重重一颤。
他忽而好像泄气一般地颓然垮下了双肩。
霎时间,他身上那种身为东洲第一大城城主的骄傲和风度,如同冰消雪融一般地散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一具徒然衰败的皮囊而已。
他那张英俊而年轻、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面容上,忽然涌上了一层深深的沧桑、疲惫与怆然。
“是吗……”他低声呢喃般地说道。
谢琇:“……”
她一时间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动了动嘴唇,结果却说出一句原本压根不在她设想之内的话来。
“……就这么算了?既然表现得那么爱她的样子,怎么不再争取一下?”
她其实只是在顺口惊诧一句,但佛子的身躯却似乎微微一僵。
谢琇:?
她下意识抬起眼来望向佛子的脸,就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意识都浮游在另外一个空间,并不在这里似的。
谢琇当然不会深究他到底在想什么。
假如说上一次任务中她还会关心这些的话,那么这一次任务,郎心如铁的那个人就换成了她。
她不会再去过多地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想要达到什么或获得什么,到底喜欢什么或厌恶什么。
这种心境非常奇怪,对于感情丰富、总是富有同情心与同理心的她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新鲜的体验。
譬如此刻他以一种几乎算得上是过保护的姿态,把她揽在怀中,甚至明显地因为刚刚琢玉君失手反击她而迁怒于琢玉君,苛责对方……这一切反应都代表着什么,她其实现在完全都不想知道。
她保留着随时与时空管理局的同事们通话的权限,其实可以问上一句是不是这次任务又出了什么错——继剧情的开始节点意外出错,向前推进了好几年之后,佛子的初始好感度明显也没有清零——但是她懒得去问。
佛子应该并没有上一次的记忆。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始终不动声色,甚至没有任何的试探。以他的性格,倘若他还保留着一星半点关于他们上一次轮回的记忆的话,他绝对不会按兵不动,坐以待毙,而是会立即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试探她是否也保留了相同的记忆,是否依然保留着上一次的好感度,是否还是会像上一次那样有意愿与他纠缠一世……
但是他没有。
他的举止和反应正常极了。
所以,她确信他并没有保留任何上一轮的记忆。
但是,他又像这样下意识地会给她一些额外的优待,会出手保护她……根据她上一次执行任务的经验来说,只有在他这里好感度极高,才能获得这些特权。
坦白说,她在他这里的上一次任务,也并不算一无是处。
佛子虽然选择了大道,但好感度还是一点一点被她艰难无比地刷高了。其具体表现,在她看来也很直白:他并没有驱赶过她离开,在他做那个“渡百人苦厄、斩百魔作恶”的飞升前置任务时,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一起去完成的;他对她虽然客套而冷淡,但并不恶言恶语,也并不刻意地疏远她、孤立她,甚至在她遇险的时刻,他还是会像今日一样,及时出手相救……
因此,在上一次任务执行的过程中,谢琇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在佛子的身上,“佛性”与“人性”总是在激烈地争持着、较量着,一下子“佛性”占了上风,一下子“人性”又数值高了过去……
到了最后,他的“佛性”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之中终究取得了胜利,于是他明心见性,五蕴皆空,如原剧情里一样选择了他的大道。她也放心地演绎了最后的高光戏份,毫无牵挂、毫无滞碍地倒下去,为他铺就了证道飞升的最后一阶;然后,回到时空管理局去,打开银行账户,听着额外加倍的奖金哗啦啦入账的声音,平复了自己心中潜藏的最后那一点怒意与不甘。
她不知道他这一世何时能够成佛。不过,她现在的确对他已经无欲无求了。
第226章 【第四个世界三生事】22
自然, 这一世她也不算虚度时光。
至少,她就知道了无凛剑君并不是前世那种冷冰冰、一心只有剑道的清冷剑君,实际上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和他即使只是做个并肩除妖的同伴,也是很有乐趣的一件事。
也难怪前世的小师妹出尽百般手段, 也要得到他。
而且, 还遇上了这种前世她从未遇到过的故事。从现在起, 她遇上这种故事的机会决不会少,因为要将时间消磨到前世无凛剑君与小师妹飞升上界的那一刻,从现在算起,实则还有很多年在前方。
谢琇望着面前面色灰败黯然的琢玉君,以及身形开始渐渐变得一点点透明起来的齐夫人, 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滋味复杂的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却叫人如此盲目。
她注视着琢玉君猛然转身,强忍着腿上剧痛欠身而起,隔着椅背, 双臂环绕过去一下子紧拥住蜃妖齐夫人的身躯,声调中带着一丝哽咽。
“你我何至于此?!繁霜……”
他紧紧抱住齐夫人, 但依然无法阻止她的身躯一点一滴变得透明起来, 甚至肩臂上已经有细小的光点浮起。
“我还想回到当年,桃花溪畔, 你我一起赏花, 林间有春燕呢喃……”
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哪里触动了齐夫人,仿佛已经丧失了神智的她忽然蓦地睁开几乎已经合上的双眼, 垂头呆呆地望着面前拥抱自己的人,半晌方道: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谢琇:“……”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长命女。
这阙词叫“长命女”。
但是,对于齐夫人而言, 四十多岁便谢世而去,身死魂消,这无论如何不能算得上“长命”。
齐夫人依然眼神空空,语调茫然而执拗,一字字道:
“再拜陈三愿……”
许是太过震惊,琢玉君紧拥着她的手臂放松了一些。他的身躯亦退后两寸,愣愣地望着齐夫人。
齐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那眼眸中仿佛已经不能倒映出他的身影了。
“一愿郎君千岁……”
忽然,琢玉君的一只手臂猛地滑落下来。
原来是因为他那只手方才搭在齐夫人的一只手臂上,但此时齐夫人的那只手臂已经化为虚无,琢玉君的手丧失了支撑,于是落了下去。
琢玉君的背脊猛地一震。他好像不敢置信似的微微偏过头盯着自己的那只手,又飞快地抬眼望向面前的齐夫人。
可是齐夫人的语声依然没有中断。
她就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一种类似情人间呢喃的语调,柔婉缠绵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