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眨了眨眼睛。
……崔女士没有说错。
这里还有弦哥。
还有难解的小侯爷。她这一次的任务目标。
这里有她曾经设置为“锚点”的人。也有想要把她当作“锚点”的人。
她不可能放任这个世界崩溃,永远不会。
而且,小侯爷一天换好几种面孔,万花筒一般,隐隐透露出一副“我能把这世上的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得意样子!
谢琇现在简直是浑身战意沸腾!
因为她甚至不能确定,小侯爷流露出来的这种得意又傲慢、睥睨天下的样子,是否就是他真正的样子,还是——那只是一种他想要给她看的假象之一?
她低下头,轻拎裙摆,拿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贵女派头,款款走向柳树下的小侯爷。
果然,她还没有缓步趋行到他的面前,就看到他望过来的深眸里,一闪而过的那种兴味索然的情绪。
谢琇在心里简直要笑翻天。
……恶心的就是你,小侯爷!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贵女吗,你不是料定谢大小姐这个在清苦的山上道观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可怜,不可能有机会学习到那些装模作样的礼法套路吗。
可是,想不到吧——
站在你面前的谢大小姐,也曾经扮演过顶级的贵女,一句话拐十七八个弯,想做什么都要挖空心思,每次出席各种宴会花会时都身姿端庄仪态完美,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部都无懈可击哟。
她并不打算崩了“谢大小姐”的人设。但是,小小地使用一下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在小侯爷恶心她之前先发制人地恶心一下小侯爷……这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吧。
谢琇假装自己压根没有注意到小侯爷眼中那一掠而过的无趣神色,停在晏行云面前,微微仰起头,略带一丝得意地笑问道:“怎么样?”
很难得地,小侯爷起手就被她噎了一下。
“……什么怎么样?”他反问道。
谢琇笑眯眯地说道:“自是这几天紧急训练出来的贵女仪态呀——”
小侯爷的脸上有一条神经极不明显地跳动了一下。
谢琇:哦豁。
小侯爷温言道:“你无需紧张。那些虚礼不是我所看重的,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谢琇:……咦?
没想到小侯爷还真的挺上道,这几句话说得何等妥帖。
谢琇笑了。
小侯爷真是个妙人。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虚情假意之词,但倘若他把虚情假意也演绎得不太令人厌恶的话,她就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配合一下。
于是她敛起了之前那副细声细气的口吻,甚至连站如弱柳扶风,袅袅娜娜的身姿,也有了一些变化。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姿态一下子就从娇花照水,变成了韧竹当风。
“既如此说,多谢郎君。”她的声调恢复了正常。
晏行云:“……”
他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忽然变得正常的她,垂头发出一声闷笑,侧过身摊手向她示意。
“谢大小姐,请。”
谢琇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从这棵柳树旁边的一道石阶下去,可以直抵河边。石阶的尽头砌着一个小码头,只是因为高高的河岸阻挡,她之前才没有看到。码头旁边停泊着一艘画舫。
谢琇颔首,拎高一点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
她的武婢画影慌忙跟在一旁搀扶她。
小侯爷似乎也没有在意她走在自己前面,跟着她下了石阶,来到那处小码头上,这才赶在她之前,一步跨上那艘画舫的船头。
码头狭窄,因此他抢上画舫的这一步,还用了一点轻功身法,跃过丈许,再轻飘飘地落地,画舫甚至都没怎么晃动,只是船头往下轻点了点,下方的水面荡起一丝丝涟漪。
谢琇赞道:“好俊的身法!”
这一句就表明了她果然会些武功。
小侯爷在船头回转过身来,于天光暮色之下,朝着她抿唇一笑。
“要试试吗?”他问道,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一丝笑意,仿佛含着几分邀请。
谢琇思索了一下。
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底牌吗?
她含笑摇了摇头。
“郎君身法妙绝,琼临不敢献丑。”
虽然委婉地拒绝了小侯爷的提议,但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一丝信息也让小侯爷眼前一亮。
“琼临?”他仔细斟酌一般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含笑的嗓音清朗如玉璧相击。
“这是……大小姐的表字?”他问道。
谢琇微一颔首,大方说道:“郎君可以此字相称。”
小侯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如此,某便不再客套了。”
他立于船头,向着她伸出一只右手,掌心向上,平摊在那里。
“……琼临。”他字斟句酌一般,郑重地吐出这两个音节。
谢琇心下忽而一紧。
她微微仰首,望进晏行云微弯的双眼里。
“郎君何事?”她轻声问道。
晏行云垂下视线凝视着她。
“来。”他简单地说道。
谢琇:“……”
他真的很会,谁懂。
这个动作——说话的同时微微一抬下巴,对她说“来”——换作是别人来做的话,很容易就变得油腻。
可是由小侯爷这样鲜衣怒马的锦衣郎君做出来,却十分地合适。他立于船头,神采飞扬,夕阳在他的身后落下去,暮色染满大半个天空。
他仿佛像是正在邀请着她:来冒险吗,谢大小姐?
谢琇的目光从他那只向她伸出的手上一滑而过,落到他的脸上。
尔后,她抿唇一笑,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他的手掌里。
来,怎么不来。
正是这般,才有乐趣。
第27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3
两人上了画舫, 谢琇这才发现,小侯爷其实随身还带了两名随从,并不是摆明了自己身边防备松懈,今夜正好有机可乘。
不过, 当她观察了那两名随从的位置之后, 她就有意识地提高了警觉。
小侯爷此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虽然未婚夫妻婚前偶尔见一面,在这部原作的设定里并不算太出格,但他如此隆重地邀请她上画舫,只能说明一件事——
可恶!她真的很讨厌水战啊!
谢琇垂着眼,摸了摸袖中的那几张纸符。
纸符落水即湿, 而画符,也要耗费她从这一方小世界里吸收来的、所剩不多的灵力呢。
她再三思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侧身向内,确保自己身前的动作, 最多只有小侯爷一人能够看到。
然后,她就当着小侯爷的面, 从自己的袖中把那几张纸符都抽了出来。
晏行云:!
他虽然对她那点子所谓的“神通”有些好奇, 但他并不觉得,在他们双方都对彼此并不了解的此时, 她就能把自己那点保命的底牌向他掀开。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谢大小姐慢条斯理地把那几张黄纸叠好, 先是从桌上把包点心用的油纸都抽出来,将那几张纸符一层层地包了许多层, 最后再把那个小纸包放入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画舫里灯火明亮,晏行云几乎是视线一扫之下, 就看到了黄纸表面画着的奇怪图案。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诧异得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如何蛊惑面前的这个年轻小娘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直到她将荷包上面复杂的搭扣都牢牢扣好之后, 他才舒出一口气来,熟练地堆起一个笑容,道:“这可真是……真是……”
奇怪,口才便给的晏小侯,也会有这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时刻。
谢大小姐抬起眼来,望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里清凌凌的,有若透彻的水晶,仿佛一眼就能照彻他已腐朽不堪的内里。
谢大小姐微微一笑,道:“何故惊讶?郎君应当已经知道我在归家那一日,以神通定身了我那不省心的妹妹吧。”
晏行云不意她竟然这么坦率,噎了一下。
像他这样有着许多面具和伪装的野心家,或许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坦荡荡的光明正义路数吧。
那会衬得他格外阴暗可憎,他想。
谢家只有两个女儿。次女骄纵又没有头脑,实在不适合他的大业。
所以他能够选择的,只剩下这位长女。
他本来是指望着娶个聪明一点的夫人,若是能在适当时刻懂得与他打打配合,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