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团扇,晏行云也就顺势一弯腰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人衣襟的下摆紧挨在一起,相互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
第28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33
谢琇又偷偷掀起眼帘, 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又很快垂下视线,团扇放在膝上,她的两只手却在团扇之上交握于一起, 十指快要绞扭成一团了。
“我……我只是有些紧张。”她低声解释道。
晏行云笑了一声。
“夫人何故紧张?”
谢琇的眉心跳了跳, 似乎刚要鼓起腮来, 又强行将那种不自觉似的撒娇冲动按捺下去,低声道:“你瞧……就是现在这样,也太……太……”
晏行云笑道:“太怎么样?”
谢琇许久未曾答言,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十指越发绞成了一团。
“我……我之前都生活在山上的道观里, 像现在这样……就算是梦里,也未曾想到过。”她终于低声答道。
晏行云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他仿佛游刃有余地,在逗引着已入他彀中的她。他并不立刻回答她一开始问他的那句“你能为我实现心愿吗”,但也不立刻就展开一个暧昧暖热的良宵;他坐在她身侧, 垂下视线,盯着她放在膝上、因为紧张不安而绞扭在一起的双手, 温声说道:
“……真是可怜。”
谢琇:……?
而下一刻, 小侯爷终于伸过手去,从她的膝上握起她的右手, 把握在自己的掌中, 一根根手指替她捋直,轻轻揉捏着。
谢琇:!
小侯爷却好似已经入了戏, 柔声道:“观中清苦,想必多年来, 你很失望吧……”
谢琇:……有戏!
她立刻长睫颤了颤,声音也变得有点难过起来。
“母亲早逝, 我早就认清了,这世上,没有人真正在意我……”她的声音细碎,说到关键处还微微一哽,心碎渴爱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可是,为什么呢?是我……不值得爱吗。”她的声音更加地低下去。
“我没有错啊……”
小侯爷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他揉捏她右手的动作停了。他握住她的手,似是犹豫了一霎,尔后忽然攥住她手,猛地往他这边一带!
她猝不及防,失去重心,身躯一歪,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谢琇:!!!
她的脑袋轰然一响,涨大了十倍。
……难道现在,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哦,此“图穷匕见”并非刚刚那种摊开底牌谈判式的“图穷匕见”——尊贵的VIP们,懂的都懂!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还嗡嗡作响。但表面上——表面上其实也不需要她如何表演,因为此刻她的整张脸,都扎进了小侯爷那温暖结实的怀里!
而他的一双手环绕过她的肩背,右手仿佛还安慰似的,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
“真可怜。”他又温声在她头顶说了一遍。
和盛应弦朗润浑厚的嗓音不同,小侯爷的声音里有一种带着笑的清朗少年感。虽然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还偶尔会流露出这种少年感,好像是很奇怪的事;但安在晏小侯的身上,却很好地中和了他那些深藏在笑容背后的心计与谋划,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无害——
危险,而无害。
谢琇的心脏跳漏了一拍。但这并不是由于心动,而是由于紧张,还由于——一种棋逢对手所产生的高度兴奋感。
他想潜移默化地让她变成什么样子,她倒是十分期待。
因此,她只是双手呆滞地悬在空中片刻,仿佛非常吃惊;然后,她的手迟疑地一点点向着他的身躯进发,最终指尖轻轻碰到了他的后背。
但只是那么轻轻一点,她的指尖就如同受惊了一般,猛地又向后撤去,离开了他的背脊。
晏行云耐心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甜美的猎物,已经快要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他只需耐心等待,她总会被他许诺的前景所迷惑。
她颠沛流离,她孤苦无依,她四顾茫然……她强大而伶仃,她聪明但孤独,她美丽而渴爱……
只要他能给出她渴求的价码,这美丽又强大的、不曾为任何势力所获的大小姐,便会成为他最有力的武器……以及同盟。
多妙啊。
他从不曾真正碰触过情爱,不知道……情爱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的。
他在她头顶,用下颌轻轻靠着她的发鬓,无声地微笑起来。
果然,下一刻,他感受到她的双手再度环绕过来,碰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次,不再含有试探的意味,她在一瞬的停顿之后,双臂收紧,紧紧回抱住他。
“晏长定……”他听见她小小声地唤他。
他应道:“嗯?”
她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于是晏行云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这是自然。”他温柔的嗓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琼临。”
啊,这可爱的姑娘……这可爱的猎物,终于落入了他的彀中。
他微微阖上双眼,侧过头去,仿佛万般珍惜与爱怜似的,在她的鬓角轻轻印下一吻。
……从此以后,我就永远没有弱点了,琼临。
而她好似有些羞涩,将她的脸更加往他的怀中辗转钻去,他轻吻过的鬓角,就那么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擦蹭数次,带起他一阵心痒。
可是她的脸已经侧了过去,整个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欲要再亲吻时,却只能碰到她丰盈的发髻。
晏行云笑着叹息了一声。
……殊不知,在他怀中,貌若含羞带怯的新妇在他完全不可能看到的角度上,缓缓睁开双眼。
眼中一片清明,若泠泠弦月。
你要毫无弱点,那就如你所愿。晏长定。
多有趣啊,两个没有心的人,在这里倾情上演什么“两情相悦”、“一见钟情”。
倘若他们再努力一点,“天作之合”也不是不可以演给这偌大的朝堂与京城好好看一看。
她的脸颊贴靠着他的胸口,她垂下视线,若有所思。
……从此以后,这条故事线就无懈可击了,晏长定。
……
晏小侯,是个怎样的人?
恐怕到了如今,京师里多一半人家,都要细细思量这个问题。
自从信王李重霄的外家杜氏轰然倒塌之后,信王很快就被封了一块偏远贫瘠之地,尔后以近乎流放一般的方式出京就封。如无意外,此生也难再踏入中京了。
永徽帝御极已四十年,人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放眼望去,膝下仅得一子——仁王李重霖。
虽然仁王是中宫嫡出,奈何太平庸了,在上书房的课业表现,偶尔也让太子太傅和其他讲师私下里暗暗摇头。
他已经十五岁,但要他上朝参政,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只是在一边旁听,他也显得有些呆板拘谨,永徽帝问他一些问题时,他也总是吞吞吐吐,言不及义。
这实在不能算是明君之相。
放在太平的年代,勉强支撑他做个守成之君,也还罢了。但如今的问题是——
北方蛮族依然虎视眈眈,时刻有大军压境之虞。
虽然曾经的荣晖公主行刺上一任大汗,为大虞争取了五年的和平期,但如今,北陵内斗好像终于杀出了一个结果——
纳乌第汗的三弟登布禄,如今在北陵国内占有最多的兵马、土地和人口,上个月兵发北陵的国都天定城,也不知道如今攻打下来没有。
登布禄重新统一北陵、登上汗位,看起来只是时间问题。紧接着,被数年内战拖得民生凋敝、无数人嗷嗷待哺的北陵蛮族,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几乎人人都能猜到。
大虞富而积弱,在北陵蛮族眼中,简直就是流淌着奶与蜜之地,仿佛一座堆满了金银财宝、又不设防的仓库,随时等着他们南下取用。
因此,即使永徽帝还能在位数年、十数年,以他的身体状况,也必定要立太子监国,以分担他肩上的一部分重担。
而仁王李重霖,尚没有这样的能力做监国摄政的太子,更不要说还要率领大虞,对抗北陵了。
……所以,这就是为何这几年以来,晏小侯的声势仿佛在中京隐隐水涨船高的真正原因。
若要说起晏小侯此人,也十分矛盾。
他从不提起任何与“遗珠”或“大位”或“认祖归宗”之类的字眼,亦不曾高高在上地以皇子自居过。
他表现得完全就像是一位侯府世子应该有的分寸:在皇帝面前适度地崭露头角,显示自己的办事能力,又不嚣张僭越;在旁人面前适度地表达自己作为“小侯爷”的年轻张狂,但又不真的欺压百姓、结仇世家。
……哦,或许他还是结了一些仇的。譬如和他不可能对盘的郑二那一群人。
但看在旁人眼里,即使是这种“结仇”,也是适度的,是合理的;即使他哪天真的把郑二爆锤了一顿,皇帝也只会觉得事出有因,不会过于严厉地处罚他。
晏小侯繁花着锦,春风得意,却又,滴水不漏。
……除了那些意在正统的野心家,若单说京中那些怀春少女的话,只怕大多数都要偏向于晏小侯这一方了。
与他相比,仁王太平庸了,太寡淡了。有晏小侯珠玉在前,仁王能够拿出来自傲的,只有“中宫嫡出”四个字。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四个字,朝中大局如今才保持着这么一种危如累卵的平衡。
仁王占嫡,晏小侯占贤。在信王大势已去的如今,就更难压制住晏小侯的光芒。
可是,永徽帝却保持着永恒的沉默。他看似公正,不偏不倚,自从信王被流放到贫瘠偏远的封地上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显示过他对仁王或晏小侯其中一人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