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侯大约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从这个角度切入,微微一愕,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世道太平?”
谢琇:?
她还没有来得及分析晏小侯的心理,就见到他忽而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世道太平——哈!是的,世道太平……”
谢琇:……什么什么,我的相公终于疯了??
晏小侯很是笑了一番,才勉强按捺下那股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谢琇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笑声里有一股乖戾而嘲讽的意味。
晏小侯道:“世道太平,也经不起有心人播弄风云啊……”
谢琇:什么什么,说的这不就是你自己吗?
她凝视着晏小侯,怜爱道:“郎君受苦了……那些为难郎君之人,说不得都是张家派来的吧……”
晏小侯叹息道:“我自然不敢贸然推测……不过,目下却有一事,令我百思难解。”
谢琇:“……何事?”
晏小侯拉紧肩上外袍敞开的衣襟。他那双阙黑的眼眸紧紧锁定住她的脸,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轻微表情变化。
他慢慢说道:“……我不明白,刑部侍郎盛应弦……为何要私下调查你。”
谢琇:!!!
“调查……我?!”她失声叫道,双眼也瞪大了,显得极为惊诧似的。
“是啊,暗中调查你。”晏小侯不动声色地说道。
谢琇意识到他在不着痕迹地扫描她脸上的神情,仿佛想读出什么背后隐藏的深刻含义似的,立刻抿了抿唇,似乎有点气恼而烦躁。
“他调查我做什么?难道是终于受不了我妹妹对他的纠缠,想找出我们谢家的纰漏,一网打尽,一劳永逸吗?”她有一点恼怒似的问道。
晏小侯耸了耸肩,“不知。”
他轻飘飘地说道。
并且,他唇角一勾,反而反问她道:“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谢琇:“我不是刚刚就说了吗?……我觉得是因为我妹妹太过——”
晏行云摇了摇头。
“不,盛如惊不是那样的人。”他缓声道,带着一丝玩味之意,凝视着她。
“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谢琇:“……”
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她气沉丹田,默默无声呼吸了几下,方道:“……请郎君赐教。”
谁知晏小侯却叹了一口气,反而走过来,坐到桌边另一张绣凳上,单手撑在桌子上,就那么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谢琇:……表情管理可更难了,谁懂。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郎君?”
晏行云忽而一笑。
“许是因为,他也摸不透你的底细吧。”他说。
谢琇:“……谁?盛侍郎?”
晏行云:“嗯。”
他想了想,突然伸过手来,露出一点缠绵深情之态,垂下眼帘,握住谢琇的一只手。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对你感兴趣……但眼下我有一事,却正好借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淡淡说道。
谢琇:“……”
啊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我看透了你的本质!
她含情脉脉地回望着这个漂亮小混蛋晏长定,含情脉脉地说道:“不知是何事?需要我配合吗?”
晏行云竟然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仿佛忽然对她的那只手产生了无限兴趣似的,一根根捏着她的手指玩耍,沿着指节一点点捏到指尖。
“既然有人弹劾我没有办过大案子,那就找一个大案子办给他们看看吧。”他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正巧,大理寺复核未过,打回刑部一个案子。这本不该由我管,但人命关天的,又是曾经简在帝心的一家子……刑部和大理寺争持不下,皇上也曾经向我透露过一二打算,大约近日便该正式下旨,叫云川卫协同调查了。”他说。
谢琇:“……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尽量使自己只露出关心和好奇的神色,其余念头一概暂且隐藏起来。
虽然小侯爷不会读心,但他这么谨慎的一个人,要跟她讨论朝堂之事,却也不易。
谢琇毫不怀疑,若不是正巧在他打算下手的时候,盛应弦忽然开始调查她,小侯爷是不会想到把这些朝堂之事透露给她,让她去拖盛应弦的后腿的。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盛六郎若是全副精力都被她吸引开,那么小侯爷在幕后想要捣鬼,就简单多了。
谢琇当然不想让他替什么奸佞翻案,但这是介入他全盘大计的良机,她也不会傻到放掉。
而且只有她也身在局中,才能得知这个案子到底如何,又有多少势力试图通过这个案子,来达到怎样的目的。
小侯爷依然在一根根捏着她的指骨为戏,闻言也只是微抬眼帘撩了她一眼,复又垂目道:
“此案名为‘蟠楼案’,因为案情的苦主——也就是犯人,正是名叫‘郑蟠楼’,蟠桃的蟠,高楼的楼。”
他说到这里放低了一点声音,语速也变得缓慢。
“而他,正是皇上的奶兄郑故峤郑大人的独子。”
谢琇:!?
皇上的奶兄?
一提到这个特有名称,她第一反应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陆炳是明朝嘉靖皇帝的奶兄,深受嘉靖帝的信重,不仅出掌锦衣卫,还历任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少傅、左都督,以公兼孤,身后还追赠忠诚伯,乃是一位权臣。
虽然不知道原作是不是用这种极端例子来描写“皇帝的奶兄”这个人,不过即使这位郑故峤郑大人没有那么多头衔,但永徽帝心里总有几分香火情,竟然能有一桩大案拿下他的独子,并且还闹到大理寺复核的地步——大理寺复核,也就等于刑部判了他流刑或死刑啊!
……对了,大理寺少卿,不就是纪折梅曾经从长宜公主府中救出的那个小可怜书生,姜云镜吗!
那他为难刑部做什么?
这么大的一桩案子,落在盛应弦手里,必定是铁证如山,才会议定刑罚,上报大理寺复核的。盛六郎不可能冤枉这个郑蟠楼。那么,姜云镜为什么要驳回?
谢琇心下转瞬间就涌过无数念头,但这些念头决不能被他人所知。
因此她只是面露惊讶之色,“啊”了一声,像是在竭力消化着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巨大的信息量似的。
她刻意停顿了几息,方才问道:“……这位郑大人,和郑二那个郑家,有关系吗?”
晏小侯似是没想到她又问出一个别出心裁的问题来,“哈”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他说,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郑二那个郑家发迹后,也没有联宗。”
谢琇问:“是一开始就没有联宗之意,还是哪一方曾经提出来过,另一方没有同意?”
晏行云这下抬起眼来,拿正眼望她了。
“怎么说?”他感兴趣地问道。
谢琇说:“总得确定一下张家在这桩案子里有没有牵涉上吧……”
晏行云歪着头想了想,嗤地一声又笑了,点点头道:“也对。”
他竟然还不吝夸她:“你倒是经常有些奇妙的想法,或许我应该多跟你说说这些事的,说不定就能从你的脑袋里得到点不同的启发。”
谢琇:“呃……多谢郎君信任?”
晏小侯唇角一翘,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张家当初也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有了这样巴结的机会,又岂会不紧紧跟上的?”他语带讽刺地说道。
“可惜,那位郑大人倒是谨慎,不敢接这个口……”
谢琇奇道:“那就是那位郑故峤大人拒绝了张家递过来的橄榄枝?”
晏行云哼笑,“自然。可惜郑大人没得早,竟不知道他的独子,可是集合了他们整个郑家的胆子于一身……”
谢琇:“……”
懂了。就是那位郑蟠楼郑公子,自己作的大死。
第29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36
谢琇问道:“那么那位郑蟠楼郑公子, 判的是什么刑罚?”
晏行云语声里的那抹讽笑之意尽去,他冷声道:“秋后处决。腰斩弃市。”
谢琇:!
竟然能让刑部出具此等刑罚!那个郑蟠楼定然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案!罪有应得!
谢琇道:“既是如此,刑部理应证据齐备,才敢判他秋决, 为何大理寺竟要打回?”
晏行云挑了挑眉。
“还能有什么原因, 姜明见讨厌盛如惊呗。”他语气随意地答道。
谢琇:……?
她想了一下, 猜测“姜明见”应该指的就是姜云镜,当初的姜小公子。
“明见”应该是姜云镜的字。大约就是出自于《贞观政要》里那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但她始终不明白, 姜小公子当初得以重新科举,也是受到了盛应弦的帮助,将他的来历一一厘清,又给了他一个清白出身, 替他隐去了曾经被长宜公主抢去藏在府中做面首的那些难堪岁月;何以姜小公子如今得势,却要处处与盛应弦为难?
难道他还真的成了个黑化权臣, 忌讳自己那点难堪往事的知情者, 所以处处针对盛六郎?!
只恨自己现在不是纪折梅,不能直接冲过去为弦哥出头, 训斥这个熊孩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