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谢太傅这一番分辩之词出口,她却猛然直起了背脊,一瞬间就把目光投向了谢太傅。
谢太傅:“……什么?”
这个逆女,怎么一瞬间眼珠子冒光,明晃晃得简直像是夜间屋顶上的野猫似的!险些吓他一跳!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他又回想了一遍,却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逆女又慢慢说了一遍:“……逢五逢十?”
谢太傅:……?
他掐指一算,郑故峤死的那一两年,宫中确实没有额外隆重地办什么寿宴。他还曾经记得,因为郑故峤是夜间暴病而亡,皇上怀疑他的死因,派了当时的刑部尚书郑啸亲自领衔调查,查来查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就是不幸得了甚么能够一夕致命的暴病。
当时朝中也不是无人议论,还曾有人说,这一两年宫中连点大事都没有操持过,说是办差辛苦累着了的原因,都不成立……
谢太傅既是想到,于是也把这一段说了。
可他的长女依然双眼放光,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谢太傅探头一看,他的长女写下的竟然是一连串数字。
从“三十八、九”,到“四五”,再到“二三”。
就这么三组奇奇怪怪的数字。
谢太傅:??
然而他的长女做的奇怪事情还没有完。
她停笔沉吟片刻,又提起笔来,在那三组数字之后添了一组。
“十三四”。
谢太傅:???
……这是做什么?算账吗?
他的长女头也不抬地问道:“父亲,郑大人过世时,年寿几何?他的独子郑蟠楼又有多大?”
谢太傅:“……大约不惑之年?他得子也晚,郑蟠楼当时还未及弱冠,约莫……十八、九岁?”
谢琇道:“哦,那么郑蟠楼如今便是三十一二岁。”
谢太傅“嗯”了一声,眼看着她提笔又将“四十上下”和“十八、九”这两组数字添在纸上,总算猜了出来她写的前头那四组数字代表着什么。
“这些都是……年龄?”他疑惑道,“谁的年龄?”
他的长女意味不明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父亲,您不会想要知道的。”她悠悠说道。
谢太傅胸中一股闷气升起,差点堵得他眼睛都凸出来。
逆女!是看不起他这个老父亲吗!他自己猜!也必定能猜得出来!
他怒瞪了他的长女一眼,视线落回那张纸上,死死盯了半晌,忽然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立时悚然而惊,感觉后背上慢慢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你写的这是……这是——”
他用手指点了点“三十八、九”这一组数字,又竖起食指,指了指天。
他那逆女笑了,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父亲明见万里。”她竟然还不走心地吹捧了他一句。
谢太傅:“……”
即使他“明见万里”,也猜不透这些年龄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出来了,这个逆女竟然是把永徽帝、信王李重霄、仁王李重霖、小侯爷晏行云、郑故峤与郑蟠楼父子在郑故峤死时那一年的实际年龄都罗列了出来。
然而他想了又想,亦是想不出这些人——除了郑故峤本人以外——在那一年又有过什么重大事情。
两位皇子,信王刚刚要开始读书,仁王会说话较晚,他记得仁王两岁半以后才开始说话,当时可是把张皇后也吓得日夜忧愁了很久,但郑故峤死时,仁王也该会说话了。
而小侯爷晏行云,年长两位小皇子较多,当时已有一些好名声,再过得数年就该开始办差了。
谢太傅盯着那一组组数字,想得头都痛了。
他那个逆女还果真问了他,那一年纸上列出年龄的这些人身上,发生过什么大事。
谢太傅摇了摇头。
可是他却发现他的长女好像并不失望。
“如此,倒也无妨。”她淡淡道,将那张纸凑在烛火上点燃,再丢在一旁的铜盆里,眼看着它整个烧成了一堆灰烬。
“无碍我的推论。”
谢太傅:可恶!她到底都想到了一些什么!他这个老父亲也很想知道!
他的长女又问了他一堆问题,主要集中在“郑大人在几位皇子出生那时曾经办了什么差”、“郑大人办过的所有差事,只要父亲记得,就全盘说给我听”、“郑大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后来调查出什么内幕不曾?”、“郑蟠楼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有无关系亲近的友人”等等。
谢太傅:……?
他能够在暗潮汹涌的朝堂之上明哲保身到如今,自然也不算是个绝对的庸人。
听他的长女问话的势头,他渐渐也猜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你是认为——”他说到这里停下,用食指指了指天空,又道:“他替……办了些事,才会……?”
他这么说着,反而又摇了摇头。
“不会吧……当时为父只是礼部侍郎,官位低了一些,也没有什么路子去打探内部消息,但他对——”他又指了指天空,“……何等忠诚,怎么会做犯忌讳的事?”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长女撇了撇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在郑大人去世后,郑蟠楼曾经有过什么奇怪或者不合情理,甚至是诡异的举止吗?”
谢太傅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潜结北陵吗?”
他的长女闻言好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谢太傅这里能够得到的消息有限,“谢大小姐”又困于那个“人生前二十年都被放逐于山上道观内清修”的人设,在中京竟然没朋友也没人脉,想要再调查到一些什么,简直难于登天。
而且这个时候已经是《西洲曲》故事发生的五年之后。即使她从前知道一些江湖的渠道,也不知道如今那些打探消息的渠道还灵不灵、在不在。
哦,因为那些渠道里,有一大部分实际上是“天南教”所经营的。
她在五年前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全部势力呢,哦,可真好。
我杀我自己!就是这么干脆!
第29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38
而且这个世界里, 江湖实际上基本不占什么位置。如果说在《西洲曲》中,因为最终反派是“天南教”的关系,江湖气息还有一些重的话,到了《千里光》之中, 由于主线剧情是夺嫡加抵御蛮族入侵, 江湖事的比重可谓是已经削减到了最低。
在一个小世界里, 即使有某样事物——譬如说“江湖”——但假如原作里基本上没有写到,也没有用到类似设定,或没有提及该样事物十分重要的话,那么实际上,这样事物在小世界里的影响, 就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谢琇想要通过“江湖上”的渠道去调查前事,或许放在《西洲曲》那个小世界里还能成功,放在如今的《千里光》里, 却不太可能得到什么重要的内幕消息。
按照小侯爷的期待来说,谢琇本该去误导一下盛应弦, 拖慢他办案的进度, 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而耽误蟠楼案的重审——
不过, 现在, 谢琇倒是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倘若她一直游离于外,不能真正了解小侯爷所经办的公事之内幕, 只满足于按照他的安排,去模糊盛六郎的焦点的话, 那么她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外围打手。
虽然深度介入小侯爷这些公务的后果,是说不定一脚踏入什么黑泥翻涌的深渊, 但是她,优秀的任务执行者,从来就不怕行走在悬崖边!
她不怕危险,但她不会贸然跑去送死。
要介入蟠楼案,她必须先获取足够的内幕信息。
在谢太傅的记忆和势力帮不上她太多忙的情况下,她欲要得知许多内幕消息——
还有什么信息源,比经办此案的刑部左侍郎本人那里更可靠?!
谢琇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如何制造巧遇。
盛六郎心志坚定,轻易不会动摇。
倘若想要从他那里挖出一星半点这等秘辛,还是事涉皇帝的,只怕极难极难。
谢琇思前想后,觉得唯有一种情形之下,自己能够成功。
……小折梅死而复生,首先击溃他的心防;尔后以另一个大秘密或爆炸性消息,击溃他的意志。
否则的话,如今的蟠楼案,一个不慎,就会将夺嫡的双方都卷进来,事关重大,盛应弦是断不可将其中内幕的只字片语,透露给他不可能全心相信的一个外人的。
她反复思虑,觉得自己最好是一击即中。否则的话,受到的冲击不够大,盛六郎坚固高耸的心防是不容易被冲垮的。
即使要自曝马甲,天时、地利、人和,亦是缺一不可。
就连措辞的使用方式、抛出秘密的前后顺序,也都无一不重要,须得再三斟酌。
不过,下定决心之后,谢琇就浑身洋溢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情绪。
她很难说这是因为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与弦哥相认,因此感到激动和不安;还是因为纯粹地找到了一个方法切入本作的主线,感到破局有望而兴奋。
这种“在之前的任务中遇到的NPC面前公然自曝马甲”,实际上是一种微妙的违规行为。因为这种举动,很容易让现有的剧情崩掉。
然而在实际操作之中,往往也不可能规定得太死板。譬如在生死关头,只有这一种方法能够救命或救回重要人物,那么也只能这么做。
所以谢琇现在的决定,完全就是一种踩线起舞的行为。
一个操作不好,崩剧情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会崩世界。
幸好直播的时候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是不会被监控到的!
等到她把事情干脆利落地都做完了,想必老海在那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她!
她想要切入蟠楼案,不能从小侯爷这一边入手,因为那样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让聪明敏锐的小侯爷察觉到她想插手他的大业的终极目标。
谢琇明白,小侯爷谁也不信。他最相信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他与谢琇之间所建立起来的、危如累卵的平衡,实际上是维持在他们两人间的心照不宣之上的。
他们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不去破坏这种“天作之合”的虚假幻影,并且会在对外的时刻互相配合,表露出对此都深信不疑的样子。
然而一旦有人擅自越界,另一个人肯定会立刻竖起自我防御的天线,嘀嘀嘀地发出警报声,并且还有可能反制对方。
……政治联姻就是这么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