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想着,和原作不符的重大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想来,应该就是西门瓮城告急,而北陵蛮子从被攻占的其它城池里拖来了火炮吧。
中京城高池深,城门若是用冷兵器时期的那些攻城机械来攻击,怕是也可以抵挡许久。
但火炮完全就是另外一种概念了。
北陵蛮子前几日即使开炮、也使用得十分克制,这一直让谢琇感到有点奇怪。
现在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蛮子正是在等着像今天这样的一个机会。
让火炮直接轰击城门,保守估计,几十发过后,城门就会垮塌。
即使用最乐观的估计,城门上也得开一个大洞。
而城门一旦失守,中京陷入街巷战,结局如何,推演程序已经跑出了结果。
谢琇端坐在东宫后殿之中,沉思良久,最终决定——
既然她刚才头脑一热,提出的解决方案,可以挽救这个世界,那么她就不应该再有所犹豫。
这部作品之中,蛮子也并未被降智。如果他们聪明到能够猜到,中京的城墙和瓮城被轰得破破烂烂,城内的沙土、碎石、砖瓦,甚至用到今天都开始告急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继续攻击西门。
而时空管理局得出的预计是,西门不可能再撑48小时,就会被攻破。
而这48小时的时限,还要建立在北陵蛮军夜间鸣金收兵的基础上。
假如他们眼看破城有望,彻夜攻击的话,那么中京还有没有下一个24小时——或者说,下一个十二时辰——的和平,都很难讲了。
……必须马上就采取行动。
谢琇的右拳重重落到了旁边的炕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有细微的疼痛传来。但正是这一点疼痛感,令她彻底清醒了。
她在这个小世界里,也是真实的,是活着的,是有痛感,也有情绪的。
她低下头,看了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回来之后曾经洗沐过,还换了衣服,此刻所穿的,是一套符合太子妃规格的燕居服。
她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忽而哂然一笑,摇了摇头。
……晏行云若是想要从这些小地方表现他的体贴的话,还真的是……很能迷惑人的啊?
但是,他们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今天高方智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了重明殿,重新回到永徽帝养病的重光殿内,就说明……晏行云暂时还是无意与高方智撕破脸。
他或许还需要高方智为他稳定内宫、监视永徽帝,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再给永徽帝喂点什么安神汤药,让永徽帝一直昏睡着,不要再去给他添乱。
其实想一想,他这个理由倒是也能成立。
晏行云在内宫的眼线,应该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高方智。所以他在内宫人脉不广,现在外敌当前,他的大后方不能闹将起来。至少,他需要人去控制永徽帝、监视张皇后和仁王、令其他眼线不能行动……
高方智,正是那个合适的人。
谢琇想,事到如今,她已经不需要晏行云的帮助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任务的关键系于晏行云身上,但她却可以完全不依靠这个关键人物。并且,还要为他去取得胜利。
……这是什么见鬼的“我爱你,与你无关”的逻辑怪圈?
谢琇微带嘲讽地这么想着,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不。
她想。
她想要去取得胜利,拯救世界,最大的原因,是不想看到某一个人随着这个小世界消逝。
而那个人,不是晏行云。
她步出后殿,站在檐下,再度深呼吸。
冬夜清冷的空气在她的肺部停留,令她心神一凛。
她召来魏延福,毫不掩饰地说道:“去看一看盛侍郎在哪里。若他有空的话,召他来此。我有话要问他。”
魏延福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僵硬了。
但谢琇才不管。
事到如今,有何可惧?
谢琇低喝道:“速去!”
魏延福一个激灵,慌忙转身向外急急走了。
而在今夜这种时刻,西门瓮城告急,谢琇本来以为盛应弦会在宫中被召去议事;但魏延福在外面踅摸了一圈回来,却向她禀告道,盛侍郎听闻此刻正在西门,似是要彻夜监督民伕赶工修复瓮城及券洞门的损伤。
谢琇略略疑惑了一下,尔后又突然明白过来,兵部侍郎本就应当去料理这些军中事务相关的琐事,盛应弦还得以参加军议,本就是因为晏行云任命他署理兵部侍郎时,给他多加了一条“协理各营军马事”的权责。
但西门瓮城告急,本就是眼下的重中之重,因此盛侍郎要亲自上阵督促赶工进度,也是应有之义。
谢琇便面色如常地厚赏了魏延福,然后对他说今夜西门告急,她也不能安睡于卧榻之上,欲前往观察情况,命他守好东宫门户,尔后便让他退下了。
她则回到后殿,找出了夜行衣穿在身上,外头又罩了一件略宽大些的袍子,将自己早就备好的一叠黄符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分别在衣袖和荷包里塞好。
临行前,她从架子上拎起陈设在那里已经好些日子的一柄长剑。
那是她去宫中库房里搜罗来的一柄好剑,剑刃寒光凛凛,剑茎上却一圈圈缠绕着朱红色的柄绳,乌沉沉的剑鞘上嵌贴的铜质装饰并不是常见的二龙戏珠等等图案,而是——
一棵虬结生长的梅树。
那棵梅树浮雕得极其精美,仔细看去,一朵朵梅花甚至是红宝石碎镶嵌成的。当银光雪亮的剑刃从剑鞘之中慢慢被抽出时,雪色剑刃衬着剑鞘上的铜树红梅,倒也真有种别样的美感。
因此,在宫中的记录里,此剑名为“踏雪寻梅”。
第38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25
谢琇将那柄“踏雪寻梅”握在手中, 环顾整个房间。
既然老海已经说了,接下来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48小时——就是剧情所允许的极限,那么即使她一击奏效,将剧情成功在崩溃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也依然代表着, 她的任务成功, 被召回的时刻也将很快来临。
……也就是说,今夜她这一去,或许任务成功,就直接会被召回,终归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她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给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晏行云,留张纸条话个别什么的。
想想看,即使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她也有些同情晏行云。
他不知生父生母, 养父也已战死,传言里的那位“生父”永徽帝, 巴不得杀了他, 而此刻也正在重光殿里瘫在床上等死……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姜少卿只是他的盟友, 两个人之间就是清楚明白的政治同盟关系, 压根没什么友情可言。
他在云川卫,似乎也只是工作而已。平时出门, 除了上朝或当值,其它的时候即使去趟酒楼或赴个宴, 也是酬酢居多,并没有听他经常提起过哪个人算是他的朋友。
而她这位原本就是政治联姻的夫人, 今夜也将弃他而去。
并不是她讨厌或嫌弃他,而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属于“小侯爷和谢大小姐”的故事。
原作中的小侯爷,本来就是那种“寡王一路登基,智者不入爱河”的类型。
他城府深沉,冷静理智,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了达成那样的目标,应该放弃什么,牺牲什么。
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衷心地希望他如愿以偿。
她想了想,走到桌旁,望了一眼砚中残墨,还是扯出一张纸来,提笔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值此之际,她的头脑里飞快地掠过的,既没有什么他们昔日共同分享过的美好记忆,也没有什么为他祝福、展望未来的华丽辞藻。
她的心情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头了,简直要让她自己都有一点吃惊。
在这种近似干涸的情绪里,大脑运转得似乎都有一些缓慢了,甚至想不出一首适合拿来搪塞的好诗。
她只好当个缝合怪,用几句来自于不同诗词中的诗拼合成了一首。
“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看上去这首集句,真像是浮皮潦草的过年群发祝福短信啊。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唇角漾起一丝笑影。
然后她搁了笔,将那张纸折了两折,想了想,走回去打开自己的妆匣,将纸放了进去。
倘若他一直没有发现,也就这样吧。发现了,好歹也是个交待……
她重新拿起被她搁在一旁的“踏雪寻梅”长剑,不再回头,大步走出去。
此时已经入夜,她走在漆黑无人的宫道上,一路相伴的,只有头顶夜空里的数点星光。
在经过一个分叉口时,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的计划还要不要提前告知晏行云。
毕竟他还是眼下的监国太子……
但她竟然犹豫不定,一时间无法下结论。
她最终脚下一转,踏上了那条通往重明殿的宫道。
就算为了那点最后的情分,也去见他一见。至于说不说的……等到见了面,再临机应变吧。
毫不意外地,重明殿到了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在战事吃紧的现在,监国的太子殿下仿佛有一万件事要料理。一场军议结束之后,紧跟着还需要召见工部和兵部的官员,来了解西门瓮城的破坏程度和整修情况。
谢琇没有立刻进去,甚至没有允人入内通报。
她只是站在殿外月台的阶下,遥望着从宫殿窗棂里透出的丝丝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