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做,将孤置于何地啊……”
高方智眼见他的态度大有余地,便立刻和缓了语气,用一副同仇敌忾的口吻说道:“此刻还不晚!殿下应立刻下令开城门,派人追击他们!这等将殿下颜面丢在地上踩、使殿下蒙受众人嘲笑的狂徒,定然不能轻饶了他们!”
晏行云却没有立刻动作,沉默了片刻,道:“总是孤面子上不甚好看罢了……公公却何故如此激愤?”
高方智被他问得一噎,停顿了几息,才不甚自然似的应道:“殿下乃一国之储君,龙章凤姿,威仪自然……老奴不明白太子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竟要与区区一臣子私奔,却将殿下抛开,置天家颜面于不顾!……”
晏行云惊讶道:“不意公公竟然如此为孤着想啊……”
他悠悠说着,低垂的脸上,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勾,但那点微妙的表情变化,又很快隐没在暗夜里。
高方智:“这、这是自然!老奴一向忠心于殿下之事,在殿下微时,便已认定殿下才是大虞未来明主!……”
晏行云闻言却叹息了一声,无视高方智的话,慢慢问道:“那么……高公公,你当初,为何要串通蛮子?”
高方智一滞,立刻说道:“那是因为殿下当时情况危急,若无蛮子大军南下这一事引开朝堂和皇上的注意力,牵制住皇上,皇上必将为了保仁王而对殿下下手!”
晏行云又道:“那么,孤问你,蛮子为何集中火力轰击中京西门,而不是东门?”
高方智停顿了一霎,忽而冷笑了一声。
“你已经看出来了吗。”他先前那种在人前伪装出来的恭顺热忱语气忽而一扫而空。
“没错,西门瓮城较为脆弱的内幕消息,正是我传给他们的。”
晏行云:“……为何?”
高方智:“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眼见他所表现出来的忠心已然完全糊弄不了太子了,于是这位宫内头号权监圆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的那种讨喜的笑意完全消失了,目色如冰。
“你已在不知不觉间,情绪和决定都为你那好太子妃所控!”他厉声说道。
“谢大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我早就察觉,她待我的态度有异……若一旦战事平息,谢大必定逼你杀我!”
他往前迫近了一步。
“咱家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晏行云沉默了片刻,鼻息似乎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当初,战前只能修缮两座瓮城时,朝中诸臣争论不休;自然,北门是必修的,而东门……为何会选定东门,而不是西门?”他慢慢问道。
高方智闻言,竟然得意地笑了一声。
“殿下既然问了出来,想必内心自有判断,又何必再来问咱家呢?”
晏行云胸膛起伏,显然是胸中激荡不已。
他勉强平复了呼吸,一字一句地问道:“是因为……你想给蛮子留一手?所以那些‘摘星会’的人,受了你的指令,才力主修建东门瓮城,而不是西门?”
高方智哼笑,并未否认。
在黑暗之中,晏行云的沉默一次比一次长久。
最后,他似乎无力地问道:“而如今……你劝我夜开城门,大张旗鼓出城追索太子妃,但城门一开、军队一出,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回归的;万一为北陵大军所察觉,趁机大批人马掩杀过来,杀入中京,到时候……可又如何是好?”
高方智脸上的笑意,在黑暗中隐没了。
他没有再说话。
晏行云深吸了一口气。
“你起初助孤有功,但眼下却又如此,就只是……因为担心太子妃恶你通敌,执意要杀你,所以给自己留条后路?”
高方智冷冷地盯着他,没有作声。
晏行云似乎有一点不可置信似的,厉声追问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高方智脱口而出:“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晏行云:“你不觉得……孤不会听从她的话吗?”
高方智冷笑:“那你真的不会听从她的吗?只怕除掉我一个人还不算完,‘摘星会’之中与北陵曾暗通消息的人,你也一个都不会放过呢!”
晏行云叹了一口气。
“诸君都是助孤登上大位的有功之臣,何以至此?”
高方智冷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飞鸟未尽,你已迫不及待地要听从你那好妻子的话,除掉我们这些对你忠心、一路追随你的忠臣良才了!”
晏行云叹息得比刚刚还要大声。
“这又是何苦?何苦——”
第38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34
虽然此刻他们是置身于城墙下方人迹罕至的阴影之中, 但是城外远处那渐渐连绵成片地延烧起来的火光,似乎能够穿透厚重高耸的城墙,落在晏行云的脸上,落在他的眼睑上, 将那里映得忽明忽暗, 深沉难辨。
他的叹息声, 终至低不可闻。
“太子妃走了,盛侍郎走了……”
“孤先失爱妻,继又失忠臣……”
“所以,你以为孤众叛亲离,输定了吗……”
他忽然目色一厉!
与此同时, 天空中有一道惊雷撕裂苍穹,忽而直劈向大地!
而高方智已然从怀中拔出一柄袖剑,径直向他当胸刺来!
晏行云看似未佩剑,也眉目黯然、神情凄苦, 像是完全未防备高方智的突然发难,但此刻却猛然向后疾退几步, 一伸手, 便从腰间解下腰带,重重一抖手臂!
原来他的腰带竟是一柄软剑伪装而成!
那柄软剑被握在太子殿下的手中, 竟然攻势极为凌厉;而一寸长、一寸强的定式在这里也得到了充分验证。
高方智身手虽不俗, 奈何此处虽然隐蔽,但地方狭窄, 不能大开大合地肆意出招;而他手中只不过是一柄袖剑,根本近不得太子之身的情况下, 很快便左支右绌。
很快只听“嗤”的一声,太子手中软剑, 一剑直取高方智咽喉!
高方智喉头“格格”作响了几声,涌出大量的血沫,终于倒下。
此时,被这里突然爆发的战斗惊动的西门守将张伯衡,终于带着士卒匆匆赶到,正好目击了这一幕。
太子殿下一甩右手,挥去剑刃上沾着的血滴,冷声道:“此人暗里投敌,与北陵潜通消息,孤对他早有怀疑,奈何孤一直没能拿到足够的决定性证据……圣上一贯信任高方智,孤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今日图穷匕见,孤不能让太子妃的牺牲白白浪费,是以出手,阵前斩杀通敌的鼠辈!以儆效尤!”
张伯衡的大脑都被今晚这一波接一波的惊变给弄得完全不会自行运转了。
“啊这……”
太子厉声喝道:“传孤命令,非常之时,必须行非常之法!若再有潜通北陵的叛徒,任是甚么高官显贵,亦一概格杀勿论!”
他的语声方落,天降惊雷,划破苍穹,远远落在远处的北陵大营中。
是夜,暴雨倾盆而下。
……
而在一团混乱的北陵大营里,谢琇在一片人喊马嘶的嘈杂之中,一路杀将出来,将遇到的乱兵悍卒几乎都砍翻了,终于到达了大营东南部的弹药库附近。
看起来盛应弦确实在这里制造了一场不小的混乱。
爆炸波及的范围很广,数十步开外的营帐都垮塌了,地上七横八竖躺着很多蛮兵的尸体,地面多处焦黑塌陷,即使如今正下着暴雨,但中心位置的数顶营帐还有火苗在燃烧,尚未被雨水浇熄,可见当时的火焰到底有多大。
谢琇一路走,一路找,却暂时没有看到盛应弦的下落,心头不由得焦急起来。
他好歹也是曾经支撑了这个小世界前头多少年的无CP大男主,即使现在气运过渡到了晏行云这一边,他应该也不至于就笨到站在爆炸的正中心引爆吧?!
这么想着,她也不由得忧心如焚起来,寻找的脚步也急切了许多。
最后,当她寻到距离弹药库西侧已有数十丈之处,赫然发现那一侧的营帐由于背风之故,许多都还是没有完全倒塌的。
但那一侧地上因为燃烧和爆炸留下的焦黑印迹也少了许多,更多的是——
满地混着雨水,四处流淌的血水。
那里倒在地上没了动静的蛮人士卒更多,数一数竟有三四十人。
而这里几乎已经到了北陵大营的最外围。
谢琇刚刚一路几乎是从北陵大营正中杀出来的,自然知道今夜的爆炸和天降异象,再加上登布禄毙命,引发了营啸,乱成一团。
但这里由于是北陵大营的外围,倒不如里头的兵卒受到的影响大。看地上倒着的这些人,竟然还能看出一点章法来——
他们看样子是对某个人层层围堵,但最后被那人杀出了一条血路,包围圈破了个口子,径直向着某个方向去了。
谢琇沿着那个方向寻去,最终发现了一个浑身浴血之人,倒在那些衣物样式明显是北陵风格的蛮族之间,显得格外不同。
谢琇:!!!
她慌忙冲了上去,蹲下身来,一看果然是盛应弦。
她抖着手,将手指放到他的鼻子下方,感受到了一点轻微的呼吸,气息轻轻地、时断时续地扑在她的手指上,竟然令她一时间眼眶蓦地湿润了。
“你还活着啊,弦哥……”她低低地说道,听见自己沙哑得近乎难以发声的嗓音,干涩得像是几天没有喝水、跋涉在沙漠里的旅人。
那人似乎因为伤重而昏迷了过去,仰躺在地,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胸口微弱的起伏动作。大雨就这么浇在他的身上、脸上,冲淡了他肌肤表面的血迹,露出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俊颜。
谢琇想了想,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抹了两把。
她原本也是一路艰难地杀出来的,此刻的外形真的不比盛应弦好多少,亦是浑身血迹,就连靴子里也浸满了血,又因为下雨而进了水,沉沉地坠在脚上。
她现在只怕拧一拧衣襟,拧出来的全是鲜红的血水而不是泥水呢。
她将那只手抬到眼前,果不其然看到手指上被染红了一抹痕迹。
她十分情真意切地说道:“天啊,我怎么会受伤的?这附近现下没有别人,我得吃颗药治治伤才行——”
时空管理局并没有明文禁止任务执行者在小世界里服用系统出品的灵丹,毕竟在有些仙侠世界里,炸炉狂魔冒充丹修执行任务,全得靠系统出品的灵丹来伪装自己炼出的丹药,有时候剧情到了,还得自己吃。
因此渐渐地,任务者们也抓住了这条规定的小小漏洞,出任务时如果能获得预先携带药品的许可,就淘换一些系统出品的灵丹带在身上。
如果不会大大改变主线进程的话,时空管理局一般也不会管,最多只是要求任务者们嗑药的时候不要让该世界原住民发觉而已。
所以谢琇才演了这么一出毫无灵魂的戏份,顺道解释了一下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正是个适合嗑药回血的好时机。
果然,和上次她贸然将解毒丹喂给佛子相比,她现在什么疼痛都没有感受到。
谢琇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荷包,打开来之后,里头装着两个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