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回头望着玄舒,道:“国师大人请自便。我须单独与表哥谈一谈。”
……她总不能在玄舒在场的情况下,还一口叫破长宵的名字吧!引起了佛子的怀疑,说不定比单纯地对付祸神,还要困难多了……
毕竟,佛子可是个难缠的人物。她上一世早就有所领教了。
当然,假如附身都瑾的,不是长宵,而是其它妖鬼,谢琇也无所惧怕。
这个游戏剧本没有给玩家设限。当然,初衷是普通玩家本来也就没什么额外技能可以限制;不过像是谢琇这种时空管理局内部的玩家,就算是给同事们行的方便了。
谢琇也悄悄在无人处试过,武功没被削弱,做除魔师时学来的那些本事也都还在。
这就等于满级大佬屠新手村,她有何惧?
玄舒似乎对她只身前往会一会那个神通广大之“存在”的打算,有点微词。但是,国师大人本来的性格也十分冷淡,虽然似乎有点想要阻止她,但嘴唇翕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沐恩侯十分有眼力,虽然太后说是请国师大人自便,但他还是带着点适度的殷勤、尊重和热情,上来招呼国师大人了。
谢琇已然安步当车一般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在这座府邸里生活了十几年,虽然现在这座宅邸成了侯府,按制有所扩建,但听说都大公子并没有搬入新修的院子,依然低调地居住在自己昔日久居的旧院落之中。
因此,谢琇的脚下仿佛自动生出了寻路雷达,到了岔路口,也能找出正确的路线,很快就到了一座院落的门口。
和沐恩侯府的其它地方相比,这座院落稍嫌人气冷落。一直到谢琇走入了庭院、跨上了长廊,直接走到了正房的门口,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谢琇猜想这是由于都瑾被附身的缘故。
虽然她并没有与都瑾本人相处过,但是根据其他人对他的描述来看,说不定此刻这座庭院无人照应,也是因为都瑾不欲拖累其他人呢。
不是具有如此高洁品质之人,也不会在前世两次舍身救弟弟了。
谢琇暗叹了一声,举步迈进屋内。
正房并无人影,但谢琇站在厅内,静下心仔细听去,却总感觉到一丝异样,仿佛哪里正有一双眼睛,正躲在什么地方注视着她。
谢琇索性扬声唤道:“……大表哥?大表哥?”
果然,她感觉有一道略重了些的呼吸,仿佛在东侧浮浮沉沉,时隐时现。
想来也对,东侧是都瑾的书房,如今天光白日的,假如长宵要伪装成都瑾的话,多少还是要按照都瑾的行为模式,白日苦读一下的。
不过,上次长宵伪装成都瑾,甚至骗过了他的堂弟都弘。
为何这一次,长宵不耐烦那么细致地做戏了,以至于整座沐恩侯府的主子都发现了破绽?
谢琇微微皱眉,口中却还是如常轻唤道:“大表哥?你在书房吗?我来找你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走向东侧的书房。
书房门是虚掩着的,谢琇站在门口,轻轻一推,房门便应声而开。
窗下书桌前的人闻声抬头望过来。
只这一眼,谢琇的心脏便陡然绞紧了。
……这是长宵。
现在她能够分辨出来了,这样的神情,应该就是长宵。
他即使在伪装温文尔雅的时候,眉眼间也总有一丝桀骜不驯的意味。
以前她并不熟悉都怀玉此人,对他总是垂下的双眼,也以为是他过于彬彬有礼,不敢直视未嫁少女所致。
但现在她知道了,他总是飞快地瞥她一眼,便垂下眼帘,完全是因为要遮掩他眼中那一抹属于长宵的桀骜不驯。
他能做出都瑾的温雅姿态,却不能很好地模仿都瑾骨子里的斯文温柔。
因为他就是一个天生地长的大妖鬼,从妖鬼堆中搏杀出来,没有人怜悯过他,也没有人对他心慈手软过,所以他学会的永远是野蛮生长,是拼命厮杀,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是一息尚存,便要搏命到底。
他骨子里只懂得杀戮,只懂得那些最根本、最野性的本能,至于什么是礼仪、什么是法则、什么是感情、什么是道义规矩,他一概不懂,也嗤之以鼻。
谢琇想,自己当初还是太嫩了一点,才会分不清都瑾与长宵之间的区别。
即使没有见过都怀玉本人,她也应当感受到,长宵眼眸深处的那股灼灼火焰,那种在他们两人独处时,遵从本心而行事的风格,不应该是都怀玉会有的。
而现在,长宵顶着都怀玉那具俊美的躯壳,从桌上的书本里抬起头来,冲着她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人心的微笑。
“是表妹啊。”他含笑凝视着她,眼眸里似是蕴含着某种小小的风暴。
“……真是稀客。”他柔声道。
谢琇垂下视线笑了笑,似是有点含羞带怯的意味。
“……久已不见,大表哥近来可好?”
长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那层摄人心神的俊美笑容掩藏之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位“表妹”。
他自然知道,都大公子虽有好几位表妹,但最为亲近的,就是自幼长于都家、后来被天家聘为太子妃,现在成为监国太后的谢琇。
他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太后——他自然也有基本的常识,知道这样华丽的装束,以及头顶的凤钗,并不是随意一个姑娘就可以穿戴的;必定是当朝太后,才有这样的资格。
但是,这位年轻的太后就好似脉脉含情地迈进门来,压根不加掩饰,这就……有点有趣了啊?
他玩味地盯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太后,心想都怀玉美名在外,翩翩君子,温其如玉,竟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私下竟与已经成为太后的表妹有这样的勾连……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第407章 【主世界梦中身】11
凡人, 原来就是这样道貌岸然又腐朽不堪的生物呢。他心想。
和神界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老家伙们,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他这么想着,心下便起了一阵轻蔑之意, 先前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太后的几分警戒之心, 也淡化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口中应道:“自是……还不错。表妹呢?如今在宫中,可也还好?”
他虽然没经过那些情情爱爱的洗礼,但好在他是个很喜欢观察别人的神,平日也看了一脑袋的套路,自认为在理论方面, 他已不输给任何人。
瞧,如今他假作深情的样子,不就立刻攫住了这位谢太后的心嘛!
谢太后被他的眼神一扫,脸颊上隐约飞起两片红晕, 将手藏进袖子里,好像正在袖中反复拧着袖口那点可怜的衣料, 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
“我……我也还好。”她甚至声音都变得轻柔了一些。
“只是……听说了大表哥近日来……神思不属, 时常恍惚,十分担忧。”
她复又抬起眼来, 还向前急急走了好几步, 在距离他只有三四步之遥的地方,又踌躇着停了下来, 剪水双瞳里盛满了关切和担忧之意。
“听闻那些个定神汤药,也不管用……大表哥可是读书读得太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忧心忡忡道。
长宵陡然目光一厉!
可他再看面前的谢太后时, 却只在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容上,看到了纯澈的关心与挂念。
什么?她居然还是真的十分关心这位大表哥的?即使她已经有了丈夫, 还有了孩子?……
啊,对。
她是人间的“太后”,就说明,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那个小孩子呢,也不可能轻易就让那些想要追求她的男人熄了心思吧?
长宵看不清都瑾的心思,也看不清都瑾的记忆。
以他之能,本不至于如此。但都瑾此人,在他侵占了对方躯壳之后发觉有异,这才又回头查了查,意外地发现,都瑾竟是天生的文曲星下凡!
难怪他一到此间,就感觉都瑾身上缭绕着大气运。
他本来应该随意找个普通人的,但他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榆木脑壳。他就喜欢找此方气运甚旺的凡人借壳行事,只要没给这个壳子的原主人招来太多的麻烦,事后再加以补偿,还能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在都大公子身上踢到了铁板。
都瑾是天生文曲星,这样的人在天界的命簿里也是挂了号的,自有一套已确定好的顺遂人生轨迹。他临时加入,打乱了这种轨迹,又因为文曲星的命盘不容他人随意窥视,因此竟是连都瑾过往的记忆都查看不到了!这样的话很容易出些纰漏,引人发觉的!
长宵注视着面前年轻美丽的这位“谢太后”。
一介太后,能随随便便就出宫省亲吗?而且一出宫就直奔她这位大表哥的居所,身后连个侍女都没跟……
这种情形,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他假扮都瑾之事已被这位谢太后察觉,因此定要来看个究竟,或许还要对他不利。
二是,谢太后本就与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表哥有些私情,不然何以解释都大公子年届二十五岁,依然未娶?又何以解释谢太后不带随侍,直奔都大公子居所,整个都家却无一人阻止?
长宵这么想着,愈想愈是觉得很有道理。
解释一,看起来还是不太可能。
谢太后即使发觉了都瑾躯壳之中有异,她又能做什么?
这些富贵至极的人,一个个都惜命得很,再有感情,也不至于要把自己一起搭进去。
那么便只有解释二,最为可能。
长宵感到了没来由的一阵气闷。
从前都怀玉是如何与这位谢太后深情脉脉,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为了不穿帮,还要与这位谢太后谈情说爱!
长宵在内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温柔含情的模样,右手中握着一卷书,直是将都怀玉那副文曲星的书卷气模拟到了十足十。
“怎么会?”他含笑道,“别的原因?别的……能有什么原因?”
绿绮窗下,锦衣郎君,公子如玉。可玉壶酌春,檐下听雨。
多美妙的一幅场景,简直足堪入画。
可惜。
谢琇在心里想道。
都怀玉应当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这种文采逸然的佳士之气,是从血海尸山之中拼杀出来的祸神长宵,不可能摹拟得好的。
简而言之,长宵虽然竭力掩饰,但他身上的那股锐气,是即使他以书卷作挡,也无法遮挡得掉的。
那股锐气混合了都怀玉本身的俊美,化作一种凌厉的英俊感,像是长剑秋水相为照,月至中天可凌锋,自有一种随心所欲、不受羁绊的潇洒。
而且,即使他如今再如何伪装,他的神情里都好像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感,那是平时端肃严谨、刻苦攻读的都大公子不会具备的。
……奇怪,为什么当初她看不明白,如今却一目了然呢。
谢琇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漾起一丝真挚的笑容。
“这样就好,”她柔声低喃道,“大表哥,让我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