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壁说着,一壁便斜签着身子在绣凳上坐下来,正好跟谢琇膝盖碰着膝盖,还故意动了动腿,两个人的膝盖便互相擦蹭了几下。
谢琇:“……”
盛应弦从千里之外递来的折子就摆在案头,在她的指尖之下。但她身旁却紧挨着貌若好女的摄政王,他的腿还若有若无地不时碰到她腿上,虽然中间隔着许多层衣摆,也让她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咳……莫要胡闹。”她把握着语气的轻重,刮了他一眼。
“朔方之事,轻不得重不得,需要好好斟酌才是。你却还在这里没个正形,教我怎么能放心?”
谢琇自认为这一番敲打已经火候差不多了,却不料李重云目光一亮。
“臣弟便只在嫂嫂面前没有正形……可好?”他侧身过来,在她耳畔低语道。
谢琇:“……”
卿本天潢贵胄,何故在此作浪荡子之态?!
虽然这句话真的是以调笑成分居多,但摄政王实在是长得太好了,那张脸看上去宛若谪仙一般,又因为面容的每一分棱角都恰到好处,并不显得过于柔美,反而透出一股小郎君的清俊来。
也因此,他的调笑听上去并不显得过于轻佻而不够尊重,而更像是一种“含言笑而若有情”,反而愈发的勾人了。
谢琇一个不察,就被晃了一下眼神。
她也不由得凝神静气了一霎,心里念道:真不是我自己不争气,是对手太强大!
她咳嗽了一声,用食指敲了敲那本奏折的封面。
“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盛如惊的字了,”她非常煞风景地说道。
“想必你也知道,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刚刚还眉目若有情的摄政王沉默了片刻。
“……退婚书?”他轻声问道。
谢琇笑了。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前置剧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发挥演技。
“是啊。”她含笑说道,打开了那本折子。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让我现在来看看,盛如惊如今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欢喜。”
第421章 【主世界梦中身】25
结果, 她刚看了一半,就不由得有点火冒三丈。
奏折的确应该是盛应弦亲笔,她认得他的字迹——除非他贵为一方节度使,手下还专门养着一位擅长模仿他笔迹的幕僚。
但那一笔熟悉的字迹之下, 写着的措辞, 一字字一句句, 全是礼仪周全的客套做外皮,内裹着几乎昭然世间的野心!
“昔日先帝当朝,臣闻昭王英明神武,皇后博闻多识,乃先帝左右得力臂助也。今先帝虽去, 幸而太后昭王在朝,依然堪为大虞社稷之柱石矣!”
“……皇上虽冲龄践祚,但内有太后监国,外有昭王辅弼, 朝中诸臣,亦各忠心;如惊听闻, 深为皇上庆幸。”
谢琇:“……”
讲真, 盛如惊,你言必将“太后”、“昭王”两人并称, 这是唯恐本宫不跟摄政王HE吗。
而且这本奏折, 按理说至少会给内阁那些老臣看,就那群老顽固, 看到折子里一口一个太后昭王如何如何,只差没有直说“太后与昭王叔嫂沆瀣一气, 里应外合,把持朝政, 皇帝年幼,大虞危矣!”,还不得当场晕倒几个,另外几个则是极言直谏,否则就要撞柱明志啊?!
怎么?相隔多年,一别两宽,盛如惊竟然修炼出了嘴炮气死人的功力吗?
这还……当真是个极大的惊喜啊?
谢琇双唇紧抿,眉目含霜,紧盯着那本折子的神色,也如山雨欲来。
但盛节度使上这本折子的目的,大概就是随机气死朝廷的任意一个重要角色。
“臣尝闻前朝密太后轶事,摄政王虽为仲父,实为假父,宫中上下,多有亲近,一团和气;想来如今舜安宫中,亦当如是。皇上年幼,得太后抚养、昭王教导,将来必成一代明君。臣每思及,不免心中甚慰。”
谢琇:“……”
啊,打量她看不出来吗?这一段分明骂得更狠!
“密”这个谥号,在谥法的规定中称“追补前过曰密”。“密太后”,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这位太后生前有过错,可不算是什么美谥。
虽然谢琇不知道这些久远的背景设定,但折子里说得也很清楚——“仲父”在古代就是父亲的大弟,“假父”则指养父或后父;那位摄政王身为先帝之弟,却行假父之事,这不是明晃晃地直指前朝的密太后与摄政王有私吗。
偏偏这还不够,这一段紧接着就直接说了“我觉得现在的宫中,太后与昭王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那些老臣看到这里,能有几个顶得住不脑溢血或者心梗的?
谢琇怒容满面,身旁的李重云欠身挨过来一起看折子,看到这里,却是忽而“噗”的一声,轻笑出声。
谢琇:“……你笑什么?!”
她心头一把无名火,虽然明知这里的盛如惊不过是遵循剧本里的新人设而存在的虚影,被这样抹黑,还是令她气怒非常。
李重云却表现得异常的好脾气。迎着她几欲喷火的目光,他笑着勾起手指,掩饰似的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才道:“……嫂嫂息怒。”
谢琇:“哼,息怒?!……我看你高兴得紧哪!”
李重云竟也不否认,迎视着她的灼灼眼眸,微微一笑。
“臣弟的确是很高兴。”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谢琇:“……”
李重云笑着说:“一想到在嫂嫂的前未婚夫眼中,臣弟竟然与嫂嫂如此相配,心中就止不住一阵高兴……咳,是臣弟失态了。”
谢琇恼怒道:“……别提什么前未婚夫的事!”
李重云被她一噎,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发开颜了。
谢琇狠狠剐他一眼,才垂下眼去,继续往下看那本气死人的奏折。
……你给本宫等着,盛如惊!此仇本宫一定要报!
她现在才佩服起武则天的不凡来。
她才看了一半故意传谣造谣的折子,已经怒气值快要爆表。而武皇当年观《讨武曌檄》,那篇檄文写得文采绝佳,骂得也是酣畅淋漓,结果武皇看完之后,竟然还能感叹骆宾王人才难得……这是何等的气度!
幸好盛节度使这封奏折——或者说,替盛节度使起草这封奏折的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臣为大虞守疆多年,皇上即位,本当及早来贺。但如今时近年末,冬日天寒地冻,塞外胡虏谋生艰难,恐将南下抢掠,臣不得不防。”
“臣闻京中风物,春夏最佳。臣久不曾归京,心向往之。愿与圣上期于彼时,料必草木葳蕤,春山可望。臣朔方节度使盛应弦顿首再拜,伏乞皇上圣鉴。”
谢琇看着最后一段,不由得慢慢蹙起了眉。
中间那些都是托辞,无非是推脱不来,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关键是最后一段。先是没头没尾地说什么春夏之际风物最佳,又直接说要入京的话,春夏之际最好……
她身旁的李重云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径直冷冷道:“盛如惊狼子野心,这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吗?”
谢琇:“……你觉得他这是预告一下他什么时候打算起兵打京城?”
李重云的眉心皱得紧紧的,现出深深的竖褶。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谢琇的问题,转而以食指指尖点了点奏折的结尾。
“而且,按理说,嫂嫂有监国听政之权,是写在先帝遗诏之中,早已明发天下。从绍儿登位之后,一应奏折,结尾都应写‘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才对。盛如惊直接略掉了‘皇太后’一项,不知是何道理!”
谢琇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些日子来的日常也不是白刷的。她看了很多奏折,虽然其中奏请的许多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懒得发表意见,任由李重云处理了,但奏折的书写格式和规矩,她还是看得烂熟于心的。
盛节度使这封奏折里头的玄妙,她可一字不落地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副本里,盛如惊却轮到了这么一个性情大变的人设呢?!
谢琇微微一笑,指甲却在最后那一行“伏乞皇上圣鉴”的工整小字上,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倒不知盛如惊麾下,出了这等只知道以风月轶事构陷当朝太后与摄政王的小人。”她慢慢说道。
李重云微微一怔,立刻把目光转向谢琇。
“你认为此奏折是幕僚代笔?”他的口气里有一丝不豫。
谢琇颔首道:“盛如惊与我虽有家仇,但我如今已是监国太后,和一个臣子计较那些前尘往事,倒显得我不大方了。盛如惊此人,倒不至于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来激怒于我,想必是他交待手下写一篇挑衅朝廷的奏文,奈何朝廷并无甚么把柄可供他们攻击,幕僚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能在这些事上做文章了……”
李重云冷笑道:“但这字迹,总和盛如惊写的没甚分别吧?”
谢琇一顿,从笔搁上提起笔来,蘸了朱墨,在奏折结尾的空白处写“大谬。着令其即日进京,不得有误”一行字。
……用的是和李重云亲笔极为相像的字体。
李重云:“……”
他默了一霎,忽而轻笑了一声。
“想不到嫂嫂在背地里,还曾着意模仿过臣弟的字迹……”
他挨过来,气息热热地吹拂在谢琇的颈间。
殿内的地龙烧得很热,李重云又是年轻健美的青年男子,结实修长的身躯靠过来,体温热热地烘着她,让谢琇一瞬间后颈上的汗毛就全数竖了起来。
“嫂嫂一番厚爱,臣弟已明了。”他俯首在她耳畔柔声说道。
谢琇:“……?”
学个你的笔迹就算是厚爱你了?
她本来就有点模仿别人笔迹的本事,经过某个小世界的任务增强之后,这三分本事也增加到了七八分,也就是说,只要她有心模仿,能将对方的笔迹写到七八分相似,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这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项极小的技能,怎么在他看来就算是厚爱了呢?
看他笑得那么春风荡漾,不会还脑补了一下她如何在背地里一笔笔习练他的字迹,是有多挂念他吧?!
谢琇想得一阵毛骨悚然,立刻出言灭火。
“我是说,模仿他人字迹,也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本领。说不定这封奏折都不是盛如惊的亲笔。”她道。
可是李重云却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他在她耳畔轻轻地哼了一声,将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里,站在她的侧后方,身上的热意和气息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嫂嫂此言真是残忍啊。”他带笑地叹息道。
谢琇:“……我们现在应当讨论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