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当时接手“西洲曲”小世界,是因为手气太差抽到了UR级地狱难度,收到的资料里,她重点关注的也是前几位同事为什么会在修复过程中失败。
而且这个小世界既然能被定为UR级,那就说明一切条件都是自带难度的。
它当初的崩溃也毫无预兆,虽然在永徽帝的统治下,大虞总是在亡国的边缘上反复横跳,但原作里省略了男女情爱背后的时代大背景,根本无从得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琇也曾经想过,倘若大虞后来的续命五年是因为“荣晖公主”行刺纳乌第汗成功、导致北陵陷入内乱的话,那么在原作里,本应出塞和亲的长宜公主死于“天南教”策划的“中京之乱”,纪折梅也只是盛指挥使从家乡来的、怯生生的小未婚妻,并没有摇身一变成为行刺蛮族汗王的女英雄,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原作里没有人能够搅乱北陵、阻止蛮族南侵的脚步,所以才——
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一切也仅止于猜测而已。
不过,追根究底,“天南教”在原作之中的能量被写得愈来愈强大,最终收不住而导致剧情脱轨,的确是很合情合理的一种推论。
谢琇微微颔首,说道:“‘天南教’的地下势力发展得太过庞大了……若完全不加干预,迟早会酿成大祸……”
盛应弦若有所思。
谢琇又道:“我之前也仅仅只是知道,‘纪折梅’是你在家乡的未婚妻,身世可怜,但并不清楚她背后还有那么多纠缠难解的……渊源。”
盛应弦忽然神色一凛。
“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天南教’那些人的?”他磕绊了一下,显得极为碍口似的,问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谢琇讶异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在江南盛家村的时候。”
盛应弦:……?!
他一瞬间就不可遏制地瞪大了双眼,一句已经盘绕在他心底多时的话脱口而出。
“盛家村?!”他惊异地问道,“那岂不是……你在盛家村的时候,已经……已经是小折梅了?!”
他问得那么急迫,目光里充满了某种希望,就好像证明了她曾经也是盛家村里那个与他订下婚约的小折梅,就可以证明他们两人之间也能追溯前缘,有多么名正言顺似的。
谢琇一怔,凝滞了片刻之后,她哂然一笑,垂下视线,轻声说:“……不是。”
她并没有在盛家村见到过年少时的盛应弦。她一过来,就已经是十几岁的纪折梅,严格地遵照了原作中“纪折梅”登场的时间。
他们错过了前面那长长一段原作里没有写到的相处时光。
她也不是真正的“纪折梅”。
谢琇一直相信,相遇、相识、相知、相惜,是由一连串的偶然组成的。有一个环节偶然错过,那么有可能这一段因缘,也就错了过去。
虽然说人世间的相逢有很多种,因缘或许也有很多种……
但是,假如错过盛应弦的话,谢琇想,她应该会是很遗憾的。
她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不由得放柔了神情。
“弦哥,我不是她。”她一字字地说道。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倘若是她,不会与你一道去仙客镇,想要抓到曹家的罪证……”
“倘若是她,或许也不会去长宜公主府,替你调查……”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的确。
在原作之中,“纪折梅”的存在感十分薄弱。即使有着“天南教”右护法“拜月使”傅垂玉的这一重身份,但是她却没有真正地发光发亮过。
仙客镇只不过是盛应弦主持正义的漫长生涯之中的一个小小注脚,并没有纪折梅的身影存在。
纪折梅也没有去过长宜公主府,更没有因此救下姜云镜。
甚至是堪称故事高/潮部分的“中京之乱”中,纪折梅也没有在明面上做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
也因此,当她下定决心,要以纪折梅这个“拜月使傅垂玉”的隐藏身份,去干涉剧情走向的时候,她其实是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注一掷心情的。
这个小世界已经到了万般设法,终究不可救的地步。
但她那个时候,即使不为任务成功,也决不能够坐视盛应弦随着这个小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纪折梅 V1.0”的那位同事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一切就已经太晚。
但她不同。这一次,她提早许多时间,就已经深挖到了“天南教”的种种隐藏剧情。
因此,不去动“天南教”这条线,显然是错误的。
只有让这个小世界的男主角,继续主持正义,顺利平定乱局,剧情才有可能沿着一条正轨,无限延伸下去。
原作的“纪折梅”或许选择了做“傅垂玉”。这才是她在原作中一次也没有出过手帮助盛应弦的原因。
谢琇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任是谁,十一二岁就面临父死母病、孤苦伶仃、四顾无援,未婚夫还早就离开家乡,数载不归的绝境,但凡有几分气性,也都会变得愤怒而不甘起来的。
更何况,“天南教”还私下找到了她,或许还用了一些春秋笔法,来描述盛家订下的婚约,其实是一场重大阴谋的真相。
这种情形之下,纪折梅还能怎么原谅盛家,爱上盛应弦?
回过头去想一想,或许她正是因为并不是真正的“纪折梅”,这才能够跨越两人之间阻隔着的国仇家恨带来的心理障壁,选择帮助盛应弦,而不是毁了他吧。
在原作之中,“中京之乱”发生的那一天,纪折梅在哪里,在做什么,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一场动乱,要比谢琇亲历的那一次破坏性强得多。京城陷入一片火海,乱军冲入城中烧杀抢掠,甚至连堂堂的一国公主都不幸殒身其中。
那或许就是纪折梅最清晰的恨意吧。
掀翻伪虞,重建大荣……或许才是她想要做的事。
谢琇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无意诋毁原作里的“纪折梅”,但是——
她也想让盛应弦明白一件事。
喜欢他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幼时在盛家村里见过的纪折梅。
“倘若是她,不会在最后将‘天南教’毁掉。秦定鼎虽然仍会伏诛,但下一任教主或许是赵如漾,或许是她……”
在原作之中,“中京之乱”以后,为什么纪折梅就再也没有了任何下落的记录,盛应弦依然孑然一身,直到故事的结尾呢?
或许那是因为,他们两人也没有达成HE。
或许那是因为,纪折梅离开了盛府,不甘于继续做一个面目模糊的“盛六少夫人”,而是想去做拜月使傅垂玉,或者——“天南教”教主?
女孩子想要搞事业,只要不助纣为虐、或是草菅人命,谢琇自然只有替她鼓掌的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然纪折梅已经抛弃了这份婚约,打算去追寻更能让她开心的东西,那么相应地,这份婚约也就不应该再束缚着另一方。
盛应弦并没有什么对不起纪折梅的地方。他对他父亲的密谋事前丝毫不知情。一旦他知晓实情之后,他也毫不徇私地压着他的父亲立刻递上了告老的折子。
因为客观来说,他的父亲虽然做了卑劣的事情,但是在刑律上还丝毫无法判他有罪。
盛应弦强压着他父亲告老还乡,实际上是唯一能够真正惩罚得到他父亲的方法。
他父亲想要官位与财富,盛应弦就不容许他再去碰这两样东西。
谢琇知道,唯有这样能够让盛和礼感到痛苦。
因为道义只能束缚真正在意它的人。
比如说,盛应弦。
谢琇凝视着他,看着他既震惊、又难过的面容,微微叹息了一声。
“弦哥,人各有志。”
“她不会忘记盛家带给她的痛苦,也不会忘记李家天子带给她的痛苦。”
“你和她终究会步上歧路。”
第492章 【主世界梦中身】96
盛应弦:“……”
他沉默着, 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震撼的情绪,但却没有什么排斥之意,似乎也并没有拒绝相信的意思。
“是吗……”他沉沉地开口了,声音里有着一抹遗憾与沉痛。
“盛家……终究是辜负了纪家, 这是我们的罪过……”
谢琇不得不又打断他。
道义感过高的人, 有时难免会显得有些圣母, 擅于自我反省,什么责任都想往自己头上兜揽。
但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必要。
在原作里,纪折梅也并没有想要惩罚盛应弦的意思。否则她即使没有谢琇这样的好身手,但作为“天南教”的拜月使, 也应该有着一定的能力,想要在盛应弦毫不设防之下暗算他,其实并不困难。
但是纪折梅没有这么做。
谢琇温声说:“弦哥,你有没有想过, 不知者不罪,纪姑娘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只是, 无法与你在一起而已。”
盛应弦愣了一下, 晦暗的面色陡然涨红,他连连摇头, 慌乱地说道:“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若盛家愧对于她的话, 我本该补偿她的……”
他结结巴巴,又是焦急又是慌张, 这几句说得也甚是词不达意,又不知道自己心中涌动着的复杂情绪究竟应该描述才准确, 一时间竟是慌乱得眼尾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谢琇望着他这般模样,终究翘了翘唇角, 在椅子上向他那一边挪动了一下,膝盖碰到了旁边他坐在那张有点小的椅子上几乎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她伸手过去,握起他的一只手,两手交握,放在他的膝上。
她垂着眼睛望着他们相握的手,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她其实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但眼下,其实并不是争论谁对谁非的良机。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一个问题需要面对。
谢琇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颅甚为沉重,沉重得她这一刻甚至抬不起来,也无法把视线投向盛应弦的脸上,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和态度。
她只能继续垂着视线,问道:“所以,弦哥,你我甚至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现下还想回去吗?”
她没有忘记,他之前是为了抓住落下大地裂缝的她,才会随着她一道坠落,来到这里的。
现在想起来,或许那个时候,游戏仓的爆炸,正好让她落进了那一道时空裂隙里吧。
盛应弦完全是下意识才会想要来救她。他事先并不知道会被带过来,也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
因此,她必须尊重他自己的抉择,问一问他是否想要回家。
在另一个时空的“大虞”,想来正值老皇帝驾崩、新皇即位的关键时刻,或许还需要盛侍郎这样才干兼具、又有一颗正义之心的忠臣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