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决定在他勒死自己之前, 赶紧说点动人的甜言蜜语,先哄得他乖乖听话才好。
她想了想, 说道:“……弦哥,我来找你了。”
谁知道这句话一出口,盛应弦的手臂先是僵了一霎那,继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谢琇:“……但是,弦哥,你马上就要把我勒死了。”
她只好实言相告,希望他不要那么激动。
果然,盛应弦愣了片刻,像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尔后他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样,猛地单脚后撤了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俯下身来,急切又仔细地一寸寸端详着她的脸色与神情,就好像想要看出她到底有没有事似的。
这种笨拙的反应让谢琇不由得笑了起来。
啊,他真可爱。
就是这种不管与她携手走了多远,还是会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局促笨拙的模样,像是因为爱极了她而不知所措的样子——最迷人了。
谢琇笑着皱起鼻子,往他脸上呵了一记,活像是只被愚蠢的人类惹到的猫儿一般,道:“怎么了?就这么高兴看到我吗?”
盛应弦听到了她如常的说笑声,确定了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想到自己刚刚一个激动,不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拥抱她,也的确没有注意到她的感受,于是有些赧然。
“我……我还以为,途中流落到此地,失去了一切能够与你联络的法子,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低声说道,对自己刚刚短暂一霎流露出来的脆弱与不安也感到有些羞赧。
“……我不怕在陌生或危险的地方度过一生,我怕的是……永远也见不着你了。”
谢琇本来还在笑着,虽然面上没有打算承认,但内心里却想着,其实被双开门埋胸,除了一开始有点猝不及防的惊讶,却也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难受。
但现在听了他真情流露的话语,她却不由得一瞬间十分动容,心下一软,就踮起脚来,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怎么会呢。”她柔声说道,“我总是会来找你的,弦哥。”
望着那张平时显得十分镇定自若、像是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倒他,此刻却流露着一丝不安,眼神在她脸上来回逡巡的俊朗面容,她不由得一个冲动,就猛地往前一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弦哥是我所选择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开弦哥的手。”她凝视着他的双眸,轻轻地说。
“……无论弦哥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回来找你。一次,两次,许多次——”
盛应弦:!
他震惊地望着她,有一股强烈的感情仿佛就梗在胸口,梗得他双眼发红,心脏都为之震颤了。
……是啊。
第一次,她是小折梅。变成了天南教右护法傅垂玉,又变成了月华郡主与荣晖公主,最后离开了他。
第二次,她又是谢太傅的长女谢琇。变成了庄信侯世子夫人,又变成了太子妃,再一次离开了他。
可是后来,她一次次地回来,换了不同的姓名、不同的身份,甚至是不同的外形……
但每一次,她都能找到他。
不管她遇上多少与他一样优秀的人,她却始终向着他含笑伸出手来,捧住他的脸,予他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眷爱。
“琇琇……”他不由深深叹息了,闭上双眼,倾身向她,薄唇几乎就停在她嘴唇上面,说话之间,似有若无地一点一点摩挲着她的唇。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他并不是妄自菲薄。他自然知道自己也是有些长处的。他忠诚,英俊,正直,强壮,一腔正气,谨守道德,于文武两道也都有些造诣,很容易获得他人的信赖与倚重……
然而,他也知道,与她所遇见的其他人相比,他不够知情识趣,不懂得屈身乞怜,脑筋有些死板,在办正事时死守着那些道义,只懂得直道而取,不会曲线迂回……
他甚至在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为了家国大义,并没有拼死阻止她的计划,而是站在中京的城墙上,目送着她的车驾辚辚北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痛苦,但并没有选错,本以为听从她的,就是最好的;然而后来到了那个什么“时空管理局”,看多了他们那里动辄男主为了心上人毁天灭地、三界俱陷,万万人都要为了一段爱情陪葬的故事,心下不由得忐忑起来,深觉与之相较,自己岂止是做得不够,简直就是失格——
她也见多了这样的故事,她也觉得他当初没有做到这些,是有错的吗?
她没有怨怪过他,但他就是忍不住一直这样想。愈想,愈是觉得自己因为性格所限,做不到那样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因此,他虽然表面依旧沉稳如初,但心下实在是患得患失到了极处。
倘若日子一直这样平顺地过下去,倒也还好。他不会让自己糟糕的小情绪,影响到她的心情。
然而他回程的路途中出了岔子。他被乍然丢到一个全然陌生、也不知归途的小世界里了。联络不上她、也不知道回归的方法,即使他平时再沉稳可靠,也差一点被这种可怕而痛苦的处境逼疯。
他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身躯还在下意识做着作为“柳城郡王”该做的事,确保自己不露出一丝破绽、被人发觉;但头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个名字——
琇琇。
只要想着这个名字,他的心中就会涌起巨大的力量、甜蜜,与同样巨大的痛苦。
假如一直要陷在这里该怎么办?假如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他是个成熟坚强之人,并不害怕离别。
他怕的是,这离别之后,再不能与她重逢。
……然而她来找她了。
上穷碧落,千山万水,三千世界……她终究找到了他。
她来带他回家了。
他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世上至高的珍宝呢。
他忍不住问了她那个缠绕他已久的问题。
他问得很认真,也不免会流露出一丝颓丧;然而她听了,愣了一霎,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盛应弦:“……”
可是她却笑得那么开心,一边笑一边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还用鼻尖去碰他的鼻子,用唇在他唇上蹭蹭,活像是一只开心地甩着尾巴的猫儿。
“我啊,我爱你愚钝,爱你执着,爱你赤诚,爱你一副死脑筋……”她笑着,语声琅琅,历数起来。
盛应弦:……?
这些形容词里有好有坏,他实在是分不清,她到底是觉得他好,还是觉得他不够好。
“我爱你看不出我就是我时,便端肃得如同庙里神像;我也爱你看出我就是我时,立刻乖顺得像是怎么被摸也不过分的大型犬——”她笑着继续说,因为强烈的笑意作祟之故,她的声音都显得断断续续的。
盛应弦瞠目结舌。
“大……大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结巴了一下。
大型……犬?
被说成是狗,按理说像他这样封建古代的背景下出来的正统君子该生气才对,觉得是受了侮辱。但他倒并不会对她生气,因为他知道她不会侮辱他半分。
他只是很疑惑,忍不住还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时的表现,哪里能让她联想到狗。
她的笑声顿了一下,倒是半点没有心虚,反而又凑近了一点,轻轻在他唇上啜吻了一记。
“好啦,你不懂,这是我们那个世界流行的一种说法。”她还是柔声解释了一下。
“是夸奖哦。”
盛应弦:“……?”
后世的人何等奇怪,怎么说人像狗,也是一种夸奖?
头脑僵硬的古代大侠刚觉得自己的脑子应对不来,就被她不停不停地落在自己唇上的一记记啜吻,弄得更是大脑一团混乱了。
可谢琇看着他这样大脑运转不过来,导致卡顿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为了不真的笑出来,害他更加羞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她只好让自己的嘴巴忙碌起来。
真的,平时的盛大人何等沉稳端严,那股气质既能居庙堂之高,亦能处江湖之远,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镇住场面。
谁还能知道他的内心之中也会有这种小小的纠结呢?
哦,俗话说得好,自卑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第553章 【主世界梦中身】157
去援救真正的天子的过程, 想起来竟然有一点莫名的荒谬感。
谢琇与盛应弦赶到怀陵渡时,周围一切如常,夜半的怀陵渡上,只有水流的潺缓声, 以及风吹过芦花的声音。
码头停泊着的船只不多, 但基本上灯火全灭, 每一艘船上的客人和船夫大约都已经歇息了。
谢琇和盛应弦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怀陵渡的渡口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藏匿了起来。
此时去调兵已经赶不上了。倘若这一晚平安无事的话,盛应弦决定天亮后就以柳城郡王的身份,去附近官府调兵, 再封锁这一段江面,直到天子乘坐的舟船到来。
他们两人等了很久,周围也十分平静,并无一丝异样。因为连日赶路的缘故, 谢琇的眼皮子不由得慢慢有若铁铸一般沉重,缓缓垂落下来——
盛应弦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没有唤醒她, 只是将肩膀垫到了她歪过来的头侧,让她靠着。
谢琇在半睡半醒的梦里, 仿佛听到了在极为遥远的地方, 有嘈杂的声音。
就好像是坐在镇外的山坡上,还能够依稀听到镇子里最热闹的花街传来的琴歌丝竹声、笑语晏晏声、呼喝声、其它杂乱无章的声响……
不!那不是梦里的热闹镇子上传出来的声音, 那是……真的有纷乱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谢琇一个激灵, 从梦中惊醒。
几乎与此同时,盛应弦已经从原地长身站起。他凝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面色渐渐变得严峻。
“……那些人设下了一个圈套。”他沉声说。
谢琇刚刚醒来,大脑还没有那么快恢复运转,闻言并没有反应过来。
盛应弦已经回头望向她,眉心皱得死紧。
“定然是出事了。”他语速变得快了一些,下了个定论。
“那些人假称要在怀陵渡起事,实则在距离怀陵渡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设下埋伏……这样的话,即使走漏风声,我们的布置也都针对的是这里,而不是真正的地点——”
谢琇这一下子全部明白了过来,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那位玉面公子,已经不相信她了!他透露的情报,本就是试探,是误导!
她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好啊……想她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一股愤怒混合着对自己判断失误的难堪情绪,倏地涌了上来。
谢琇猛然攥紧双拳。
“那我们还等什么?”她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