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后知后觉地,迟钝地记起来了一件事。
“姬寒容”的“容”,原本也是一个姓氏啊。
“……想那容小郎也是一年少气盛之男儿,生平尚未亲近过任何女子,而今虽有心把持,却又怎能耐得如此缠绵不胜之感,即便那少女未在眼前,仍是一阵畅快,不觉——”
姬无凛:!!!!!
他的视线缩回得慢了一点,已经将后面“丢了出来”那四个要命的字眼,都统统看入了眼中!
他啪地一声,猛然把那本书翻了过去,生生拍在地面上,险些直接嵌入木质的地板之中。
他的右手按在那本可怕的书上,用力得手背上都鼓起了一条条青筋。他觉得脸颊耳后皆是一阵火烧火燎,额角鼓胀,心跳如鼓;不知是因为气怒,还是因为不慎看到了这种又香又艳的故事,他的脸上发烫,脑袋里嗡嗡乱响。
成……成何体统!!!
第607章 【番外3无情剑君】10
谢琇第二天看到姬无凛的时候, 发现穷剑君顶着两个黑眼圈。
修士虽然夜半可以不睡觉,但他们一般也都是在调息修炼,灵力圆转,几乎等于身体可以自动进入休养生息的状态, 是以黑眼圈这项熬夜的副作用并不经常出现。
但穷剑君这副顶着黑眼圈、脸色又憔悴又灰败的样子, 几乎令她吓了一大跳。
……他这是怎么了?!半夜有妖精来吸走了他的精气?!
谢琇想问, 又实在觉得有一点问不出口。
即使是在她那颗充满现代知识的头脑里搜索,找到的结论也基本上都差不多。
昨夜她虽然后来睡着了,但她还是很警醒的。
倘若隔壁真的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妖怪暗袭,她必定能够在第一时间惊醒过来, 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毫无察觉。
因此,她很确定昨夜隔壁并无异常。穷剑君没有吃坏肚子,也没有遭遇什么强敌夜袭。
那他这一副憔悴欲死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隐世门派还能不断地给他加DEBUFF吗?!
谢琇绕着穷剑君转了三圈,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当她转到第四圈的时候, 穷剑君用手按着眉心,一脸乌烟瘴气地开口了。
“你……你看我做什么?!”
谢琇冷不防被他当面丢过来这么一个问题, 惊异于他的直言不讳的同时, 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回答来。
“我?我……那个……”
她吞吞吐吐,而穷剑君脸上的黑气好像更浓了。
他今天好像显得格外烦躁不安, 这种暴躁之息甚至催长了他的胆量, 导致一贯在她面前,因着她“金主姑娘”的身份而多有忍让的穷剑君, 也敢对她大小声起来。
“何故吞吞吐吐?有什么值得避而不谈的?”
谢琇:……?
她本来想甩手就走,但看着穷剑君那一副难得出现的躁郁模样,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觉得, 就以他之前待自己的那一番忠心……与真诚,她也应该多给他一点关心才对。
更何况,在这里被压制了境界和修为的人,是他。
她不但安然无恙,并且还莫名其妙混了一个“天女大人”的名号,得到了一些特权,境遇是比他要好得多了,本就应该看在旧时那点携手战斗的友情份上,照顾照顾他的。
谢琇叹了一口气,缓下语调,说道:“我见你神色不虞,因何如此?”
姬无凛:“……!”
他方才那点因着焦躁和茫然,事态发展的不如意而生出的气怒,乍然就噎在了胸口,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
“这个……那个……我……”
现在,吞吞吐吐、言语闪烁的人变成了他。
他的视线东飘西飘,就是不敢落在面前的她身上。他甚至要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就好像在夜半忽然遭遇那样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是他应当度过的考验,而他却在昨夜失败了,没能找出那种可怕遭遇的源头,也没能制止——
他在想,今夜他是否还会遭遇相同的事情?就如同那本无意中掉落在地、翻开在他身旁的话本子上所写的那样,房中荡起一股不明绮思,有一个无形的人、一双无形的手,在他身上挨挨蹭蹭,让他生出无限难以言喻的感受……
这种想法,他完全不敢展露在她的面前。仿佛这种遭遇、这种想法,一旦在她面前暴露出来,他内心的污浊便会无所遁形。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再也没有站在她面前,或理直气壮地维护她的所有物,认为自己才是那个适格的“保管者”的底气了。
他内心污浊,杂念丛生,而她一无所知。
而现在,眼看着她站在朝阳下,还担忧地微微颦着眉,充满关切地望着他,用那种温和的语调继续问他——
“姬寒容,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一说吗?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毕竟我在这里还有个‘天女’的头衔,更加方便行事——”
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便是亵渎天女,足以人神共愤的罪责了——
姬无凛慌慌张张地这么想着,嘴唇翕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居然一转身,就那么不发一言地——逃走了!
谢琇:……???
她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把穷剑君吓跑了?!
这可能是“无凛剑君”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转身跑路。
他的背影在晨光之下一晃,便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那一贯挺拔修长的背影,现在看上去竟然有一点仓皇逃命的感觉,又是狼狈、又是让人不解,又是……让人觉得有一点有趣。
……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呢?这个神秘门派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谢琇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决定今天要把他这种异状背后的原因打探出来。
……可惜,她在“奉仙门”中游走了一整天,从不同的门众口中套出了无数“奉仙门”的八卦和隐秘,也没能找出穷剑君早上仓皇逃窜的原因。
“奉仙门”实在是个本门没有多少秘法,全靠所谓的“天人降世”给他们开小灶的……有趣门派。
据说最早的一次“天人降世”的缘由,还是因为他们曾经有一回近乎遭受灭顶之灾,但幸运的是,他们当时的门主长得太好,被一位天界仙子恰好看中了,选来做自己下凡历情劫的对象,结果谈了一场让俊秀如同书生的门主伤筋动骨的感情,仙子回归天界时有些觉得对他不住,便传了他一套如何求请天人下凡教授法术的秘诀,还给他留了几样仙法作为本门不传之秘。
据说仙子回归天界时,看着这全门派上下大猫小猫三五只,实在不成样子,无可奈何之下,谆谆嘱咐门众,以仙法封闭出入门派的通路,收徒也好、联姻也好,都需慎之又慎;每五十年开坛做法一回,求取天人下凡教授新法术,以她在天界的人脉和面子,应当可保无虞。
所以谢琇研究来研究去,发现这个门派除了一些能压制外来者的秘术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格外邪恶的本事传世,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门派扩张缓慢,从前的术法有些没有合适的继承者学习,传承还中断了,最多只留下在书本里的记载,却无人敢自学起来。
……那穷剑君的异样,到底来源为何?!
谢琇真是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晚间回了自己的住处,发现穷剑君居然还没有回来,那股担心就膨胀了十倍,简直快要变成操心。
她在东厢房门外鬼鬼祟祟地探了好几次头,终于下定决心,要潜入房间内看一看。
穷剑君才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就变了,说不定就是这个房间不对劲呢?
谢琇左看右看,还放出灵力窥探,确定方圆几十里没有穷剑君要回来的踪影,就潜入了东厢房。
……然后她就愣在那里了。
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几案上的那些书。
穷剑君昨夜难不成彻夜用功,走火入魔了?!
她怀着深深的狐疑之情,慢慢走到几案旁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来翻阅。
结果她刚一翻开那本书,脑子里就嗡的一声,险些炸成一朵烟花。
这不是她从前为了打发时间,在某个人间小镇上随手买的情爱话本子吗?!
她甚至还看到扉页上,她当时用墨笔写下的阿拉伯数字“9”!
她正是仗着这个小世界里无人认识阿拉伯数字,所以用这种花体字的“9”来作为自有之物的标记!
其实话本子嘛,看完丢了也就丢了,但是她从小到大就是有这种读书习惯,拿到一本新书,就先在扉页上写名字或者用花体字写上自己姓名的拼音。
这种习惯到了小世界里改不掉也无伤大雅,但写拼音显然不太可行,写名字……古代背景下的藏书上一般不写本名,也很麻烦。她索性自己随意创造个符号往上写,还能添几分趣味。
而她在这里是“谢九”,用的符号也就是数字“9”。
可是……她从这个小世界里“飞升兜率天”的时刻,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虽然她没有问过穷剑君具体的时间,但穷剑君抱怨这里有秘法将他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后期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实际的境界在化神期。
那么,的确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时间了。
储物袋里时间是停滞的,所以这些话本子并没有纸质发黄变脆。但谢琇注意到,这本书的书页有一点卷角,很显然被人看过了很多次。
而穷剑君,应该是不会把她留下的话本子,再外借给别人看的。
那么,这么做的人,就只剩下了穷剑君本人。
……在过去的时日里,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穷剑君,又因何要反复翻阅这些话本子呢。
谢琇的心头抑制不住地涌上了一个朦胧——然而大胆得可怕——的念头。
她的眉目放柔,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动着那本话本子,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一行行墨字上扫过。
“姬寒容……”她不由得喃喃说道。
当初事发突然,她没能与他道别,至为遗憾。
她一直以为,他是这个小世界里最终会凭借真正实力飞升上界的男主角,是世间最出色的剑君,修炼问道之路无比漫长,他也将会认识更多的人,到了最后,迈上登天之梯时,他或许除了他的官配、合欢宗小师妹颜若姿之外,也不会再留恋或记起这世间的其他人。
在修士漫长得近乎无尽的生命里,谁还会记得几百年前,初出茅庐、尚穷困潦倒时,一个修为不济、只得用一堆灵石来砸他,以花言巧语骗他入套,给她当了一阵子护卫的女修呢?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他并没有忘。
因为他好好地收藏着她随手放在他这里的东西,甚至是一些剧情离奇、措辞惊人的蹩脚话本子,他也留着,并没有信手抛弃。
谢琇的目光一顿,因为她正在看的这个故事里,出现了一阙……她有些熟悉的诗词。
是昔年她与他同陷在琢玉城的幻境里,不得不扮演着琢玉君与齐夫人的角色,耳鬓厮磨,同床共枕,日夜相对;而他们破境而出之后,约好要一起行走江湖、斩妖除魔。
那一天,当他们走在琢玉城的街头,往城门走去之时,曾经听见街边的茶楼里,说书人绘声绘色说着琢玉君与齐夫人的故事,以这一阙词做结。
“……这便是‘沉璧公子’与‘繁霜夫人’的故事。现如今,人生如白驹过隙,反反复复,辗转轮回,红尘情爱,不过一场泡影……”
谢琇还记得那说书人朗声这样说道。
而之后,他所吟诵的那阙词,如今化为她手中陈旧话本上的墨字,一行行,跨越了时光,再度呈现在她的眼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