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招待所是一家园林式宾馆,前面的一排建筑也就是阮安雅他们住的地方,通常用来接待外来人员, 充做招待所使用。
但从另侧门进入,就能看到在冬天依旧郁郁葱葱的花坛, 已经冬季开的正烂漫的梅花。
再往里又是几栋中国风的建筑,前台将她领到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口便不再迈步, 转身鞠躬道:“徐会长就在茶室等您,您请进。”
阮安雅点头致谢,之后看着古朴的木门深吸了口气,提着步子缓缓的走上台阶。
“吱呀”一声,古朴的红木门被推开,屋内有暖气,男人侧身坐在红木椅上,身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透着禁欲的气息,金丝边眼镜遮住了他凌厉的眉眼,在外人看来温润如玉的君子,却让阮安雅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好久不见,安安。”许则明不紧不慢的放下茶具,侧头看向站在门外的阮安雅,双眸专注而坚定,藏着无限柔情,更甚从前。
好似他们这十几年的分离,以及中间隔着的血海深仇从来没有发生过。
阮安雅偏头先一步挪开与他对视的视线,声音里透着冷,“不要那么叫我,直说便是,你找我何事。”
“安安,非要跟我如此生疏么?”男人的眼里戴着失落,轻声道。
“我们早已是陌路人,生疏不才是对的么?”
“你还在怪我。”许则明走到阮安雅的面前,视线黏在她微垂的脸上,不舍的挪开半分。
“不敢。”阮安雅抬起头,眼底依旧冰冷如霜,“说吧,费劲吧啦的引我出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很想你,安安。”
“呵。”阮安雅直视男人眼底好似无限的痛苦情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想我?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吗?”
“下面该不会又要说什么喜欢我爱我之类的鬼话了吧?”
依旧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许则明看的心中一痛,不自觉的伸出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求你了,安安。”
“别碰我!”阮安雅用力推开快要把他揽进怀里的男人,“真恶心。”
接着无视男人被她刺痛的眼神,冷漠的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说好了,以前的事情我只当它过去了,但过去不代表原谅,前面十几年,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那我希望此后半生,也能做到如此,便是不小心遇见了,也只当不识便是。”
“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毕竟你也觉得身边有只苍蝇飞会很烦人的,是吧?”
“印章还你,要扔要留随你便,但我这里不是垃圾场,不爱收垃圾。”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拉开木门准备离开。
“我做不到。”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努力了那么久,我依然爱你,前半生我为了所谓的仇恨,愚蠢了放开了你的手,余生我只想为自己努力一把。”
“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求你……这个在别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男人,短短几分钟内,低下头颅恳求了她几次。
但阮安雅的心底依旧冷漠,只想冷笑。
“真可笑。”阮安雅转身,淡漠的眸子里透出了憎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一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男人在一起呢?”
“还有你,你爸妈的仇恨,你忘记了吗?不怕他们从棺材里爬出来骂你不孝了?”
“你还在恨我。”许则明的眼里满是悲伤,“恨也好,总比漠视我强。”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仇人的女儿,更恨自己明明爱上了你,却不能放下仇恨,弄丢了你。”
男人的眼里满是祈求,“安安,你也是爱过我的,对吧?”
“从来没有。”阮安雅直视对方,“从头到尾,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的丈夫沈沐远。”
“可是他跑了,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抛下你们母子跑了!”许则明低吼,“说不定他现在早就找了个洋妞做老婆,孩子都生好几个了,早把你们母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然……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们呢?”
“那我也爱他,只爱他。”阮安雅坚定的说:“我相信他的一切做法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不怪他。”
“他不像你,最起码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而你现在道貌岸然的跟我说爱,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在H城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被人侮辱打骂的时候,你在哪里?还有你那个助你上青云的妻子呢?不要了?她知道你现在像一条狗一样,在这里缠着我吗?”
说到这里,好似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般,笑的明媚,“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又要被气的发疯啊?”
女人本就美貌倾城,时光的流逝带给她的不是衰老,反而让她的美变得更有韵味,让人沉醉,而肆无忌惮的笑容,更是让她的美染上了几分妖艳,勾人心魄。
男人的眼底染上了几分痴:“你对我笑了,安安。”
“你真是个疯子。”阮安雅偏头,不想再跟他交流。
旧日的温润少年终究只是他的伪装,阴暗狠厉带着疯劲儿,才是真正的他。
“我会跟她离婚,相信我安安,我马上就不用再受她掣肘了,下半辈子,我想为自己而活,嫁给我好吗?安安。”
“想要我嫁给你?”温柔浅笑,在男人以为有希望的惊喜的看过来的时候,一字一句道:“那你去死吧,我就考虑考虑。”
说完以后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走的决绝。
“那沈域呢?你也不管了?”男人平静的开口,“若是你愿意嫁给我,他就是我的儿子,我的一切资源都能为他所用。”
“反之,我会让他一无所有,回他的阴沟里去,而你……注定只会是我的,我不介意采取狠硬的手段,我只看结果。”
男人的话语平淡无波,黑沉的眼眸里却透着极度的疯感,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害怕。
“疯子。”阮安雅低骂,之后没再理会他的威胁,依旧挺直脊背离开了这个有他的,让她窒息的空间。
等她走到前台的时候,距离沈域和温柔发现她离开才不过十分钟。
两人问前台有没有看到她离开,也只在前台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就在两人着急的准备去警局报案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回来的阮安雅。
“阮姨!”温柔最先发现她的归来,惊喜中带着后怕的嗔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没跟我和小域说一声,可把我们急死了,差点准备去警局报案呢!”
沈域也走上前来,眼睛扫过她的全身,确认着她的安危,“妈,你没事吧?”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阮安雅歉疚的笑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温柔只觉得庆幸,之后看了看周围飘过来的零星视线,轻声道:“我们先回房间吧。”
将门关上,温柔才呼了口气,“阮姨,你刚刚到底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你……”别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说啊,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一起想办法。
“是。”
“什,什么?”劝解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阮安雅出乎意料的承认打断了,温柔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突然有种不知道是瞒着她的好还是承认的好了。
都没发挥她的口才呢。
当然这只是取笑话,阮安雅原因道出原因,才是真的应该开心的事情。
被少女呆滞的模样逗乐,压在心底的沉重心事好似都消散了不少。
“对不起你们,这几天我不该瞒着你们,还连带的让你们心理打鼓,为我担惊受怕了。”
“怎么会,阮姨我们不是一家人胜是一家人,干嘛这么客气。”温柔搂着她的腰,轻声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一点要告诉我们,我们一起分担,一起想办法。”
“对吧小域?”
沈域点头,“是,妈,现在你能跟我们说说,许则明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心吗?你为什么……那么害怕被他看到?
第六十一章
“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或者说是爹娘自小收养的养子, 自她记事以来,大她五岁的许则明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母亲身体不好,故只得她一女, 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 不愿纳妾,她也就成了阮家的独女。
许则明是父母亲故交的儿子,因故离世之后, 许家被亲朋瓜分, 只留下年幼的许则明无人接手。
父母亲顾念他可怜,便在她三岁那一年, 收养了他。
有了这个哥哥之后, 也让她的童年多了许多的色彩, 甚至比起古板严肃的父母亲,她的心里会更依赖着这个对她悉心照顾, 耐心十足的大哥哥。
她的幼稚想法,她的少女情思,她都会毫无保留的跟他分享。
那时的她,真的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从她嫁给沈沐远开始的吧, 自她嫁人之后, 小夫妻俩感情好,她也沉浸在新婚燕尔的甜蜜里。
自然而然的忽视了家里,忽视了父母脸上的日渐愁苦。
婚后半年,沈沐远有事要去米国打理沈家的生意, 她也在他外出期间查出了身孕。
本想着等他回来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变故却突然而至。
运动兴起, 第一个被打倒的就是他们阮家,家产被充公, 父母被关押,一生清高的父亲受不住侮辱,选择了自杀,而母亲也跟着去了。
她在同一天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最信任的哥哥许则明。
原来他早就搭上了革委会主任的女儿,为了展现他的决心,他主动拿自己的养父母祭天,大义灭亲的行为使他很快的站稳了脚跟,一路扶摇直上。
祸不单行,阮家是第一刀,而有着海外生意的沈家更是逃不了,绝境时期,身边的所谓亲人都露出了险恶的嘴脸,恰逢沈沐远出国在外,留她一个娘家覆灭的弱女子面对这些豺狼。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信的,不相信她最信任的大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她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找去了省城,才从他的新婚妻子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许则明父母的死跟她爸妈脱不开关系,许则明表面认贼作父,其实就是打着报仇的目的,现在恶人已死,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她这个自带原罪的人,就应该自觉离他们远一点。
“不然的话,不需要则明出手,我都能让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吃不了兜着走!”
事已至此,便是不愿相信现实的她,都不得不相信,这个所谓的真相。
她想去找他当面验证,却被他的妻子威胁,不断地有人想抓她出去批/斗,不断地有小混混想要趁乱占她便宜。
父母已死,丈夫也杳无音信,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活着尚且艰难,又哪来的力气去找寻事情的真相呢?
加上后来的十几年里,许则明步步高升,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他大义灭亲的事迹也是广为流传,就更不需要她去验证什么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故事讲完,阮安雅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依旧平缓:“我刚刚是去见他的,可能是这次来省城被他看到了,也可能是小域的成就被他发现了,但我也想清楚了,一直躲着不是办法,这件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呜呜呜~”温柔还没有从这个沉重的故事里走出来,整个人跟八爪鱼一样抱住阮安雅,心疼道:“阮姨您可太坚强太不容易了,那个人真是太坏太坏了!”
“我居然还叫他男神,呸呸呸,狗屁男神,就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小肚鸡肠的臭男的罢了!呸呸呸!”
温柔的反应让阮安雅和沈域母子俩哭笑不得,低沉的气氛也消散不少。
“呵呵,你又哭鼻子啦?你小域弟弟可在旁边看着呢,羞不羞?”阮安雅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故意逗弄道。
“唔,没哭呢,我就是眼睫毛进眼睛里面了而已,小域你说是吧?”温柔傲娇的狡辩。
“嗯,是眼睫毛把姐姐弄哭了,哦不,是流泪了,这不叫哭。”沈域忍住笑意调侃。
“好啊你,翅膀硬了居然调侃姐姐我了,看我不教训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