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情况,曹嬷嬷不肯说实话,亦泠不敢逼问太紧。
转头想去找谢衡之,更怕到时候有嘴说不清,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恶劣。
她只能被动地停在这一步死棋上。
亦泠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睁开眼时,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晌午。
她猛然坐起来往外看去,才发觉是皑皑积雪映得天光格外亮堂。
曹嬷嬷还是像往常一样端着清水进来,见亦泠醒了,立即上来服侍。
亦泠迷糊着动了动,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曹嬷嬷:“刚辰时呢,夫人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会儿?”
亦泠摇摇头,又问,“那大人已经进宫了?”
“没呢。”
曹嬷嬷说,“大人今日起得早,不过没进宫,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呢。”
还没进宫就好……
不对。
刚刚松了半口气的亦泠又警醒起来。
今日并非休沐,他怎会无缘无故不入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及此,本就忐忑不安一整夜的亦泠忽然心跳加快,连忙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踏出寝居时,正好碰见谢衡之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虽然穿上了朝服,但眼下已经过了进宫上朝的时辰,他的步子却还不紧不慢的,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两人的脚步都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停住。
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亦泠不知该说什么,张口就问:“你怎么还没进宫?”
雪早就停了,放眼望去整个谢府银装素裹,十分漂亮,却透着一股沉压之气。
谢衡之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看着亦泠。
“你就盼着我早点进宫给圣上答覆?”
他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亦泠尚未听明白,利春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在谢衡之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衡之那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更沉了,没再多看亦泠一眼,两人径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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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太一宫正殿,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殿内供奉着神像,台座远高于香岸,使得神像有居高视下之势。
可圣上又不喜烛火太亮,殿里阴沉沉的,便显得那尊神像看着有些诡谲。
谢衡之进来时,圣上正负手背对着众人,抬头仰视着神像。
一旁的几位内阁大臣个顶个的不吱声,看见谢衡之后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谢衡之一步步踩在软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等人站定,圣上也适时地转过身来。
“你来了?”
“圣上。”
谢衡之鞠躬行礼,腰还未弯下去,上头的人已经叫了免礼。
抬起头后,谢衡之见圣上坐了下来,目光肃穆地看着他。
“瑾玄。”他缓声道,“今日孤与众大臣商议是否攻打北犹一事,孤很是难为呐。”
谢衡之抬眉,并未说话。
圣上又道:“众大臣皆敦劝孤务必要以一持万,借助胡拔一举荡平北犹,以平民怨。”
谢衡之垂眸,飞快地瞥了眼一旁的众大臣。
众大臣顿时各个绷直了背脊,又不敢说一句不是。
他们这些个老臣在圣上眼前混了这么多年,最会揣度他的心意。何况今日圣上的言外之意太明显,就差直说:我想攻打北犹,谁支持谁反对?
以周阁老为代表的绝大部分都站出来,替圣上把话说全:
大梁向来以和为贵,从不轻易讨伐外族。可北犹日渐猖獗,再纵容下去,恐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眼下有胡拔相助,正当一举荡平北犹!
也有那么几个站出来反对的,苦口婆心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圣上只是沉着脸,一个字不说。
他们便也知道圣心已决,无法转圜,只好改口赞成。
可圣上却没提前说——
胡拔相助的条件是要谢衡之的老婆啊!
眼下由圣上这么一说,反倒像是他们所有人都在逼谢衡之卖老婆了。
“瑾玄,你以为如何?”
见谢衡之沉默,圣上问道。
“圣上。”
谢衡之说,“近年来大梁各地水患不断,灾害频发,今年冬日也奇冷,想必明年收成定会大幅消减,国库的情况并不乐观。”
“且蜀地栈道在建,京苏漕运尚未完工,六合山的宫观才挖了基床。即便有胡拔相助,眼下也实在不是北伐的时机。”
这些话,其实刚刚已经有人说过了。
圣上的答覆也一字不改:“蜀地栈道可以暂缓,六合山的宫观倒也不急在一时。”
“至于国库。”他看向底下一人,“亦尚书怎么看?”
被点名的亦尚书汗流浃背地站出来,看了眼谢衡之,说道:“待臣回去合计合计……”
又觑了眼圣上的脸色,补充道:“想来也并非挪不出钱银。”
圣上便又把目光放回了谢衡之脸上。
谢衡之紧抿着唇,又道:“圣上就不曾怀疑胡拔用心不良吗?举国相助,竟只是要一个女人?”
闻此言,圣上依然声色不动。
“冲冠一怒为红颜并不罕见,且胡拔乃蛮夷之地,想迎娶天下大才教化百姓,倒也情有可原。”
谢衡之还想说什么,圣上却三两步走下了台阶,直接站到他面前。
“大梁开国至今从未开疆拓土。若今朝得以攻下北犹,”他抬手,拍在了谢衡之肩膀上,“瑾玄,你就是大梁第一个异姓王。”
此话一出,犹如雷霆瞬间划破寂静的夜空,四下人心颤颤。
站在圣上面前的谢衡之也眸光微动,思忖片刻后,垂首道:“臣明白了。”
第46章
与风起云涌的太一宫不同,此时的谢府平静得有些诡异。
雪后的天气总是更冷些,谢府宽绰,奴仆又少,不忙的时候常常听不见丁点儿动静,仿佛无人之境。
想到早上谢衡之离开时沉重的脸色,亦泠很难安下心来。
今年虽然本就是多事之秋,可论轻重缓急,谢衡之必定是因为联姻之事才赶去宫里的。
亦泠又摸不透他的态度,不知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这一头,曹嬷嬷和锦葵也装聋卖傻,不愿告知实情。
亦泠就像一只连挣扎都没得挣扎的鱼肉,头上悬了把刀,不知何时落下。
她思来想去一上午,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办法。
总不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被送去胡拔联姻。
耻辱便罢了,她自小娇生惯养,连庆阳那两年都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怎么受得了胡拔的气候?
再说胡拔王已经年过六十,比她父亲还老,若是过去联姻肯定是要做真夫妻的,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亦泠满脑子想着自己的生死大事,面前的午膳一口未动,早就凉了个透。
曹嬷嬷默不作声地带着人走上来,打算撤去厨房温一温。
主仆俩的目光在这时冷不丁对上,曹嬷嬷的眼神明显闪躲着,帮着捧起一碟青菜便想走。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亦泠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头,惴惴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
进来的却是外院一个小婢女。
她朝里探了探头,大声道:“夫人,是太子妃娘娘来了。”
天这么冷,沈舒方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不是带着好消息。
亦泠心里越发紧张,等人一进来,她也忘了行礼,开口便问:“娘娘,可是有什么消息?”
沈舒方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摘,直直看着亦泠:“我也是来问你的,怎么,谢衡之没跟你透露什么?”
亦泠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沈舒方一路赶过来也受了冻,一时间没力气说太多。
脱下斗篷又喝了口热茶,才继续说道:“哎,他倒是沉得住气。”
“他向来如此,我也无法。”亦泠焦急地说,“娘娘在宫里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要是能听到什么消息,沈舒方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了。
“近日雪大,城里的商贩趁机给粮食和柴火涨价,三司将宫里储存的拿去低价卖,太子和谢衡之本也是今日要去看看情况的。”沈舒方说,“但临行时谢衡之被叫进了太一宫议事,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都在,至今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