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开布帘，护士站在病床的那一侧，正在给纱布圈打最后一个蝴蝶结。
乔聿白看她一整只胳膊都被包了起来，呼吸一滞, 大踏步上前看窗边的病例单。
——没有骨折, 没到神经, 虽然碰到动脉，好在处理及时, 失血不多。
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谈宁拍了拍他, 腿蹬了两下, “真没事儿, 你看我, 现在活蹦乱跳的，刚喝了铁剂, 老有劲了。”
站在旁边的护士忍不住笑出声，“还是开点止疼药吧，麻药劲儿过去会难受的。”
谈宁表示谨遵医嘱。
护士调了下旁边的输液管, “行了，这瓶水吊完就可以走了，那个……是男朋友吗？跟我去前面交个费。”
谈宁眉梢一挑, 一句“不是”还没说出口，乔聿白已经不容分说地站起身，利索地跟着护士往前走了。
夜里排队缴费的人还挺多, 乔聿白等了好一会, 才办完全部手续。
他转过身, 谈宁靠墙站在后方，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偏头瞧过来。
惨白顶灯也变得柔和起来, 映得她额头光洁，眼眸漆黑。
乔聿白拿起单据，冲她笑了一下，“……水吊完了？我送你回家。”
“多少钱？”谈宁走到他身边，皱起眉头问，“我有医保卡，不用你付现金的。”
“没多少。”乔聿白指了个方向，“下次请我吃饭吧。”
谈宁“啧”了一声。
……医保里的钱不用白不用，怎么想都有点亏啊。
不过想到乔聿白常年在国外，可能不知道国内这些政策的弯弯绕，她只能幽幽叹了口气，认下这个哑巴亏。
路虎停在地面停车场，推门出去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十二月的寒风从广场上呼啸而来，无情把人吹透。
“……冷吗？”乔聿白注意到她穿着丝袜，“要不你在里面等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谈宁说没事，“里面还有层肉色加绒打底，不是光腿。”
穿过一片小花坛，他们俩上了车，谈宁系好安全带问：“你不好奇我打扮成这样，和老安上哪儿去抓人了吗？”
乔聿白淡定地点火发车，“……酒吧？”
谈宁“嗷”了一声，“忘记你专业了，我就不该问。”
乔聿白笑笑，“我开慢点，你睡一会吧。”
坐在身边的男人动作很轻地在中控台上操作了几下，才调转方向盘，驶出医院。
谈宁身下的加热座垫渐渐变暖，她吸了吸鼻子，闻着他袖口里淡雅温和的香气，望着前方慢慢变透明的星子，心中觉得异常轻松安宁。
医院到幸福里有一段距离，她本想陪乔聿白说说话，没想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天蒙蒙发亮，车子已经过了幸福里小区的大铁门。
谈宁转头看了眼乔聿白，却对上他略带歉意的视线。
“怎么了？”她哑着嗓子问，“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在你车上睡着了。”
“没关系。”乔聿白将视线转回前方，车辆进入地下车库旋转昏暗的通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了我父母的车。”
谈宁眨了下眼，大脑终于从休憩中苏醒过来。
她认真地问：“这么一大早，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乔聿白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路虎在车位上停正，乔聿白熄了火，正准备和谈宁叮嘱两句，没想到她却动作利落地跳下了车。
对面的迈巴赫里旋即走出一男一女。
谈宁浑然不觉，抬脚便往电梯间走，乔聿白沉稳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爸，妈……这是谈宁。”
谈宁脚步一涩。
原来那对夫妻就是传说中的乔董事长和白院长啊……
既然乔聿白都已经介绍她大名了，再离开就不礼貌了。谈宁生生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调转了方向，礼貌地笑了笑，颔首道：“乔总您好，白院长您好。”
对面两位将她打量了一遍，脸色算不上很好看。
这很正常，毕竟她现在浓妆艳抹，穿着风尘，胳膊上还打了圈大绷带，怎么看怎么像混社会的不良女青年。
谈宁坦荡荡地站在那儿，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
果然，白之柔忍不住张口，“聿白……这就是你谈的女……”
乔聿白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慌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把谈宁和女朋友联系到了一起。
他下意识往前护了一步，“她不是……”
“我和乔老师是同事。”谈宁镇定自若地说，“正如您所见，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刚从医院出来，因为同住一个小区，就请乔老师顺路送我回家。”
说罢，她还像对面的乔北华和白之柔展示了自己胳膊上的纱布。
白之柔“啊”了一声，和乔北华对视一眼。
女警察出任务换装是很常见的事，刚才是他们先入为主了，对谈宁抱了偏见。
乔北华用胳膊捣了捣妻子，白之柔换了副神情，眼底露出一丝歉意。
“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聿白确实应该送你回来。”
谈宁笑了一下，温沉有礼地说：“乔总、白院长，您二位和乔老师慢慢聊，我就先回去了。”
她朝乔聿白又看了一眼，“谢谢乔老师，乔老师再见。”
谈宁挺直腰板，一手抱着受伤的胳膊，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噔噔走远了。
乔聿白看着电梯间的金属门阖上，才看向父母，无奈问道：“这么一大早，是怎么了？”
乔北华摇了摇头：“常局给你妈打电话呗，凌晨五点，他看见你的车不要命一样开出了公安局，还以为我和你妈倒了呢……”
乔聿白抬手扶住额头，“来都来了，吃个早饭再走吧。”
他带着乔北华和白之柔上了洋楼。
房门一开，小黑喵呜一声冲了上来，又被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缩进茶几下方，任白之柔怎么逗弄都不愿出来。
白之柔累了，坐在沙发上，看儿子在厨房里忙碌。
片刻后，乔聿白端出一碗砂锅海鲜粥。
“您二位有口福，昨天刚炖的，我自己还没吃上。”
乔聿白盛了三碗，三人喝得周身暖和。
乔北华垂着眼皮舀粥，冷不丁来了一句：“给那个谈姑娘也送一点啊，受伤了，得养养。”
白之柔嗤笑他，“海鲜是发物，受伤才不能吃呢。”
乔北华“啊”了一声，“那什么，聿白你给人炖锅白粥吧。”
白之柔皱起眉头，“一点诚意都没有，谁要送我吃白粥，我连锅带人给他扔出去。”
乔北华败北，放下调羹抹了抹嘴，“儿子，你爱送什么送什么，你爹我不跟着掺和了。”
全程一句话没说的乔聿白：“……”
白之柔白了丈夫一眼，笑眯眯道：“刚才那个姑娘，你喜欢她吧？”
乔聿白差点被呛，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白之柔搓了搓手，“那好办，既然是公安的人，我总能找点关系给你创造机会……”
“妈！”乔聿白叫了声，“请不要干涉我和谈宁的事。”
白之柔婉转地看着儿子，“我不是想早点听人姑娘叫我们……叔叔阿姨嘛！”
旁边的乔北华忽然瞪大眼，“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我听过！”乔北华说，“公司里有不少小姑娘都喜欢这个谈宁……我怎么记得她是个小明星啊？”
白之柔一脸疑惑，朝乔聿白望过去，乔聿白只好把谈宁的经历解释了一遍。
“……她现在是检察官助理，参与公安影视诈骗专项行动组的提前介入工作。”乔聿白将桌面上的碗碟收走，“今晚也是接到以前艺人同事的线报，才穿成这样，潜入酒吧抓捕犯罪嫌疑人的。”
“哦……”白之柔点点头，唇边浮起笑意，“检查官助理，不错，我回头让老戴……”
“妈。”
“好好好，不问不问，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自己发展。”
白之柔虽然操心儿子的情感生活，但也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乔北华站起身，看了眼手表，“那行，早饭也吃过了，人也见过了，我们不打扰你啦，你妈回家，我得去趟公司。”
乔聿白松了口气，“我送送你们。”
*
谈宁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快到黄昏，才被胳膊上酥麻肿胀的疼痛感惊醒。
护士姐姐说得没错，麻药过去了，确实挺难受。
她摸出一粒止痛药服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地上湿漉漉的，几个行人撑伞艰难前行。
S城地处东部，又临着海，很潮湿，就算去年那样的鹅毛大雪，也只存了一夜。
谈宁忽然想起去年圣诞节赶考的那一天。
很快，上岸就要满一年了。
她拿出手机登录工作软件，彭圆圆帮她请了假，不过张欣还是发来了消息——
“宁宁，把这份个人情况表填一下哈，然后再写一份个人总结，下周一给我就行，恭喜，要转正啦~”
谈宁深吸口气，活动了一下脖颈，一边啃便利店叫来的三明治，配乔聿白专程让骑手送上门的砂锅排骨粥，一面有条不紊打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