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喉咙紧了紧,抬头认真道:“汗阿玛,弘昱是郡王之子,您做事向来公允,若带弘昱岂能不带安郡王之子?弘昱虽是皇孙,但是弘昇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只带弘昱。”
康熙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和弘皙关系好。”
胤祥摇头:“儿臣只是觉得您与太子殿下出巡已是美事一桩,若再带上弘皙,祖孙三代同行更是羡煞旁人。”
康熙笑叹:“你倒是替朕想得周到。”
胤祥低头不敢再说话,康熙淡然道:“跪安吧,朕有些乏了。”
胤祥只感觉无力,顺从地离开了屋子。
康熙冷笑,看来不只是大臣,就连他的儿子也盼着他乖乖让权于太子。索额图罔顾圣意,不就是觉得太子能保住他吗?他们这是在践踏他对太子的慈爱之心!
三月中旬,康熙返京,胤禛不像从前那样忙碌,晌午经常在家,今儿的午膳胤禛就是与泰芬珠的幼弟五格在前院用的膳。
虎宝坐在胤禛旁边,安静地用勺子舀饭吃,听阿玛和小舅舅说话。
胤禛挑眉:“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个人的?”
五格今年才十六岁,说话很直白:“我大哥早几年在江西当过官儿,听说李绂的名声不错,在给家父的信里提了一句,我大侄子那会儿也挺需要人教导功课,就说带他来京也可以,家里帮忙把他的户籍转到了顺天府,他就在我们府上待到现在,您觉得他如何?够不够格给虎宝开蒙?”
胤禛点头:“确实不错,怎么没有参加科举?”
五格也挺纳闷儿:“他说他水平还不够,虽然我觉得他已经很好了,不知道为什么。”
胤禛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是个有城府的,与戴铎那样口若悬河的不是一个类型。不过这样的人适合给虎宝启蒙吗?
胤禛看向虎宝:“你喜欢李师傅吗?”
虎宝眨眨眼,放下勺子,点头:“我很喜欢他,他说话有道理,而且很认真。”
胤禛笑了笑:“哪里认真?”
虎宝为难道:“阿玛告诉我要孝顺,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李师傅说得好,他告诉我了。”
胤禛含笑问:“他说你得听从我的嘱咐,你觉得这就是孝顺?”
虎宝摇头:“师傅还说,我得劝导你,让你能天天开心。”
胤禛失笑出声:“我让你来劝导,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心?”
虎宝惊讶道:“阿玛笑了,不开心吗?”
胤禛笑叹:“你快吃饭吧,既然你待见他,就让他住在咱们府上,你上午跟着戴铎学,下午与李绂请教问题,如何?”
虎宝咧开嘴:“好。”
五格一脸笑意地看着大外甥,胤禛无奈:“五格?”
五格赶紧扭头:“四爷说,有什么我能办的?”
胤禛摇摇头:“我是想问,你也要参加科举?”
五格叹了口气:“我大哥让我考,我学问就是个一般般,尽力再学几年吧,最好得个举人?不知道,实在不行我还会进宫当侍卫。”
胤禛颔首,这是他们兄弟的事儿,虽然他也觉得五格的水平不咋的,但万一撞大运得个举人,凭五格满人出身,外放做官升迁一定很快,左右五格还小,有挥霍的时间。
用过午膳,五格离开,胤禛又陪着虎宝听李绂讲了一下午课,暗自点头,这是块儿璞玉,说话做事都很务实,也有那么一股子正气在,就是心眼子同样不少,得看紧点儿,虎宝学上些可以,但不能小小年纪就全学会。不过李绂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把他娘安顿好,倒也不用怕他起异心。
晚间胤禛把虎宝送回正院,嘱咐泰芬珠:“给我打个包袱,我要去潭柘寺小住三五天。”
泰芬珠点头说好,胤禛自从回来,往潭柘寺跑了好几趟了,就是去那儿躲清净,也不怎么和胤祐来往了,倒不是关系疏远,就是朝堂气氛压抑。五贝勒胤祺在三月份就已经有一段日子不去衙门,康熙不闻不问,胤禛就也跟着学。
次日胤禛直接打马离了京城,泰芬珠到宫里给太后和德妃请安之后,感受着宫里的紧张气氛,匆匆离开。不止是朝堂乱,宫里也不平静。
毓庆宫书房,胤礽烦躁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赫奕无奈地垂着头。
赫奕姓赫舍里,他的祖父希福是索尼的叔父,他得叫索尼一声堂叔,和索额图是平辈兄弟,只是比索额图小很多,今年才三十五岁。如今正监管内务府,只不过不是独自管理,一个叫科奕的官员同他一起,这个科奕就是太子这会儿恼怒的原由。
胤礽实在忍不住挥手就把一方砚台抛掷到了地上,赫奕轻声道:“殿下,您请息怒。”
胤礽咬牙切齿:“孤的待遇是汗阿玛定下,科奕有什么资格削减,而你就任由他如此慢待毓庆宫吗?”
赫奕叹道:“殿下,宫中各处待遇都是明文规定白纸黑字,科奕按规矩办事,我们找不到借口反驳他。”
胤礽冷哼道:“也就是说孤以前从来都是不守规矩了?”
赫奕叹息,伴君如伴虎,皇上高兴的时候,都乐意毓庆宫的各项用度超过乾清宫,如今皇上默不作声,就是同意科奕如此做法。规矩上占不了上风,圣宠也指望不上,他这个内务府大臣也无可奈何啊!
胤礽攥紧拳头,低声道:“叔外祖父,你也算是孤的叔外祖父,你就要坐视不理吗?”
赫奕声音很轻:“殿下,要收拾科奕不急于一时,他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您作对,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得过段时间再着手处理他。”
胤礽鼻子一酸,闭上眼睛,只是喃喃道:“可是毓庆宫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孤只能等事后,不能在他们欺压孤的时候立马反击回去,旁观之人会如何看待毓庆宫?”
赫奕抿紧唇,索额图的想法越来越激进,赫奕和他聊过一次后,再没去过他的府上,赫奕不反对索额图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实在是不知道太子登基得何年何月。
只不过赫奕不参与,他是索尼的堂侄,他要做得就是稳,稳稳地给赫舍里氏留下子孙,需要稳的也包括索尼的其他儿子。索额图一家陷得太深,已经没办法了,索性让他试一试吧。
皇上自认为带着太子出巡可以杜绝太子在京插手政务,但同样的,皇上自己对京城的掌控力也会下降,人心这种东西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满皇上的满臣汉官比皇上想像得多,虽然干这种事儿成功的可能不大,但是历史上有过死的蹊跷的皇帝,万一呢?
胤礽看赫奕沉默不言,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索相近来身体可好?”
赫奕温和回话:“殿下放心,索相一如既往的身体硬朗,他也经常与朋友聊起您,索相总是盼着能有更多人敬服毓庆宫。”
这件事情索额图不让告诉太子,一是太子很有可能会犹豫,对皇父不满和想致皇父于死地差得还是挺远。二是万一失败,太子不知情,他依旧可以坐在毓庆宫,虽然那个时候太子就只能熬了,可倘若上天垂怜,皇上随了他的父祖,那太子忍上三五年依旧可以见到雨过天晴,当然这得能压住直郡王,反正总还能有那么些希望。
胤礽点点头,苦笑道:“又快到五月底了,汗阿玛出塞,估摸还是会带上孤。”
赫奕只能劝道:“殿下静心侍奉皇上,皇上对您的疼爱有目共睹,与皇上多相处还是好的。”
胤礽缓缓摇头,他不相信,汗阿玛给他的宠爱都是待遇和一些亲近之言,哪怕汗阿玛为了他只收拾一下直郡王呢?胤礽都能告诉自己,汗阿玛是真盼着他来日继位。
胤礽觉得汗阿玛已经不为他考虑了,当然汗阿玛也不为老大考虑,从汗阿玛默许老大拉拢老八,不再劝老八安分的时候,胤礽就觉得汗阿玛不把儿子们放心上了。
拿一个老八安抚蠢蠢欲动的宗亲,不是很划算吗?至于以后怎么收场?胤礽觉得这根本不难,汗阿玛是皇父,收拾一个儿子轻而易举,还能把宗室给直接压下去。
胤禩不想打压宗王没关系,让他把不安分的都拢到身边,他这个皇阿哥出了事儿,那些人也都会背上政治污点,这样胤禩就依然是在身体力行地按汗阿玛的心思打压安郡王,殊途同归嘛。
胤礽靠在椅子背上,略有些迷茫地问道:“汗阿玛到底想要孤怎么样呢?”
赫奕抿唇,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老皇帝希望太子不要有一点儿威胁,可是太子这个昭告天下的国之储君,本质上就是等着老皇帝驾崩,顺理成章地继位来使国家稳定的,一个太子要想做到这些,手里或多或少总得有些本钱,总得有那么些威望。
关键是索额图退了,皇上不让太子监国了,直郡王可以随便与朝臣来往,太子却只能窝在毓庆宫沾不了政务,哪怕皇上把直郡王关在府里呢?索额图也不会这么着急。让其他阿哥都无能都手下无人,那太子天天看戏也行。
胤礽喃喃道:“要不干脆顺着汗阿玛算了?”
赫奕微微蹙眉,明朝的文官势力强大,他们是太子上位的坚决拥护者,可是他们清朝,以直郡王为首的那帮人叫嚣着嫡长子继承制是汉人的,得按照在关外的规矩谁强谁上位,前头的几个阿哥都在朝堂上立着,有的是想烧冷灶的勋贵,皇上好像也靠不上。赫奕没再说话,一切先看索额图的。
康熙回到京城待了两月,六月初到塞外避暑,这次他带上了胤禔、胤礽、胤禛、胤祥、胤禵和十五十六阿哥,等到八月中旬回京,康熙很快就又传出要南巡的消息,这次却只是胤礽、胤禛、胤祥随驾。
午膳摆到了桌上,泰芬珠坐在桌旁以手托腮,胤禛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虎宝进了屋子,左右看了看,问泰芬珠:“额娘,我阿玛呢?”
泰芬珠起身,拉过虎宝的小手,往卧房走,进去一看,胤禛倒是坐起来了,看见母子俩,轻叹道:“这又该用膳了吧。”
虎宝趴到胤禛身边,好奇:“阿玛,你还困吗?我都学了很久了。”
胤禛下床抱起虎宝,对泰芬珠笑叹:“你这回不用给我准备行李了,就那些去塞外的就好。”
泰芬珠笑道:“那也得给您多带些衣服吧,南方多雨,怕您到时候冷。”这也说不准康熙要南巡几个月。
胤禛扬了下唇角:“你看着多拿些也好。”
胤禛抛开脑子里的思绪,专心看儿子好胃口地吃饭,这能让他短暂地放松些紧绷的心神。
几天的悠闲日子之后,胤禛随康熙再次出发,这次的南巡的目的之一是祭泰山。
圣驾驻跸山东德州,进入行宫的时候天上飘着雨,胤禛惯常地保持沉默,在康熙打发他们仨人离开之后,自顾自回屋子,康熙不传召他,胤禛就只上午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对于胤祥往胤礽屋子里跑的情况,胤禛置若罔闻,与胤祥处了这么久,胤禛能看出来这是个心软的弟弟,胤祥对太子或许有不满,但那是一种挺正常的意见相左,胤祥不认同直郡王和八贝勒,对太子基本是支持的,胤禛不可能就政治立场与胤祥达成一致。
又一天早上,胤禛睁开眼,四处张望了下,就看到苏培盛难掩恐惧的脸,胤禛缓缓坐起身,招手,等苏培盛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苏培盛的声音很低很低:“爷,院子门口来了御前侍卫,咱们不能出去。”
胤禛声音平稳:“只要能把食物和水送进来就好。”
苏培盛无声点头,胤禛躺回床上,他并不惊讶,太祖传位太宗,太宗传位世祖,世祖传位他汗阿玛,这三次都是见了血的,赫舍里家也同样摸过兵权,在见到汗阿玛对太子的打压和汗阿玛未见衰老的身体时,做些过激之事不足为奇。来自关外的尚武风气依然存在,像索额图这辈人根本就不信什么儒家忠君之说。
胤禛被关在院子里,每顿用的膳都很少,他总不能让汗阿玛觉得他没心没肺,不能去问侍卫发生什么了,以免引起汗阿玛的审视,胤禛绝对相信汗阿玛的心情糟糕至极,他只能担心地问他们一句汗阿玛可安好?然后再用饭量锐减来表下态了,总不能等见到汗阿玛时,汗阿玛瘦了,他白胖了吧?
胤禛不怀疑康熙能控制住局面,如果是太子赢了,他应该早就能见到太子,随行的只有他和胤祥,胤祥尚未成亲也没有爵位,太子一定会需要他站出来帮着说服众人,现在他必须安静地等待。这样的情况,胤禛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但是却不可能不害怕,他得怎么办?等看到汗阿玛,得如何回话?
胤禛完全失去了消息来源,他不知道康熙已经召索额图来德州侍奉太子,德州本地的官员只是知道太子病了。
胤礽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破碎的瓷片,能扔得基本都被胤礽给砸了。
侍卫进来请胤礽去见驾,胤礽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见到康熙,父子两人对视,康熙怒道:“怎么?你还要说朕冤枉了索额图不成?”
胤礽摇头:“儿臣不敢,但是汗阿玛,您为什么不相信这是有人刻意陷害呢?”
康熙冷笑:“索额图的密信和他在京城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难道这是假的吗?”
胤礽断然道:“不可能,索额图的人品,还有他对汗阿玛您的忠心,您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康熙漠然:“恐怕他是对你忠心吧。”
胤礽直接跪下:“汗阿玛,儿臣幼时索额图就很照顾我,他的这种出于我额娘的照顾,与纳兰明珠为了自己的野心一意捧着大哥是不一样的,如今明珠端坐府邸,您只恨索额图,这岂非随了明珠的心思?”
康熙一时没作声,索额图的犯上他是决不会再忍了,但他想知道胤礽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胤礽终于是哭了出来,索额图真的危险了,汗阿玛把他弄出京城,肯定是要彻底查了他家,索额图想要兵变的事儿胤礽不知道,但是他替毓庆宫用银子笼络官员并对一些人威逼利诱的事儿,胤礽一清二楚,但这真的是迫不得已啊。
胤礽哭诉道:“汗阿玛,您对儿臣不满,儿臣知道,您喜欢大哥,儿臣也知道,儿臣之前只是不甘心被大哥压过去,才希望叔外祖父为我找些敬服我当太子的人,儿臣知道这不好。但是汗阿玛,大哥有八弟帮衬,王伯和王叔,简亲王,还有好多,这些明明与儿臣也是同族,也是儿臣的宗室血亲,可他们从儿臣幼时就不喜欢我,八弟和大哥一开府,就得到了他们的喜爱,儿臣是嫉妒大哥和八弟了,汗阿玛,儿臣再不敢了。”
康熙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只是看着从来高傲的太子哭着希望保住索额图的一条命,可是索额图真的犯上啊。
胤礽抽噎道:“汗阿玛,儿臣求您,索额图是我额娘的叔叔,他亲近我,这说明我额娘也喜欢我啊,汗阿玛,儿臣可以不与大哥争,您放过索额图吧。”
康熙声音沙哑:“你不与你大哥争是什么意思?索额图比你的太子之位都重要吗?”
胤礽摇头:“不是,索额图是因为觉得大哥快要比过我了,才这么做,我知道是我让您失望了,大哥更得您心意,只要您高兴,索额图能安享晚年,儿臣怎么样都可以。汗阿玛,是您的看法比太子之位重要,您夸赞我,我就觉得我能当太子,您要是觉得我不好再当,我都听您的。”
康熙抿紧唇,胤礽期盼地看着康熙,康熙艰难道:“一切得等京里的情况查明再说。”
胤礽还想再说,康熙已经转身回了内室,自有侍卫带胤礽离开。
康熙怔愣地坐在椅子上,太子的话算得上肺腑之言了,他这个汗阿玛在太子心里还算有分量,但是索额图不能留,有索额图时时蛊惑,太子的想法难免不偏移,这几年太子在太多事情上听从索额图了,索额图必须死!
第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