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芬珠愣了愣,琢磨了一下,满人同名的特别多,然后不确定地说道:“是多尔衮的嗣子的次子,今年被汗阿玛提拔为镶黄旗满洲都统的那个?”
胤禛点头:“就是他,你听说过他的事儿吗?”
泰芬珠仔细回想,“之前就是个普通宗室贝子,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这几个月他的福晋登了好几次佛伦家的门。”
胤禛接话道:“对,佛伦现在是工部侍郎,他是明珠的忠实盟友,这个苏尔发应该是投靠大哥了!”
泰芬珠放下手里的彩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斟酌了下言辞:“我记得八福晋和苏尔发福晋关系也不错。”
胤禛喉咙动了动,到底还是说:“汗阿玛上个月给浑河改名永定河,因为直隶巡抚于成龙说基本竣工了,于成龙是治水能手,我之前也没当回事儿。但是这两天我在忙工部的事情时,觉得河道贪污或许特别大。”这件事他已经憋了三天了,实在绷不住了。
泰芬珠抿紧嘴唇,胤禛深呼一口气:“前两个月我到工部基本是翻看往年的卷宗,熟悉一下衙门的人,等我浏览到今年工部拨款时,我才发觉那里头的很多款项不对,我在值房拨拉了很久算盘珠子,都差得特别大,而带着旗兵过去监督的就是苏尔发!”
看着泰芬珠愣住了,胤禛苦笑:“今儿在毓庆宫,我试着和苏尔发说了几句话,他对我态度冷淡,我刚刚夸了一句直隶百姓以后不必再受水灾之苦,他脸色就变了,勉强说了几句话,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胤禛起身盘腿坐下,拉过泰芬珠的手:“我与你说实话,我有些害怕,本来我还打算今儿下午再去工部忙一会儿,我也没去,在毓庆宫陪太子消磨时间,打着你嘱咐我把食盒带回家的旗号,让苏培盛把我抽屉里的一些批注过的文书拿走了。”
泰芬珠握紧胤禛的手,轻声道:“爷可以把书写过的东西都带回家。”
胤禛叹道:“放心,我没写什么忌讳的,只是上面有我算出来的银两,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查这事儿罢了。其实我还上了锁,只是我就是信不过他们。”
泰芬珠自信地笑:“爷,您肯定能处理好。”
胤禛摇头:“这事儿没法处理了,汗阿玛刚刚赐了永定河的名儿,我不能上表质疑,那是损伤汗阿玛的颜面。这里头牵扯的人特别多,明珠一党就算了,直郡王和老八未必不知情。”大阿哥被汗阿玛封为直郡王,长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不像三哥那个郡王带着些权衡各方的意思。
泰芬珠闭闭眼,说道:“总之,您要保重自身。”
胤禛感伤道:“自古钱财动人心,永定河啊永定河,汗阿玛希冀这条河永远顺服,可惜,注定是不可能的!人的贪欲永无止境,我不相信他们会在保证河堤牢固的情况下才贪些银子。永定河平静不了几年,于成龙都卷了进去,那河堤约莫就是个面子货。”
泰芬珠心疼道:“爷,这是他们目无法纪,不是您的错儿。”
胤禛轻声说:“泰芬珠,我再也不想这么无力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真的受够了!”
泰芬珠张口欲言,胤禛摇头:“汗阿玛顾虑重重,太子一心维护地位,老大倨傲,老八逢迎,可是总得有人办事啊!我绝对不允许明珠等人再兴风作浪,视国运民生如儿戏,肆无忌惮地向朝廷拨的银子下手!”
泰芬珠不解道:“您想要做什么吗?”这看着不是想要和太子争的意思啊?
胤禛目光坚定:“我要自学治水,永定河再决堤,我去治理!我在工部当差,身有爵位,佛伦也得听我的!”
泰芬珠欲言又止,这胤禛能学会吗?
胤禛看向泰芬珠:“你说我怎么才能悄悄地学这些?不能找官员。”
泰芬珠抿唇,给他出主意:“您要真想学,一些治水书籍是必看的,但是要想不是纸上谈兵,您总得实地考察一下。”
胤禛皱眉:“可是我不能随意出京,而且那帮人做贼心虚,我要是去考察永定河,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加害我怎么办?”
泰芬珠认真道:“那您可以找些工匠来,也可以派人找些在河堤上劳作过的百姓,他们对于很多事情肯定清楚,毕竟很多事儿都是瞒上不瞒下。”
胤禛喃喃道:“找些工匠学倒是个好主意,那些治水的有几个愿意围绕河堤走一圈儿,还不都是底下人干了他们领功劳?就一个于成龙有几分真本事,手脚还也不干净。”
泰芬珠点头,工匠是贱籍,工部就有很多,他们才是真的懂行的,可惜功绩永远只会算在清贵的大臣身上。
胤禛笑了:“这样,你就说你的陪嫁庄子要引一条河,我给你找些人过去,我在监国,太子和老八巴不得我以权谋私呢,只是得过几天,我寻个机会让他俩自己提出来。”
泰芬珠笑道:“好,我在京郊有两个庄子呢,这又怀着身孕,娇纵得很,必得多要些人帮忙。”
胤禛笑着摇头:“怎么也不能坏了你的名声,放心,他们主动就会给我派好多人,都指着我骄狂,惹汗阿玛不喜呢!”
泰芬珠笑眯眯道:“这是爷向着我了!”
胤禛得意点头,随即又问道:“你见过十五弟吗?”
泰芬珠摇头:“我们没见着,爷在前殿看见了吗?”
胤禛惆怅地说:“太子让人把他带出来给我和老八瞧了瞧,很乖巧的一个孩子。”
泰芬珠扬唇笑:“那不很好嘛!”
胤禛无奈道:“十五弟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的额娘王庶妃背景复杂,你有听额娘提起过王庶妃在宫中的行事吗?”
泰芬珠努力回想,“额娘只说王庶妃是个聪明人,对大家都恭敬有礼。”
胤禛叹息:“江南给汗阿玛奉上的女人,自然是又漂亮又厉害,脑子不好使就不会选她了,王庶妃娘家是汉军旗,纯粹的汉人血统,这给了太子示好南方汉族士绅的机会,他待十五弟确实很好,身上的衣服配饰都是顶尖的!”
泰芬珠抿唇,胤禛表情复杂:“历来皇子争斗,最好不涉及地方,以免天下动荡,可是老大和太子都在争相拉拢南方官员,汗阿玛对于我和太子老八呈上的折子却都准允了,汗阿玛估计十一月份才能回京,地方上都要知道有个极得圣宠的八贝勒了!”
泰芬珠担忧道:“那可怎么是好?”
胤禛迷茫摇头:“不知道,我隐约明白汗阿玛是在考教太子,今儿太子特意给我显摆了汗阿玛给他写的书信,让我安心听从他。只是我总觉得照这样下去会乱套的,我还是先学学治水吧!”
泰芬珠被胤禛突然转换的话题给噎了一下,不过他这思路确实没问题,他也只能好好当差。
康熙现在只是头疼胤礽的不受教,但是因为胤禔是挑衅进攻的那一方,康熙并没有对太子多失望,看三格格周岁礼的规模就能知道。他容着老大老八大部分都是因为索额图,胤礽现在仍然是尊贵的太子,胤禛和胤禩真的只是辅佐,政务都是送到毓庆宫的!
胤禛想起额娘和三嫂就无力,他嘱咐道:“太后娘娘不在,你也不用进宫,我和额娘说不通,她的眼里只有围绕着汗阿玛的权力斗争,根本看不到底下的黎民百姓,她估计以为江山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稳如泰山的,跟她讲不通道理,反正你怀着孕她说让你不请安的,她也见不到我,她爱怎么琢磨怎么琢磨,随她去,反正她也没办法。”
泰芬珠抿唇笑:“我听爷的,只是额娘老与十二妹妹诉说,我只能安慰一下妹妹,怕妹妹跟着害怕。”
胤禛突然皱眉:“你这话可是提醒我了,十二妹就算了,一个姑娘家想法左了她也干不了什么,我得去管教管教十四,他定时给额娘请安,我不能叫额娘教胤禵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明儿就去阿哥所瞧瞧十四,这也能安抚一下额娘!”
泰芬珠笑道:“爷思虑周全。”康熙对于十阿哥之后的儿子基本不管教,只是想起来了赏点儿东西,真正是当幼子养的,胤禵受不到来自父亲的教导,只能让胤禛代劳了!
胤禛又叹了口气,无力道:“还有三嫂,你派人盯着些她府上的动静,眼见得三哥赶不回来,孩子的洗三满月都得我帮衬了。”
泰芬珠笑盈盈道:“爷这是给咱们的孩子提前练手了。”
胤禛小心的摸了摸泰芬珠的肚子,终于扯出个灿烂的笑容:“没错儿,给咱儿子练手,哎,太后娘娘去塞外也好,你可以安心在家好好怀儿子。”康熙太后一走,福晋们轻易不进宫了。
“嗯!”泰芬珠笑眯了眼。
毓庆宫的周岁宴过后,胤禛不再像之前一样事事较真儿,大差不差的他都任由太子和老八去了,汗阿玛放任不管,他能如何?
照理去阿哥所找胤禵,胤禵乖乖坐在椅子上听他哥讲课,胤禛满意地教完一篇章,看着胤禵抄书,语气轻柔地老生常谈:“我之前进学的时候学多久?你现在才学多久?做学问怎么能如此懈怠呢?就这会儿才到我以前下学的时辰,胤禵听话,你好好学,四哥给你带好玩儿的。”
胤禵瘪瘪嘴,他都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加课了,四哥还要念叨,额娘让他懂事要识得好人心,他也确实很乖了好嘛?
看见胤禵又快又好的抄完,胤禛满意点头,这才对嘛,上书房那几个师傅懈怠了,等汗阿玛回来,他非要告他们一状,让师傅们都紧紧皮不可。
胤禵期待地看着苏培盛,胤禛挥手:“把八音盒和口风琴给他。”
苏培盛恭敬为十四爷打开木盒,胤禵迫不及待的打开八音盒,听见它响了,又去试着吹口风琴,这个是用木头精心做的,很容易就能吹出旋律来。
胤禵兴奋道:“四哥,我也会吹哎!这个八音盒好精致啊,我第一次有这个曲子的。”
胤禛笑道:“我让工部的能工巧匠给你做的,记住了,不允许再弄坏了,再坏,我就不给你拿了。”
胤禵猛点头,然后又可怜巴巴道:“我想要一整套的陀螺,我有的那几个都旧了,额娘只让我用功读书不答应给我。”
胤禛张张嘴,这小子怎么得寸进尺呢?他都给他带过两个陀螺了!
胤禵拽着胤禛的袖子晃啊晃:“四哥,我真的想要,我保证好好读书,哥!给我嘛!”
胤禛坚决摇头:“你必须用功读书,如果我觉着你不错,过上半个月我再给你带。”
胤禵激动道:“哥,您太好了。”
胤禛急匆匆打断他:“你可还有功课没写呢,你赶紧忙吧,我要回府了,要不你四嫂得着急了。”
胤禵嘟嘟嘴:“四哥放心好了,等侄儿生下来我教他,一定让他出类拔萃!”
胤禛嘴角抽抽,可别!
“行了,我走了,你用了晚膳记得念书啊!”
“四哥慢走!”胤禵笑呵呵地接着摆弄口风琴,这玩意儿比八音盒更好玩!
出了院子,胤禛正好碰上胤祹:“十二弟!”
胤祹暗自叹气,四哥今儿怎么走得迟了呢?
“弟弟给四哥请安。”胤祹等着四哥的问询。
果不其然,胤禛认真道:“你功课做完了吗?”
胤祹老实道:“没有,弟弟去趟上书房,有块玉佩落那儿了。”他要是敢说自己学完了,四哥就敢进去看看。
胤禛点头:“这样啊,走吧,我和你同走一段路。”
胤祹点头答应,胤禛随意地和他聊些闲话,到了岔路口两人分开。
胤祹看了眼这位四哥的背影接着往上书房去,他可算是体会到这个哥哥的热心了,遇着他就拐弯抹角地问他每天吃得怎么样内务府如何,幸亏他跑得快,要不四哥得连他一并教了,真是个爱操心的!
胤祹无声叹息,他预感到他们在上书房的悠闲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胤禛回了家,泰芬珠笑意盈盈:“爷,刚刚诚郡王府来人,说三嫂生了,是个小阿哥。”
胤禛挑眉:“有说洗三满月的事儿吗?”
泰芬珠点头:“说是希望您帮着待下客,当天早些去就好,其他的三嫂娘家人就帮着办了。”
胤禛坐到膳桌前:“那还好,挺省事儿,我还以为我得帮着操办宴会呢!”
泰芬珠笑着摇头,低头喝汤,她胃口很好,最近越发爱吃清炖羊肉。
匆匆扒完饭,胤禛跑到前院跟着工匠学怎么挖河道。
泰芬珠坐着消了会儿食,左右无事,慢悠悠地去前院看胤禛。
为了能让自己更好理解,胤禛在屋子后面刨开几块砖石,模仿着永定河附近的地形堆了个立体的泥地图出来。
身旁蹲着两个工匠,胤禛满手泥土,右手拿着个水瓢皱眉听二人讲话。
苏培盛最是忠心,撩起衣服下摆,忙着给爷把模型恢复原状,一会儿还要用呢!
泰芬珠站在不远处看了看,笑笑回正院了。
夜深了,胤禛洗漱好回屋,翻看着《水经注》,提笔记着什么,感叹道:“治水不易啊!但是我觉得只要认真踏实地干就比他们只想着贪污银子要好。”
泰芬珠笑道:“爷说得对。”
胤禛无奈道:“人皆有私啊,我这些日子翻看官员的卷宗,之前一个也叫于成龙的是个清官,这个于成龙同样是个刚直不阿的,可惜他到底还得在朝中四处拜码头,想要治个水还得先喂饱那些人,真是没天理了!”
泰芬珠好奇道:“那他是委屈求全了?”
胤禛叹息:“银子他肯定也拿了,不拿佛伦还不放心呢,那俩工匠与我说河堤不牢靠,下场大雨估计就会垮掉,于成龙啊,我也不想猜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个朝堂上,像他这种还惦记着做些事儿的人就那数得着的几个,不能强求了。”
泰芬珠也是叹了一口气:“这河堤修得真是叫人揪心。”
胤禛深吸一口气:“我之前低估了能从河道上贪污的银子,我如果真想揽下这个活儿,就是明摆着和老大老八作对了,大部分的银子都会上交到他们和明珠手里,而且索额图和太子也在盯着河道,那些钱他们也眼馋,我得想想办法,不能叫永定河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仓。”
泰芬珠苦恼道:“求求汗阿玛?”
胤禛微微摇头:“求是肯定要求的,但是我得思虑周全,说真的,汗阿玛也许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银子进了官儿的口袋里,但他绝对知道贪污的量不少。汗阿玛想得大概是,等河道治理好了,再收拾那帮子人,银子还能再进了国库,只是养寇自重的道理谁都懂。明珠和索额图胆大包天,让永定河频频决堤也无妨,反正一切都可以推到天灾大雨上。”
胤禛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前方,轻声道:“索额图连着太子,纳兰明珠连着老大和老八,汗阿玛要何时才能下定决心收拾了这俩呢?那些被汹涌的水患收掉性命的百姓只能成为太子和直郡王颜面的牺牲品了,还有随之一同葬送的朝廷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