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也知道这姑娘并非自愿,可是那可是皇上,只要皇上想,她哪里能拧得过皇上,若是身家清白的姑娘,却被强迫着当见不得人的外室,还是姑娘更可怜一些,她不由对姑娘生出几分怜悯,她蹲在姑娘旁边,劝道:“小主,你先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她改口叫小主,而非姑娘,毕竟这以后都是她们要伺候的小主了,皇上的外室也是小主。
没有应声,张嬷嬷又说了一句热水已经备好了,让姑娘去洗澡,睡一觉后也许就能想通了,其实皇上说得也有理,这外室虽见不得人,但至少衣食无忧,不用为生计而苦恼奔波,外面有多少人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姑娘这才有动静,缓缓起身。
这房间内原本安置好的东西都被姑娘砸了,到了掌灯时分,张嬷嬷重新从他们的房间拿了几盏烛台过来,用火折子把烛火点上,照亮昏暗的房间。
等姑娘洗完澡后,张嬷嬷让红莹跟紫兰给姑娘绞干头发。
夜深后,姑娘也不闹了,回床上睡下了。
张嬷嬷等人才从房间内出去,在屋外忍不住叹口气。
“往后我们就要伺候这姑娘?”陈嬷嬷问了一句,还从刚才的大动静中晃过神。
“是,往后她就是我们的主子,要尽心尽力地伺候,都改口叫小主,别叫姑娘了。”张嬷嬷提醒道,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我们都是奴才,王姑娘是主子,不要忤逆违抗主子的话。”
陈嬷嬷有些不以为意,心里想的是这到底算哪门子主子,外室而已,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再过一段日子可能皇上就抛弃掉了,得改口叫小主还不是因为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伺候这么一个主子,她们往后还会不会有日子过啊,她生出几分担忧。
……
王秀花没力气折腾了,今日早起赶路,快到傍晚才到这宅子,又被告知“噩耗”,她是心力交瘁,闹了一圈后觉得脑子疼,洗完澡后躺下才好一些,她强迫自己入睡,先别想那么多,先睡一觉,把体力养回来,有什么事睡饱再说,人在精神不振的时候是没法正常思考的。
她睡着了,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突然醒来,屋内漆黑一片,她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在家,油蜡贵,她自己在家半夜醒来不舍得点煤油灯,更舍不得点整晚,听说那富贵人家晚上都是点着灯睡觉,哪怕是半夜惊醒,有烛光也不会看不见东西。
只是她普通老百姓可舍不得这样做,每次醒来都是一片漆黑,不过她摸了摸被子,柔软顺滑的被子很明显不是她家里盖的,这被子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估计是被特意熏过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她在赵府,康熙拘她的宅子,让她在这里当他见不得人的外室,怪不得选这么僻静的地方,原来是见不得人,他堂堂一国之君竟强迫别人当外室,就因为她跟他发生过肌肤之亲,跟他上过床,被认为是他的女人,所以不能离开。
王秀花哭过了就不想再哭,泪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静静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前面那些日子对他的顺从,想到他早就计划好将她关进这宅子里当他的什么外室,她就恨不得将他大卸十八块,越想越气就没法再入睡。
等到天亮后,她就起身,没想到她一起身,房间内传来动静,她立即看向声源处。
“小主,你醒了,奴婢起晚了,不好意思,奴婢这就起来。”
她才注意到有人在她的床下打地铺,她看着那丫鬟利落地起身,将床褥都收起来放到一边,站在她面前伺候她穿衣。
“你叫什么?”
“奴婢是红莹。”
“我自己来吧。”
王秀花自己穿好衣服,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简单扎着两根大麻花辫,样子很稚嫩,脸上带有忐忑跟无措,她问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奴婢三日前搬进来的。”
“那你阿玛跟额娘呢?你为何不跟他们住在一块?”
“奴婢家里房间不多,家里人口多,奴婢有弟弟妹妹还有哥哥姐姐,家里挤,住不开,而且奴婢已经长大了,可以出来挣钱养家了。”
红莹一看性子就单纯,她只问了两句,她就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她虽是三日前才搬进这宅子里,不过十日前便知道她要进府伺候主子,因为给的银两多,这份差事有很多人抢着干,她们好几个同龄的姑娘被训练了几日,最后才挑上她,说起这,她觉得有些自豪被挑中。
“谁挑的你们?”
“张嬷嬷,小主知道张嬷嬷吗?昨晚跟小主说过话的。”
“你原先就住在家里吗?”
“是啊,奴婢的额娘在朱大人府里干活的,奴婢的额娘是从别人那听到要招人伺候,每个月可以有二两银子,额娘觉得这是好差事,便替奴婢报名了,我们十几个人一同被张嬷嬷教规矩,最后张嬷嬷挑了奴婢跟紫兰。”
王秀花听着在心里再一次气笑,敢情从一开始回京,康熙就打算让她当外室,所以才在十天前开始找人,把人送进宅子里伺候她,他这一步步算计得真好,严丝合缝的,连时间都掐得正好,蒙骗她快二十天,让她这上京的二十天里对他言听计从的,以为可以回去,原来真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她晓得她此时被拘在这跟这些伺候的人无关,她们只是做份内的事情,罪魁祸首是康熙,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此时的怒火,只能冷着脸,从红莹口中问朱大人是谁。
“朱大人是大官,奴婢其实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小主,你不会赶我们走吧,奴婢想伺候小主。”
她不赶他们走,她自己走,她穿好衣服后往外面走去,这两进的宅子穿过院子后便到垂花门前,有两个男子站在那,紧跟着她的红莹小声跟她说这是吴公公跟卓公公,平日里负责看门的。
公公?这两人是太监,从宫里出来的吗?王秀花以为这几个人都是从宫外挑选的,两人见到她给她行礼,打了一个千。
“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我可以出去吗?”
两人对看一眼,吴公公开口道:“小主不能出去。”
“我为何不能出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们不敢抗旨,还请小主别为难奴才。”
王秀花就知道她不能出去,既然他决定把她拘在这,哪能让她出去,不过不试试,她不甘心,她就硬闯,那两个奴才不敢拦她,因为他们也算是男子,之后叫来张嬷嬷等人才把她拦住。
“小主,你不能出去,皇上下令了,而且外面也有人守着,小主出不去。”张嬷嬷急急道,脸皱成一团。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你们别拦我。”
王秀花挣脱开他们的桎梏,一心想往外走,难不成她一辈子只能待在这二进的宅院里,跟井底之蛙一样只能见到这小小一片的天空,他分明是允诺过她放她回去的,卑鄙小人,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你们谁拦我,我就打谁,我今日一定要出去。”
王秀花恶狠狠又发疯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有点吓住,她过了垂花门,到了大门前,急急将门闩拿下,一打开门,发现外头的确还有别人,是那个护军统领徐道,不止有他,还有十几个护军守在门口。
“王姑娘,你请回吧,皇上下令,王姑娘不得离开这宅院半步。”
“我硬是要走呢?”
“王姑娘,你走不了,皇上说了你若是走了,在场所有人,几十条人命都得被处死,包括下官,所以下官不能让你走,还请王姑娘别为难下官。”
“你们的死活跟我有何干系,我就要走,你们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走。”
王秀花硬下心肠,执意要离开。
徐道示意后头的人将她带回去,王秀花两只手被好几个人攥住,被拖了回去,大门关上。
第31章
每日都有护军守在宅院外面,加上张嬷嬷八个人轮流守着她,王秀花是插翅难飞,不过她不甘心,不甘心被囚在这小小的宅子里面,不甘心当什么外室,不甘心成为男人的附庸,她便每日都要闹,头几日把自己弄得满手满臂淤青,都是跟他们拉扯导致出来的伤,屋内的东西砸了好几遍,每日购置新的,她每日都砸。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过去,她也累了,两个月过去,她便不再闹腾。
眨眼间到了康熙二十九年,十二月底,离除夕只余下两日,十几天前,康熙来过一次,他说把她家里人全部带到京城,将他们安置在京城的某一处宅院里,他以她的家人要挟她,她不得不妥协,暂且先安分下来,当他见不得人的外室。
临近过年,张嬷嬷她们置办了不少年货,从灯笼、香蜡、鞭炮、年画、银箔、红纸、木版印的门神、灶王爷与供佛守岁用的元宝跟烧的线香,再到吃的白糖、糖果、鸡鸭鱼肉、牛羊猪,水磨年糕、冷笋与各式糕点等之类的东西。
张嬷嬷说大年初一附近的集市怕是买不了东西,大家都忙着过年,所以得多备一些,尤其是他们人多。
张嬷嬷她们家都在京城,但她们说了除非有上头的应允,不然她们也不能随便走出这宅子,好在小陆子跟小向子每日出去采买,他们可以帮她们给家里人传个口信,有时候帮忙传送一些东西,像她们的月银会一起攒着,攒够了交给小陆子他们拿给家里人。
王秀花原本想让她们回家过年,不用在这里伺候她,可是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一笼雀,一样要听令于人,受制于人,哪有什么置喙干预的权利,甚至她们可以给家里人传信,她连她家人在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大过年的,她不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跟张嬷嬷她们一起剪窗花,准备贴在门窗上。
“小主的手真巧,一学就会了。”张嬷嬷称赞道。
王秀花笑了笑,“我这手不是巧,我先前也剪过,跟我娘学的,不过有好几年没剪过了,都生疏了,嬷嬷一教,我就有点想起来了。”
“小主,你娘现在在哪?”红莹刚问完就被紫兰扯了扯衣袖,示意她别乱说话。
王秀花不介意,平静地说她爹娘几年前生病,都走了,她只有两个姐姐,她们也已经成家嫁人了。
张嬷嬷看向小主的眼神就更加怜悯,原来小主已经无父无母了,怪不得小主比较能干,那双手一看就是做过粗活的,她说道:“小主往后过的都是好日子,小主的爹娘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小主的。”
当外室,被囚着不能外出能是什么好日子,不过张嬷嬷一番好意,她就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剪窗花,剪了一只红小兔,她笑着地贴在红莹脸上。
“小主,这兔子真可爱。”
“等会要不我给你绑一个兔子发辫。”
“兔子发辫怎么绑?”
王秀花解释说就是将头发绑成两个高马尾,再用两个白色毛球缠在上面就行了。
“那要不等大年初一早上,小主给我绑。”
一旁的张嬷嬷说大过年的不能将白色的东西往头上弄,不吉利。
王秀花就改口说用两个红绒花给她绑上,这样就喜庆了。
“那岂不是就不像兔子了?”
“不像白兔子,像红兔子也行。”
红莹转过身子轻哼一声,说道:“小主拿我逗趣呢,兔子哪有红的,我不跟小主玩了。”
王秀花被红莹幼稚的举动逗笑,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屋内气氛和乐喜庆。
窗花一沾上,廊下也挂上红灯笼,年画也贴上,过年的气氛就更加浓烈,她们还放了两小打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意味着新年的到来。
到了除夕,这宅子的人坐在一块吃了年夜饭后打算一起守岁,王秀花跟红莹紫兰她们掷骰子玩牌。
到了后半夜后,几个年轻的反而撑不住,在铺炕上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最后只有张嬷嬷跟陈嬷嬷守岁了,烧了一些红纸跟元宝,祈求来年顺顺利利,家人安康。
王秀花醒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一,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外头的鞭炮声,她不知什么时候从铺炕到扶到床上睡着了,一月的京城其实很冷,屋内也很冷,张嬷嬷安置了一个五彩的珐琅炭盆在屋里,里面燃着冬炭,外面罩着一个铁丝熏笼,这屋内才不至于冻人。
她看了一眼炭盆,里面的炭烧了一夜已经烧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点点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她穿上大毛羊皮制成的冬袄,走出去房间外。
在院子里的红莹小跑过来,笑道:“小主过年好,新年吉祥,万事如意,奴婢能讨个赏银吗?”
红莹笑呵呵地摊开手要赏银,王秀花点了点她额头,嘴角含笑,知道红莹不是真心想要,就是说个俏皮吉祥话,她笑道:“昨晚不是让张嬷嬷给过你赏银了嘛。”
这银子大部分都在张嬷嬷手里,她不像她们有月银可以拿,吃喝穿用不用她负责,她也不能出去,即便是拿了银子,她也花不出去,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不让张嬷嬷按月给她银子,平日里主要是张嬷嬷负责这宅院里的开支,她负责记账,她看过张嬷嬷记的账本,皇上每个月给她们二百两白银,多退少补,这二百两包括张嬷嬷她们该得的月俸,每一笔进出都要有正当的缘由,剩下的基本上是用在她身上,这二百两对普通老百姓而言的确是一笔很庞大的钱数,皇上的确对她不算吝啬,他说她可以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这话也没说错,这一点,他说到做到了。
只是对于一个灵魂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她而言,她更向往的生活是靠自己双手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附庸,成为别人众多侍妾中的其中之一,她不愿意被皇权,被封建帝制压制,不愿意屈膝对着别人下跪。
“小主,你听外面的鞭炮声有多少,一早上都在响。”
王秀花仔细一听,这鞭炮声有远有近,站在台阶上望向院墙外面,似乎能看到鞭炮生出的白烟,她若是能出去,说不定能感受到这热闹的过年气氛。
“嬷嬷她们呢?”
“她们在包饺子,嬷嬷说了大年初一早上要吃素饺。”
王秀花过去膳房那边,她们已经包好饺子了,正准备下锅。
陈嬷嬷说包的是白菜腐竹馅,没有一丁点肉沫,过一会儿就煮好了,等中午便是芹菜豆腐馅,晚上是白菜腐竹馅,这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秀花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是只用早上吃素饺嘛,怎么一天都要吃素饺。
陈嬷嬷笑道:“小主,这是我们满蒙祖先留下来的规矩,大年初一一整天不能沾荤腥,这一天吃素意味着新的一年能素素净净,遇事也能顺顺当当,讨个吉利,小主想吃肉,明日嬷嬷再给你做,红烧肉,清蒸肉都给小主做,小主先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