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康熙这两日烧得厉害,那腿上被划开的口子发炎溃烂,太医每日要过来替他剜去腐肉,那麻药只起效一半,等于是另一半,他只能硬生生地扛过去。
人烧得迷糊,康熙一度认为自己就这样死了,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梁九功,密妃呢?”
“皇上,密妃娘娘她……在咸福宫,皇上可要把密妃娘娘召过来?”
“密妃呢?”
梁九功知道皇上这是烧糊涂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念,皇上此时想的是密妃。
在他犹豫要不要把王庶妃叫过来时,只听见皇上又迷迷糊糊地说:“朕不原谅她,朕不能原谅她,朕不见她,朕此生都不再见她。”
“皇上……”
“朕不见她,不见她……”
“太医,你们快看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在呓语。”
梁九功让在场的太医赶紧想办法给皇上退烧,人继续烧下去,那还了得,别把脑袋给烧坏了。
皇上到后面的呓语声渐渐听不清了,变得含糊起来,梁九功凑近听也没听出来皇上说了什么,到后面,他们给皇上灌下退烧的汤药,皇上才安静下来。
梁九功跟张鹏越轮流守在皇上身边,太医们每隔两个时辰轮换,就这样过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皇上身子才没有那么热。
又过一个白天,他们接力帮皇上降热,到了傍晚,皇上才终于醒来,意识恢复,也开始有胃口吃东西。
梁九功没敢跟皇上说他烧迷糊时,嘴里念着密妃二字,想来皇上也不会记得,皇上若是真的想见王庶妃,等病愈后,应该就会召见王庶妃。
又过三天,皇上终于退烧了。
梁九功在皇上退烧后,偷偷抹了眼泪,他伺候皇上几十年,是真的不想皇上出事,他知道有很多人怕是盼着皇上出事,但他从未生出过这种念头,他只想一直伺候皇上,他也只会做这一件事。
“朕半昏睡发烧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事情?”
“回皇上,宫中无事发生,宜妃娘娘跟荣妃娘娘将东西六宫协理得很好,后宫井然有序。”
“嗯。”
康熙坐在床上,他的腿已经被包扎起来,他隐约记得自己迷糊时说过什么,但现在回想又想不起来。
“皇上,可要用膳?”
“端上来吧。”
端着一碗温热肉沫粥的是念夏,她现在已经是乾清宫的掌事姑姑,原先皇上身边的一等宫女有些年纪到了就出宫,有些是病殁了,她满二十五岁没有出宫,一直待在乾清宫,慢慢升成了掌事姑姑。
梁九功等人除了服侍皇上,还负责对外传达皇上的旨意或是出去办事,她只负责内侍,只专门伺候皇上,乾清宫的宫女大多如此。
念夏手很稳,一勺一勺喂皇上喝粥,很是安然自若,当初是小宫女时对皇上畏惧已经没有,只剩下敬重,处事上更加成熟了。
“皇上还要吃吗?奴婢再去盛。”
“来盛一碗吧。”
康熙有胃口吃点东西,这粥软烂,入口即化,连嚼都不用嚼,他不知不觉中就喝完一碗。
念夏再去盛一碗过来,慢慢喂给皇上。
等皇上喝完后,她让人给皇上擦嘴。
过一会儿,康熙叫来宫外的密探,询问宫外是否有事发生,当密探说胤禛遇袭时,他皱眉,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想除掉一个阿哥。
过了十几天,康熙终于有病愈的迹象,身子没前阵子那么羸弱了,虽然腿伤还是没好,不能真正落地走路,他才把胤禛叫进宫里,直接在寝殿里审问他,为何不将遇袭的事告诉他。
“阿玛,儿臣虽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儿臣知道那些人背后是儿臣的兄弟,儿臣没有大碍,兄弟相争一事是儿臣不想见到的,也是阿玛不想见到的,儿臣不想告诉阿玛是因为儿臣不想让阿玛追查,查出来是谁,儿臣会很难受,阿玛也会难受,阿玛还在病中,儿臣只想让阿玛赶快康复,平平安安的,把身子养好,不必为这些事烦心,儿臣唯一的心愿就是阿玛能长命百岁,而儿臣与兄弟们一起为阿玛分忧。”
“你这孩子有心了,你难道不怕他们对你再下手吗?”
“阿玛,儿臣不怕,儿臣若真的出事了,那是儿臣的命,儿臣认命,儿臣不会怪他们,他们是儿臣的亲兄弟,儿臣永远都记得跟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也请阿玛千万不要怪罪于他们,他们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他们没有错。”
“胤禛,你太心善了,他们想要你的命,你却大度不计较。”
“阿玛,儿臣还活着,说明他们没真的要了儿臣的命,儿臣只要还活着,就代表他们并非真的想要儿臣的命,还请阿玛别追查了,让此事过去吧,阿玛好好养病是最重要的。”
“朕知道了,你既然受伤,也好好养伤吧。”
“儿臣谨遵阿玛所言。”
康熙让胤禛下去,第二日,他就叫来隆科多,让隆科多追查胤禛遇袭一事,在京城,那些人都敢动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想残害兄弟,这样的人不配当皇帝。
隆科多身为九门提督,步军统领,本就负责京城内外的稳定,皇子在京城内城遇袭,这算是隆科多的失职,他追查此事算是戴罪立功,查不到背后的人是谁,康熙准备撤去隆科多的官职。
康熙吩咐下去后,身子有些疲乏,又睡半个时辰,过后才让梁九功给他念奏折。
……
皇上先前病得厉害,不见人,将后宫小主嫔妃挡在外面,当后宫小主嫔妃听说皇上开始病愈,也陆陆续续接近一些嫔妃,她们才过去乾清宫探望皇上。
定嫔也在其中之一,皇上看上去气色还行,不过人刚刚病一场,腿伤还没好,皇上只在床上坐着接见她们。
皇上老了,又坐着,已经没有以前帝王威压的气势,定嫔以前是有些惧怕皇上的,现在好像没有惧怕的这份心。
她回到咸福宫后,跟王庶妃说起这份心境时,王庶妃说她这是知道皇上不会对她怎么样才会如此,若是她犯错,皇上想杀她时,也许她又会开始惧怕。
“说得也是,话说胤禑是不是快要回宫了?”
“我在咸福宫,消息没有姐姐灵通。”
定嫔想想也是,她不小心说错话了,王庶妃的消息大多是从她口中得知,奴才打听消息的范围始终有限,她好歹可以打听到宫外一些消息。
不过十五阿哥回宫这事的确是有风声的,此次赈灾,十五阿哥去了两个多月,皇上也病了两个多月,她是听说此次十五阿哥表现很好,联合当地官员将灾民安置妥当,一些尸体处理及时,没有发生时疫,没有发生大的动乱。
直隶离京城比较近,若是发生时疫,绝对会影响到京城。
不过十五阿哥到底几月几日能回到皇宫就不是特别确定,毕竟回程路程中总会有所耽搁。
十五阿哥此次前去赈灾,是很受当地官员好评的,说十五阿哥没有皇子架势,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甚至有官员在前一阵子就上折子到京城称赞十五阿哥的能干。
定嫔便只说个大概,三五天便会回宫。
“回来就好。”
“是啊,能平安回来就好。”定嫔觉得十五阿哥还是有点能力的,他才十八岁,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就能把差事做得这么好,广受好评,若是他不是王庶妃所生,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十五阿哥是在十一月六日回宫,一回宫先净身,后立即前往乾清宫,想来是跟皇上汇报。
定嫔看王庶妃很平静,她转念一想,十五阿哥回来也不能见王庶妃,王庶妃也见不到他,其实回不回来对王庶妃没有区别,她一样见不到自己的孩子,算起来也有两年多,快三年了。
她要是三年都见不到胤祹一面,她会伤心难过死,也有可能发疯,可王庶妃就这样坚持过来了,没有失控过一次,平静坦然地接受了。
可能夜深人静是不平静的,但至少在人前是平静的,这种自控,定嫔还是很佩服的,尤其是十五阿哥跟十五阿哥都是王庶妃亲自抚养长大的,不是记在别的嫔妃名下。
正因为是亲自抚养长大,母子两关系才会亲近,就是这样亲近,却两年多快三年不能见面,连王庶妃给两位阿哥做鞋子都得比着他们正在穿的鞋子才能做,都不知道他们此时的脚有多大,更别说王庶妃至今没见过十五阿哥迎娶的嫡福晋。
定嫔都觉得心酸,她偏头看看王庶妃,王庶妃面容平静恬淡,看不出任何心酸。
过了半个时辰,十五阿哥便让人传信给王庶妃,定嫔见到王庶妃拿着信的时候,手微微颤抖,她才意识到王庶妃并非不难过,她只是不将难过展露于人前。
而十五阿哥见完皇上,从乾清宫那边回来就立即让人过来给王庶妃传信,说明他是知道王庶妃担心他的,他传信过来消除王庶妃的担心,母子两的感情果然亲近,不是生疏的。
定嫔见到王庶妃认真阅读信中的内容,读到后面,她眼眶微微发红,她给王庶妃递去干净的帕子。
“十五阿哥回来了,妹妹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该高兴才是,是我失态了。”
“在我面前谈不上失态,妹妹想哭就哭。”
“没有,我高兴的。”
定嫔见到王庶妃又把眼泪收起来了,把信小心翼翼折好。
第145章
胤禑此次赈灾有功,得了皇上的夸赞,胤禑借此向皇上邀赏,并不是要什么金银珠宝与封官加爵,只是让皇上解开她的禁足令,然而皇上不允,她依旧只能待在咸福宫,依旧不得任何人探见。
皇上的病与腿伤在十二月底才真正算是痊愈,不过听说还是留下后遗症,走路没有先前那么利索,说是一瘸一拐了。
今年除夕,王秀花跟上两年一样在屋内吃热锅子,过年期间,她可以多得两只鸡鸭,甚至牛羊肉都可以多得两斤。
天冷,端上来的膳食很容易冷掉,除非每一道菜下面再放着一个小炉子,不过膳食煨久了容易有一口子炭味还有失去它原本的口感,就好像面条放久了会坨一样,煨久的食物会开始发黄,另外就是膳房的人也不愿意给她每道菜都用小炉子煨着,他们不给她端上来冷食就不错了。
所以王秀花很喜欢就这样涮锅子,能吃到食物最鲜的味道也能吃到热食,过年烟熏火燎加上食物的香味也有热闹喜庆的气氛。
每个人都吃好吃饱之后,定嫔他们还没从除夕宫宴那边回来,他们就准备安歇了。
金瑶给她铺好床,因为不能燃炭,也没有多的冬炭,她们直接用一床被子当床褥,上面又有两床被子,即便是这样,睡之前,王秀花也会用暖手炉先暖暖脚,脚底是凉的,盖多少被子也会觉得冷。
“小主睡吧,奴婢熄灯了。”
“嗯。”
夜晚寂静,木窗与木门偶尔被寒风吹动,传来咯吱的声音。
王秀花原本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又被冻醒,黑漆黑漆的,她也看不大清,只是觉得这屋内冷了很多,总觉得有冷风灌进来,她裹上被子起来后发现是有一扇窗被风吹开了,她想把窗关上,却发现将木窗阖上的内钩子坏了,大晚上的也不好找,只能等明天再看。
王秀花过去看看睡在外间铺炕上的金瑶等人,看起来都睡得正熟,没有被冻醒,她也没有惊动她们,又回床上躺着。
太冷了,她辗转反侧,迟迟也没有睡着,快到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再次睡着,等她醒来时,见到金瑶她们正围在那扇坏掉的窗前,小声商量着要怎么修好。
“小主,你醒了,这扇窗坏了,小主昨夜可能吹了一晚的冷风,奴婢已经煮了一碗姜汤,不过现在冷了,奴婢会热一热,小主喝了暖身。”
金瑶边说边走出去,过一会儿在她穿衣时就端来一碗热姜汤。
“你们没着凉吧?”王秀花问了一句。
金瑶笑着说她昨晚睡得熟,根本不知道窗坏了,一觉睡到天亮,一旁的巧梅也说她一觉睡到天亮,倒是露荷说她半夜醒来一次,不过没有起身,被窝太暖了,她不想起来。
“小主,这窗得重新拿个钩子钉上才行,好在只是钩子坏了,这个容易修好,小伍子已经去拿钩子了,不过我们都在说大年初一怕是不好钉东西,小主,你觉得呢?”
“还是钉上吧,不然冷风吹进来,屋内更冷。”
过年有各种禁忌,不能钉东西是一样,不过王秀花不信这些,她更怕夜里风大,大家着凉,开始生病。
他们又不能请太医,生病了只能硬撑过去,所以只能做到不生病,什么禁忌习俗都可以放在一边,身子健康最重要。
“好,等会让小伍子钉上。”
金瑶她们很听主子的话,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这窗弄不好,屋内就更冷飕飕的,主子生病更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