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嗒嗒嗒地驶离皇宫,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向何处,她只是掀开车帘,望向外面,似乎连天空都染上几分悲伤的气息,灰蒙蒙一片,她回头看向渐渐远去的紫禁城,连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色当中,显得阴郁而暗沉。
从皇宫出来后,她听到京城内城热闹的声音,她一看发现每个人都戴着面罩遮住口鼻,哪怕是有疫情,他们仍然要为生计忙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马车才渐渐慢下来。
“小主,到了。”
王秀花下了马车后才发现他们停在一处宅院面前,不知这里是内城还是外城,这一块地方要僻静许多,入目扫过去,只有几座宅院在此,人烟稀少。
“小主,皇上有令,在小主病愈之前,小主都住在此处,周太医也会每日过来给小主看病,小主需要什么,吩咐微臣去采买。”
其中一个护军说道,她口中的周太医便是先前给她看病的年轻太医,皇上到底是没有让她自生自灭,只是让她挪出后宫,免得传染宫里的人。
王秀花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她走进面前的宅院,这宅院是一进的院子,跟她先前在宫外住过的地方相差无几。
她打量一圈后进屋,这屋内显然也被人收拾过了,她回头,吩咐念春跟小石子,让他们还是跟在宫内一样,别离她太近,东西都放在门口就好。
念春他们点点头。
送他们过来的两名护军也住在这宅院里,说是京城有些混乱,他们要保护她们,膳食的话,每天会有人送过来生食。
就这样,王秀花她们暂且安置在这一进的宅院里,周太医每日都过来,她这边也不缺药物,每日都喝药。
只是这疫病不知病因,每日喝的药只起一点点作用,实际上还是没法根治,王秀花全身发红得更加严重,甚至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她真忍不住开始挠,抓破一点皮肤。
理智告诉她不能挠,等真的全身皮肤溃烂流脓了,就更加治不好了,她让那两个护军要来一些冰块给她,她每日泡在冰块里才有所纾解身上奇痒无比的痛苦。
她不让念春他们靠近,她都这样了,他们传染上也会这样,这种痛苦,她一人经历就好。
泡在冰块里的她是又冷又热,有时候人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当她意识到自己撑不住时,她才从冰块里出来。
她还高烧不退,退烧汤药每日喝两碗,可她依旧被烧得意识模糊,每当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这样彻底睡过去时,她又突然惊醒,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想起胤禑胤禄两个孩子。
她若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反反复复,过去了十天,这十天好像是她最难受的十天,她都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还是将自己手臂上的皮肤挠伤一片,当她意识清楚时,看到自己挠的那一片红痕,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挠的。
周太医给她祛疤膏涂抹,那些红痕才稍微褪一些。
许是最难受的日子过去了,她之后就没那么难受了,缓过来了,连周太医说她脉象平稳一些,也可能是周太医一直不吝啬往她身上砸药吧,各种药让她吃了,若是换成普通人,未必能这么幸运,有太医时刻看着,也有珍贵的药吃。
折腾一回,她自己也瘦了一圈,不过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好转,那种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过去了,连身上的烧都退了一些。
她们在宫外,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如何。
“小主,该用膳了。”
“放那吧。”
王秀花把念春准备好的膳食端进来,慢慢吃掉一半。
“小主,你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
王秀花跟念春隔着门说话。
“奴婢听周太医说宫里的十一阿哥也染上疫病了。”
王秀花挑眉,十一阿哥?十一阿哥好像是宜妃的孩子,年纪应该不大,十来岁。
“十一阿哥病得严重?”
“听说很严重。”
十来岁的孩子身子应该还行,她觉得自己是撑过来了,身上多了一些抓痕与伤疤,十一阿哥应该也能撑过去吧,只要不是胤禑胤禄染疫,她顶多只是感慨一声他们的不幸,更多的情绪就没有了。
“小主,奴婢好像忘了药还在煎着,可不能焦了,奴婢去看看火。”
王秀花难得笑了笑,能想象到念春急着跑开去看火的样子,她吃饱后便放下碗筷了。
又过了两日,她身子的确在好转,前几天她还浑身无力,痛苦难耐,这一天,她觉得她恢复些许,至少有精神坐一会了,而不是只想昏睡。
周太医过来给她把脉时,也有惊奇地看着她,“贵人小主,微臣觉得小主快病愈了。”
“真的吗?”
“小主脉象真的平稳许多,小主身上的红疹也淡了不少,今日也没有发烧了。”
“有没有其他人也病愈了?”
“好像是有的,有些人已经病愈了,跟常人无异,太医院那边研发出新的药方,对时疫有些作用,能让病情没有恶化下去。”
“那是不是疫情很快就消失了?”
“这个微臣无法预估,目前染疫的人已经蔓延至整个京城,内外城都有,人数太多,就怕病愈了,也有可能重新被感染,不知道它能不能二次感染,病愈的人终究是少数,十一阿哥就没能撑过去。”
王秀花一愣,诧异道:“十一阿哥薨了?”
“是,昨日的事。”
“十一阿哥病了多久?”王秀花记得念春跟她说的时候还是前两日的事,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薨了。
“十几天,微臣也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的,因是特殊时期,丧事从简。”
王秀花叹口气,十几天就薨了,怕是这病情来势汹汹吧,本以为十几岁的孩子身子康健一些,没想到还是没能撑过去。
“宫里的刘庶妃生了没有?”
王秀花晓得周太医每隔一日都要回太医院抓药,太医院那边消息肯定灵通,数一数日子,刘庶妃应该快生了。
“生了,生了一个小格格,前几天生的,母女平安。”
周太医年轻,加上密贵人本身没有太多主子的架子,人很好相处,他说话也就随意一些,也不介意告诉她一些宫里的消息。
密贵人还是幸运的,她还是撑过来了,有很多人没从这次疫病中撑过去,皇上对密贵人上心,珍贵的药材也不吝于用在密贵人身上。
普通老百姓可能找不到药材,如今治疗疫病的药材卖得昂贵,而且稀少,一下子那么多人染疫,再多的药材都不够用,老百姓有银两都有可能买不到,只能硬撑过去,撑不过去的人自然就没命了。
周太医见密贵人有所好转,似乎在病愈的路上,他的心也稍微放了放,一来,他也保住自己的命,密贵人若是出什么意外的话,皇上有可能怪罪于他,他的小命不保,二来密贵人是一女子,她能病愈,他若是染上,他可能也能病愈,至少这时疫不是不治之症,还是有病愈的可能。
“没什么事的话,微臣先出去了。”
“嗯。”
王秀花虽然好转,不过这身子还是虚弱,容易感到疲惫,她无事可做,又躺回到床上,不知不觉,她在宫外也待了快一个月了。
眨眼间到了十二月底,王秀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偶尔觉得疲惫之外,她已经没有发热的病症了。
不过她病愈了,不代表她不会传染人,她还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内,她在看书时,听到外面有一阵嘈杂的声音。
“小主……”
“怎么了?”听念春语气有些焦急,王秀花赶紧回道。
“打起来了。”
王秀花这才推开门,见到有一群人蜂拥进来,那两个看门的护军寡不敌众,连连后退,那群人好似杀红了眼,对着他们就是挥刀乱砍。
“抢,快抢,把所有东西都抢了。”
蜂拥进来的人喊道。
念春吓得惊叫,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王秀花跟念春立即下了台阶,往旁边躲去,让他们进屋抢东西,她们看那两个护军已经没气了。
这是内乱了?开始烧杀抢掠起来了?
在那群人想靠近她们时,王秀花赶紧说道:“我们都是染上疫病才被抛弃在此,你们若是靠近我们,你们也会染上时疫,疫病有多可怕,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看,这是我的伤疤,你们肯定见过这样的伤疤,都是人身子发热发红挠的。”
王秀花掀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手臂上的抓痕。
那群人眼里的确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京城变得混乱不堪,便是由时疫而起,有人借着这些混乱,开始烧杀抢掠,成了恶人。
在他们犹豫时,王秀花已经拉起念春往外跑。
可能他们的目的更多是为了抢东西,所以没有立即追上,出了宅院后,王秀花发现外面的确是混乱,仿佛是乱世,有人死在地上,有一群尸体堆在一边,有火烧过的痕迹,地上一片狼藉,刚才是经过一场滥杀。
耳边还有人群呐喊尖叫的声音,百姓四处逃窜。
“小主,小石子没跟出来。”
“先躲起来,等那些人走了,我们再回去。”
王秀花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棍,跟念春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些人杀红了眼,对他们那些作恶的人而言,杀一个跟杀一群是没有区别的。
他们已经跟杀人的土匪没什么区别,希望朝廷的护军侍卫赶紧赶紧镇压住这群人。
王秀花带着念春跟着前面逃窜的百姓一起跑,好不容易到前面人更多的地方,她们才停下。
念春的手还在颤抖,刚刚才见到杀人的场景,还没缓过来。
“小主,我们去哪?”
“先跟着人走。”
王秀花见到前面有一群护军骑着马过来时,心稍微定了定,那群护军大喊让街上的人赶紧回家,如若不从,他们便将他们抓起来下狱。
王秀花避让,跟念春寻了一处大门敞开的宅子进去,这件宅院也被哄抢过东西,不少东西散落在地,桌椅倾斜倒下,进去之后发现有两个老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屋内的柜子也被翻了一遍,衣服都被翻了出来。
“去把门先关上。”
念春去关门。
她们两个人在这宅子里面躲了很久,直到外面从各种尖叫声哭喊声与凌乱的脚步声再慢慢归于平静,好像外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们才打开门往外看去,大街上的确已经没有人,只有地上的狼藉还有附近被各种打砸过的屋子。
念春害怕到一直握着她的手。
“小主,我们回去吗?”
“再等等,过了今晚再说。”
这么大的动乱,她相信朝廷肯定有动静,这里更像是外城,而不是内城,至少等官兵过来镇压住混乱的局面,她们再回去,不然在路上又碰到那群滥杀无辜的人,她们怕是没命活下来。
“小主,那他们呢?”
念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把他们搬到院子里吧。”
她们也来不及安葬两个老人,惊魂未定之下,她们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再出宅门一看时,发现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官兵在巡逻,应是镇压住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