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想到此处,便站起身打算去后宅看一看太子妃,毕竟最受他器重的大臣是韦妃的同胞兄长,夫妻和谐,妻子的母族才会对他忠诚嘛。
李亨跨步迈入小厅,韦妃正在此教和政郡主刺绣,绣帕上一朵牡丹已经开了一半,鲜艳得很,李明锦也学得十分认真。
只要是阿娘教她的东西,李明锦都学得很认真。
“殿下快坐下歇歇。”韦妃温柔地看着李亨,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来给李亨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又把冰盆往李亨面前推了推。
李亨看着冰盆里薄薄的一层冰块,蹙眉:“吩咐下人多放些就是,你毕竟是太子妃,也莫要太节俭了。”
“妾身不觉得热,便没让盛满。”韦妃解释着,招手让婢女再端上一盆冰块给李亨解暑。
李亨坐在韦妃身边,看着韦妃教李明锦绣帕子,他看不懂也没兴趣,便忍不住说起了方才之事。
“……借此机会,一定能将李林甫的党羽拔掉!”李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我还与皇甫惟明商量好了,他愿意举荐兄长为相,正好趁此机会将奸相拔掉。”李亨絮絮叨叨说着他的计划。
李亨又叹了口气,颇为可惜:“可惜石堡城一战皇甫惟明没能拿下石堡城,只能等到明年对吐蕃兴兵,待到皇甫惟明立下功劳之后他才能有底气举荐兄长。”
韦妃只是安静听着,她并不发表什么议论,李亨有时候会觉得她要是能帮自己参谋事务该多好,可大部分时候李亨还是很满意韦妃的安静性子,起码韦妃不偏心她自己的亲子而苛待他的其他孩子,也将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阿爷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一侧安静绣花的李明锦忽然抬起头,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李明锦本来安心绣花,可她听着李亨说话,却总忍不住顺着李亨的话思考朝中形势。
手上的针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李明锦的脑子却转得飞快。
她对朝中形势也知道一些,大部分都是跟李长安通信时候李长安信中告诉她的东西,还有一小部分是偶尔听李亨谈话听到的信息,只是李亨很少在后院谈论朝中形势,所以李明锦今日也才
第一回 知道她父亲的计划。
她阿爷想让舅父当右相,她阿爷还有交好的边将。
李明锦想象了一下假若她阿爷的谋划能成,那朝中会变成什么模样到时候,朝中会变成她阿爷的一言堂。
祖父能允许吗?
李明锦反正觉得她阿爷不会允许太子府由她兄长们中的任何一个说了算。
由此推断,她的祖父大概也不会愿意朝堂由她阿爷说了算。
李亨正在兴头上,听到李明锦的反问后轻轻看了她一眼,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你还小,不要妄谈大事。”
李明锦觉得她十三岁已经不小了,前日她阿娘还说该给她开始准备嫁妆了……但凡大家族的女儿,总是要早早就开始准备嫁妆,然后等到十七八岁出嫁时带着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出嫁。
她阿娘已经开始教她怎么管理府中事务了,可她阿爷如今却说她还小。
“我还小,祖父可不小……”李明锦气鼓鼓小声反驳了一句。
提到李隆基,李亨面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韦妃连忙说和,让李明锦先回闺房休息,今日便不学绣花了。
李明锦离开小厅后还能听见李亨大声让婢女再端几盆冰上来的声音。
院内池塘中荷花开得正好,日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荷叶翠绿如玉,与荷花相互映衬。
一盆冰就要一贯钱。
李明锦看着湖光潋滟的池面,脑中忽然蹦出了她从李长安那听到的一句话。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李明锦觉得自从李林甫被祖父冷落之后,她的父亲就变了许多,以前阿爷性子节俭,连衣服都要穿洗过多遍的旧衣,可现在她的父亲用着两个冰盆都嫌少。
可终究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她的父亲也不会听她说话。
李明锦有点想李长安了,小姑母就从来不会看轻她。
每月的朝会只有初一十五才有,这个月的朝会已经过去了,李亨和韦坚也等不到下个月了。
第二日,李适之便在兴庆宫勤政楼内求见了李隆基,将此事告诉了李隆基。
李隆基听到萧炅竟然派人往薛家祖宅上泼泔水,忍不住侧开了脸。
“这萧炅好歹也出身萧家,萧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下作东西?”李隆基有些不解。
李隆基对萧氏颇有好感,萧氏如今的族长萧嵩就曾经于开元二十一年至开元二十四年担任过李隆基的宰相,正是张九龄的前一任右丞相。
萧嵩已经不太有才华了,李隆基还曾经评价他“虚有其表”,说他肚子里没有墨水,只白长了一张美貌的脸。
可这个萧炅……李隆基回忆了一下,从记忆中把他那张丑脸扒拉出来,语气有些嫌弃。
“倒是表里如一。”
李适之低下头,掩盖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圣人的评价着实犀利。
“薛家也是忠良之后,萧炅过分了些。”李隆基淡淡道。
薛家虽说牵连上了三庶人谋反案,可李隆基也只是处理了薛锈一门,只处死了薛锈一人,薛锈的妻儿子女他都只是流放,并没有再多做处置。
更不要提洛阳薛家了,洛阳薛家和薛锈一脉虽说有些关系,可血缘也已经很远了。
“薛讷是忠臣啊。”正好前几日刚传来皇甫惟明在石堡城大败的军情,李隆基就更加思念良将了。
可说到底萧炅也只是往薛家房屋外墙上泼了泔水,虽说手段龌龊下作,却的确没有违背唐律。
李隆基沉思片刻,无奈道:“派个御史去洛阳告诫一下萧炅吧。”
总不能因为他的臣子派人往百姓墙上泼脏水,他就罢免了臣子吧?
李适之还要再说些什么,李隆基却挥手打发了他。
“其他是等到朝会再说,日后这丁点小事不用来禀告朕,直接告诉右……左相便是。”李隆基想说右相,话到嘴边又想起来李林甫现在不负责这些事情了,又改口成了左相。
李适之踟蹰道:“左相病重,已经有三日不曾见人了,是故臣才来禀告陛下……”
李隆基诧异:“牛仙客的病已经这样重了吗?”
“左相已经起不来床了。”李适之道。
李隆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心想现在李林甫不能用,牛仙客不中用,他该找谁来替他处理政务呢?
真是麻烦,若是李林甫还能用,他也不用整日为这些事情烦心。
如今只希望牛仙客病能好一些,能多顶一段时日,也好让他能找到人顶替左相职务。
左相府上。
“哎哟哎哟。”
牛仙客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着,脸色蜡黄,皮肤暗淡,喉咙里发出的每一次呼吸都短促而艰难,他的身体像一截冬日里的枯木。
外面的荷花开得正好,牛仙客的生命却快要走到了尽头。
牛仙客的妻子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垂泪,另一边牛仙客的几个子女忙碌着,这个喊汤药那个含喂水,整个屋子内都充斥着压抑。
“符水来了,符水来了。”姚闳面带焦急,端来了一碗符水。
“左相,你答应过我,要举荐我的叔父为相……”姚闳一手端着符水,另一手则拿着纸笔。
牛仙客的夫人面上浮现怒色,她指着姚闳:“你这骗子,我家郎君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骗他!”
“嗬嗬”
牛仙客却只是指着符水,两眼睁得溜圆。
牛仙客的长子忍不住一跺脚:“哎呀,阿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信这骗子的鬼话吗?”
可终究是看不下去牛仙客痛苦的模样,还是接过符水给牛仙客喂了下去。
牛仙客喝完了符水后,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符水当真有作用,他竟然能说出话来了。
开合着嘴,声音却很小。
牛仙客的长子把耳朵凑到牛仙客嘴边这才听清楚。
“悔不……不听元道长……所言,我死期……至矣。”嗬嗬说着,牛仙客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竟然流下了两行泪来。
姚闳见到牛仙客有了力气,连忙要推开牛仙客的长子好将手中的纸笔塞到牛仙客手中。
“左相,在这写下你的名字。”姚闳催促道。
他好不容易才糊弄牛仙客答应去见他的叔父做新左相,谁知道这个老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要死了!
老东西死了他叔父怎么办?
牛仙客却不搭理他,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长子的胳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我死后……请元道长来祈福……让神仙保佑我下辈子……好胎……给他钱,我有钱……”
“糟老头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牛仙客的夫人气得一把推开了姚闳,拉着牛仙客的手大哭。
牛仙客却只是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死死盯着他的夫人,嗬嗬喘着气,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
牛仙客的夫人揩着泪:“我答应你就是了,请那个元道长来给你祈福,让神仙保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牛仙客这才松开手合上眼,胳膊无力地掉了下来,安心死了。
他的夫人伸手一探,已经没了呼吸。
“郎君”
“阿爷”
整个左相府内的人顿时都嚎哭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李林甫便收到了牛仙客病死的消息。
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摔:“怎么就死在了这么要紧的时候呢!”
牛仙客一死,圣人必然会再提拔一个新左相,他现在又连圣人的面都见不着,干涉不了圣人的决断。
万一圣人立了新左相还不够,还想再换一个右相呢?万一那个新左相狼子野心,当了左相还不满足还想再当右相呢?
李林甫负手在房中焦急踱步,心脏仿佛正被上百只老鼠撕咬着一般焦躁。
不行,得快点儿想办法把被上天厌弃的罪名推到旁人身上,他好重新掌握宰相权柄。
日久生变,不能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