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外,弓箭最好用,五十步内,弓箭最没用。
“这就不用义兄担心了。”李长安勾唇一笑。
王忠嗣将长袍袖口扎紧,李长安倒是为了方便骑马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胡服,不用再换衣服。
二人手中握着的兵器都是长枪,王忠嗣学的是他家传的枪法,李长安学的是樊梨花的梨花枪跟薛家枪的结合。
王忠嗣持枪站在原地,面上带着微笑,示意李长安先动手。
他认为久经沙场的自己跟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比武已经是以大欺小了。
李长安也没有客气,她挽了个枪花,然后在王忠嗣看着她挽枪花面露无奈的时候忽然脚下一变,冲着王忠嗣枪出如龙,枪尖直点王忠嗣右眼。
李长安注意到王忠嗣拿枪的手是右手,他是个右撇子,右眼会对他更重要一些。
这招有点阴。
王忠嗣下意识挥枪阻挡,挡住了枪,李长安的腿却已经往他腰眼上扫了。
“好不磊落的招式。”王忠嗣感慨了一声。
李长安一边观察着王忠嗣的动作,一边随口应道:“我肖父,都是跟我父皇学的。”
不好的品德都是遗传李隆基!好的品德都是她后天自己发奋读书养成的!
二人手中的长枪碰撞,发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枪身碰撞的地方时不时还会擦出火花。
李长安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看来王忠嗣的力气也只跟军中普通精锐的力气差不多,没有哥舒翰那样跟狂野大猩猩一样的蛮力。
她的力气并不比王忠嗣小,因为年龄原因她的力气还没有到达身体巅峰,但是王忠嗣也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也已经走下坡路了。
二人倒是打的有来有回。
“圣人是圣明天子,心胸无比宽广,你如何能赖到圣人身上呢?”王忠嗣对李长安的话露出了不赞同的模样。
李长安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李隆基心胸宽广?李亨听到这句话都能直接哭出来,不不不,根本不用李亨,底下被李隆基赐死的李瑛跟二王会先爬出来掐着你脖子喊冤枉。
原来这世上对李隆基滤镜最厚的人还不是现在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杜甫,而是你王忠嗣啊。
李长安叹了口气,看着对李隆基滤镜八百米厚的王忠嗣道:“你说得都对。”
这是李隆基全大唐最后一个真爱粉了,比李隆基亲生的二十九个女儿,三十个儿子加起来对李隆基的爱都多。
毕竟李隆基的儿女之中,底下那三个被赐死的儿子,被抢了王妃的寿王,被欺压逼迫的太子李亨,还有她这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正直公主对李隆基的好感都是负数……嗯,十王宅里面的其他被当做犯人一样囚禁自由的亲王肯定也对李隆基这个亲爹没什么好感。
李长安渐渐体力有些不支,王忠嗣也开始大口喘气。
“义兄,我能比你多用一件兵器。”李长安忽然开口了。
王忠嗣汗毛一竖,瞳孔迅速缩小。
他一开始以为李长安武艺不精,在这狭小的演武场内用弓箭必然施展不开。
可交手了数百招,王忠嗣已经知道了李长安武艺精妙,李长安枪法这么好,箭术也绝对不会差。
她难道会不知道演武场内施展不开弓箭吗?
李长安当然没打算用箭,这么近的距离箭这种远程武器有什么用,拉弓搭箭的功夫足够王忠嗣把她打趴下了。
她一开始问王忠嗣要弓箭,还专门将弓箭背在身上做出要用的模样,就是为了骗王忠嗣,让王忠嗣以为她是初出茅庐的人。
我真善良,用暗器之前还给敌人说一声。
李长安心里感慨了一句。
然后抬起衣袖,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两支细孔,迟疑了片刻微微把角度偏开了一些。
不是生死相搏,不用下狠手。
两支细箭从细孔中迅速射出,王忠嗣下意识翻身躲避,但是这两支细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射出的速度远远不像是小巧机关能射出的箭速。
已经是躲避不及了。
在王忠嗣紧缩的瞳孔倒映中,细箭打在了地面上,将演武场坚硬的青石地面社射出来两个小坑。
若是射在人身上,只怕能把人射穿。
王忠嗣出了一身冷汗。
他将手中长枪随意扔在地上,对着李长安拱拱手:“是我输了。”
李长安得意露出了八颗雪白的小牙:“承让承让。”
“只是这招式有些不太光彩,是谁教你的?”王忠嗣接过管家递上的湿巾,扔给李长安一条。
“你这个年纪还是应当学些光明正大的东西,学武与读书并无不同,学岔了路子也会影响性子。”
王忠嗣是真情实感为李长安着想。
他年纪比李亨还要大一些,自然就存了长兄如父的心思。合格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李长安微妙道:“我自己想的,兵不厌诈嘛。”
在李隆基身上没感受过的父爱竟然奇妙的出现在了王忠嗣身上。
“话虽如此,可你这个年纪……”王忠嗣还是觉得李长安年纪有些小了。
他到了三十岁以后才开始学会使用计谋对付敌人,李长安才十三岁,他像李长安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偷偷爬树掏鸟窝呢。
“说明我天才,说不准我是李去病呢,霍去病十六岁就一战成名了,只能说明我跟他一样在兵法上无师自通。”李长安毫不心虚。
仿佛她不是因为领先了一千三百年的战争版本一样。
王忠嗣哑然失笑,领着李长安往他的书房走去。
这位小公主,真是不像圣人啊,圣人那样威严,这位小公主的脸皮却着实有些厚。
李长安跟着王忠嗣走入了书房。
王忠嗣的书房明显有这几日在使用的痕迹,书桌上还摆着吐蕃边关地图,上面用各色的颜料作了不同符号,墙上挂着一副大唐布防图,并不是详细的布防图但是大唐的各处的关卡也在上面标注着。
“安娘有何问题想要问我?”王忠嗣温和道。
“我以为义兄会考考我呢。”李长安眨眨眼。
王忠嗣无奈道:“你都会用兵不厌诈了,想必也已经有了不薄的兵家底子,我就不浪费时间问你了。”
“那我就问了?”李长安道。
“问吧。”王忠嗣靠在椅背上,温和道。
李长安指着墙上那副大唐布防图:“假如义兄是范阳节度使,会怎么从范阳起兵攻打洛阳呢?”
王忠嗣:“……”
你一个大唐公主问这个干什么?
“义兄对范阳不熟悉吗?也是,义兄还没当过范阳节度使呢……那假如想要从洛阳攻打长安,义兄会如何攻打?”李长安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王忠嗣。
王忠嗣:“……”
这更奇怪了好不会!
你一个大唐公主为什么会想知道要怎么攻打长安城啊?
第146章
王忠嗣看着兴高采烈的李长安,缓缓问道:“安娘为何会问如何从范阳打洛阳?”
“安禄山是范阳节度使,他要是起兵造反肯定会从范阳起兵,直打长安啊,洛阳夹在长安与范阳之间,又是东都,安禄山肯定会顺带把洛阳一起打下来。”
李长安语气十分自然:“我住在洛阳,到时候肯定要组织人手守卫洛阳。”
王忠嗣忍不住问:“安娘为何如此笃定安禄山会造反?”
李长安看了王忠嗣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和张九龄公有过交往,他十年前就说过安禄山此人长了一脸反贼样,所以我得提前防范安禄山造反。我住在洛阳,我名下的土地商铺有许多都在洛阳,我肯定要提前准备好防范危险,保护我的财产嘛。”
王忠嗣欲言又止。
他认为张九龄说安禄山“貌有反相,将来乱幽州者必此胡也”只是出于对法理的维护,为了劝圣人依照军规处置安禄山才会说得如此严重。
何况有他在,王忠嗣不认为安禄山敢反。倘若安禄山敢谋反,他立刻就能组织三镇军队直捣范阳,将安禄山斩杀。安禄山虽说也称得上勇猛,可王忠嗣并不将安禄山放在眼中。
他才是大唐第一将帅。
“那安娘又为何要问如何从洛阳攻打长安?”
王忠嗣倒是没有怀疑李长安有什么野心,倘若李长安真有野心,也应当是问怎么从寿安公主府攻打玄武门,而不是如何从洛阳攻打长安。
李长安诧异看了王忠嗣一眼,理所当然道:“安禄山打不下来洛阳肯定会绕道直攻长安,他既然都造反了,目标肯定是长安城啊。他攻下了长安城,我身为大唐公主就应该克复西京,自然要从洛阳出击攻打长安。”
王忠嗣第一次对自己的聪明产生了怀疑。
李长安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但是怎么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范阳要是想要攻打长安就要途经洛阳。
没错。
安娘住在洛阳,在敌军攻打洛阳城时候应当与洛阳军民一同抵御敌人,守住洛阳。
没错。
洛阳打不下来,敌军便会绕道先攻打长安。长安若是沦陷了,安娘身为大唐公主应当克复长安。
也没错啊。
“可安禄山还没谋反啊?”王忠嗣梳理了许久,终于找出了源头,他发出了灵魂质问,“安禄山对圣人忠心耿耿,张九龄公当年所言乃是戏言,不可当真耳。”
王忠嗣笑看着李长安:“你年纪还小,不用做这些无谓担忧。”
王忠嗣想起来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满脑子幻想,他还曾想过自己如霍去病一般封狼居胥,甚至十四五岁那段时间,他迷上了道家学问,还曾经幻想过自己修道飞升,呼风唤雨……
少年人总是有许许多多不切实际但是天真可爱的小想法。作为兄长没有必要打击她的小小想法,毕竟等孩子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自己年少轻狂时候的想法有多幼稚了。
“好吧,假设安禄山当真会谋反。”王忠嗣干脆将这幅大唐布防图从墙上摘下,平铺在桌面上。
他对安禄山也没什么好印象,朔方距离范阳不远,王忠嗣身在朔方,对安禄山的性子也有耳闻。
安禄山压榨治下百姓,还对来往胡商抽成颇高,与奚人眉来眼去,王忠嗣还曾听说安禄山私下会劫杀商队吞并商队财物,只是碍于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而没有实际证据,王忠嗣也不好告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