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将帅,对待每一次战争都必须要谨慎再谨慎,王忠嗣自己都在发动一场战争之前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布局,殚精竭虑反复推演战术,生怕自己哪里出了一点错处,从而使大唐的将士无谓牺牲。
李长安这一番震耳欲聋的话说出来后,王忠嗣才发现自己的不对。
虽是沙盘作战,可也是两军交战,他和李长安不只是兄妹,更是两军的将领。
李长安将她自己视作军队的将领才会反复寻求损失最小的作战方案,他却在沙盘上只将李长安当作最小的妹妹,认为这是兄妹玩闹,实在是不应该。
李长安有了将帅之心,是他没有用自己的将帅之心来平等对待李长安啊。
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王忠嗣想明白了李长安这几日行为的动机,顿时一念通畅。
他终于正视了李长安,不再将她当做妹妹看,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年轻将领。
这么一看,顿时发现了李长安身上的诸多优点。
胜不骄败不馁,一开始被他压着打那么多次都不泄气,每一次失败以后都立刻兴致勃勃的要再来一盘,后来胜了也不骄傲,而是主动缩减自己一方的兵力再求精进。
勤奋坚韧,每天都坚持不懈来找他学习讨教,每日在他府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快到宵禁了才依依不舍离开。
天资卓绝,过了年才十四岁,却能在沙盘上和他打的有来有回,其中纵然有洛阳天险的原因,可也不是哪个将领都能凭借天险就能抵御住他。而且那日
第一回 与他交手便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借用箭实际是隐藏暗器,一时不查让他都中了招。。
熟读兵书,这就更不用说了,李长安现在每次晚上离开他府上的时候,都会借走他两本兵书说要回府研读。
更重要的是,李长安有一颗知道怜悯将士、百姓的将帅之心。
真是当将帅的好苗子。
可惜是个公主,不过公主也好,倘若是皇子说不准连领兵的可能都没有,尽管王忠嗣对李隆基有八百米厚的滤镜,可他也知道李隆基肯定不会让皇子掌兵。
“岭南的冼夫人曾被前朝册封为中郎将,这是正经的将领,我朝与前朝风俗一脉相承。我朝的平阳昭公主也曾坐镇关中,领兵数万……”王忠嗣越想越觉得李长安倘若真能立下战功,圣人应当不会吝啬让她领兵。
王忠嗣自觉自己的年纪也渐渐大了,为了防止大唐的将领青黄不接,他这几年有意提拔年轻将领。
可到底旁人都没有自己家的人放心,王忠嗣对大唐忠心耿耿,他也想要找一个与他一样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年轻将帅接他的班。
还有谁能比李唐宗室对大唐更忠心呢?
王忠嗣动了惜才的心思,他抬手拍拍李长安的肩膀,目光期盼道:“二十九娘,待你再大一些……二十岁吧,六年后你来朔方寻我,我带你去战场上真正领兵作战一回如何?”
“二十岁?”李长安睁大了眼睛。
王忠嗣还以为李长安觉得太早,他笑道:“二十四岁也成,我这把骨头还能在边关再撑十年。”
“不行不行。”李长安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王忠嗣不解,他劝道:“二十九娘有这样的才华,若是只困在长安城做金枝玉叶的公主实在是有些可惜,倒不如到战场上一展才华,我大唐有先例在前,大唐开国平阳昭公主便领兵打仗过,公主领兵虽难,可并非没有法子。”
李长安气鼓鼓:“义兄自己十六岁便跑去了边关,为何要我二十岁才能去,实在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太不公平。”
而且二十四岁……等她二十四岁的时候也不用去边关了,那时候长安城已经变成边关了!李隆基都已经当完逃兵了!
王忠嗣沉默了。
他一言难尽看了一眼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踢下来自己当节度使领兵打仗的李长安。
“二十九娘是否激进了些?”王忠嗣真情实感感慨。
他认为二十岁已经足够早了,他先前手下的副将哥舒翰四十了才从军呢。
李长安用一种奇异眼神看着王忠嗣,比王忠嗣更真情实感,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感动:“义兄还是第一个说我激进的人。”
她还以为土生土长的大唐臣子各个都希望她最好明天就发动玄武门之变呢。
没想到咱们大唐还有正常大臣啊。
第148章
“再有几日就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十四岁了,天宝五载我就是十五岁及笄了,我成年了就去边关。”李长安扒着手指头算。
“十五岁太小了。”王忠嗣笑笑,“我当年十六岁去边关,都吃了不少亏。”
他温和看着李长安:“我在朔方还有些根基,你再晚几年过去也一样,我给你留着位置。”
当年因为他是圣人义子的身份,所以他在军中没吃多大亏,一路仕途坦荡,投桃报李,如今他也愿意这么照顾李唐的公主。
王忠嗣自己吃过年少不懂事的亏,所以他不想李长安再吃年少不懂事的亏。
李长安却长叹一口气:“不行啊,时间不等人。”
手里没兵心里没底啊。
纵然现在哥舒翰和她那个没见过面但是互通很多信的远房表舅都已经有了一些兵权,她手下的人里也有很多人在各地当县令。
可那也不是她的亲信部队,李世民有那么一堆猛将,他自己都还得有自己的三千玄甲兵呢,她手下的将领里可没有李靖秦琼尉迟敬德这样的狠人。
“你才多大。”王忠嗣哭笑不得,屈指弹了一下李长安的额头。
他四十多了,李长安才十四,她哪来的时间不等人?
王忠嗣总算是看出来了,李长安聪慧归聪慧,脑子却总是有一种……被迫害妄想感。
联想到李长安母亲早亡、养母也早亡的凄惨童年,王忠嗣觉得他大概知晓李长安为什么总是对未来充满忧虑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懵懂的李长安,觉得长兄如父,圣人政务繁忙,他虽是义子,可也一直将皇子公主们当做自己的亲弟妹,他年纪最大,也应当负责照顾幼妹。
“这些年,你辛苦了。”王忠嗣拿出他超高的情商安慰李长安。
他以仁德驾驭军队,手下的将领与将士无不感念他,王忠嗣一向擅长安慰别人。
李长安:“?”
我这些年怎么就难了,左相都被我派去的道士忽悠的一愣一愣,虽说我现在的权势不能跟李隆基李林甫比吧,可怎么也跟小可怜挂不上钩啊。
再论起财富,整个天下也就李隆基跟那几个世家比我有钱吧?
“你年少就没了阿娘,阿爷又是圣人。只是圣人也不是故意不管你,圣人政务繁忙,不能和普通百姓家里的阿爷一样,你还需体谅一下他。”王忠嗣柔声道。
李长安眼皮跳了跳。
那老头昨天还看杨玉环跳舞呢,他政务忙碌个屁,倒是李林甫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从早到晚三省六部各处跑,两条老腿都要累断了。
王忠嗣看了眼李长安,看到李长安都懵了,只觉得李长安是被戳到了伤心处暗自神伤。
心里更增添了几分怜惜。
只是他要镇守边关,李长安在长安城,相距数千里,想照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得给李长安找一个可靠的依靠,这个依靠还得身份合适才能照看李长安。
王忠嗣沉思片刻,还真让他找出一个与他关系不错,还能名正言顺照顾李长安的可靠人选来。
“我与太子自小一同长大,也算有些感情。太子是你的兄长,身份又贵重,我可以托他照看你。”
王忠嗣此言一出下意识寻求李长安的认同。
一抬头就看到李长安感动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子宅心仁厚,受了我的嘱托必定会好好照料你。”王忠嗣拍拍李长安的肩膀。
李长安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询问王忠嗣:“义兄认为我的性子如何?”
她严重怀疑王忠嗣那一双细长丹凤眼中看不中用,对谁都自带八百米滤镜。
王忠嗣虽不知道李长安为何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但是还是如实答复。
“二十九娘性子乖巧,聪颖坚韧,善良天真,温柔极了。”
王忠嗣道:“只是偶尔有些自卑。”
他认为李长安没有安全感才会总觉得安禄山会造反,觉得时间紧迫,迫不及待要去边关建功立业。
没有安全感,便会带些自卑,王忠嗣年幼时候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在皇宫中无人依靠,偶尔也会自卑,后来他立功多了才将自小骨子里的这点自卑拔除干净。
李长安心道,前半句话还算贴切,她的确乖巧温柔,善良天真。
这么看王忠嗣眼神也没有十分差啊,怎么会觉得李隆基是个勤快君主,李亨宅心仁厚值得托付呢。
王忠嗣又再提:“你一个人在长安孤苦伶仃,我托付太子……”
“不不不。”李长安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李长安犹豫了一下,看着王忠嗣那双盛满了关怀的眸子,还是开口道:“阿兄刚回长安,或许对如今朝局不太了解。今岁朝堂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王忠嗣道:“你指的是韦坚与皇甫惟明吧。圣人此事的确有些偏激,可朝臣不得与皇亲交往这是明令之事,韦坚皇甫惟明违反了圣人诏令,被贬也是应当。”
“何况圣人也只是惩罚了二人,并未迁怒太子啊。”王忠嗣笑了笑,并没有多少担忧。
他一向循规蹈矩,虽说他自小和李亨认识,但是此次入长安后他谨记臣子不得与皇亲交往一事,他回来已经半个月了,都还没与李亨见过面。
王忠嗣认为他只要遵守圣人的诏令不私下与李亨见面就不会有事。
李长安看着傻白甜的义兄叹了口气:“阿兄你想的太天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只要跟太子表露出一丝亲近,李林甫就会跟疯狗一样咬上你,你就得倒霉。”
“我并不畏惧李林甫。”王忠嗣唇角一扬。
他是李隆基义子,是大唐四镇节度使,战功赫赫,为大唐立下了无数功劳,是大唐军方第一人,旁人畏惧李林甫的权势,王忠嗣却并不畏惧李林甫,他的军功就是他的底气。
“何况我与太子一起长大,你与太子也是亲兄妹,圣人怀疑他人,难道还能怀疑我们吗?”王忠嗣语气中满是对李隆基的信任。
不过他也知道李长安毕竟年纪小,看到去岁发生的事情会害怕也是常情,王忠嗣摇摇头:“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你既然和太子平日并无往来,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非要扯上关系。”
他只是出于好心想着毕竟太子能名正言顺照顾妹妹,可既然李长安不愿意,到底还是要以李长安的想法为主。
“太子如今地位微妙,阿兄也该远些。”李长安轻轻叹了口气。
王忠嗣轻笑:“我只忠于大唐,其他事情一概与我无关。”
他抬手替李长安将耳边散落的发丝塞回耳后,谆谆教导:“你若是想要走武将一道,也要切记不要参与储位之争。”
也不是王忠嗣故意提这么一句,而是大唐参与争夺储位的公主实在太多了,当武将的大唐公主稀少,参与造反的大唐公主可代代都有。
而往往那些公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长安眨眨眼:“阿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