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扒皮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王忠嗣听明白了,李长安没拿他当瘸子对待,让自从瘸腿之后就被周围人当做易碎品对待的王忠嗣觉得心里暖暖的。
“还有,等回到洛阳之后,阿兄还要和张巡一起写一本《大唐郡守守城从入门到精通》,这一次安禄山造反,沿途这么多郡县要么是不战而降,要么是一触即溃,实在丢尽了大唐的脸,必须加强守城知识培训。”
李长安想起来就忍不住生气,就算知道从范阳到长安的沿途各地郡县挡不住安禄山的铁骑,可知道和亲眼看到又不一样。从安禄山起兵到他兵临虎牢关下只用了二十九天,范阳到洛阳距离一千六百多里路,就算不攻城只行军步卒二十九天都走不了一千六百里路,沿途郡县的防守能力可见一斑。
王忠嗣方才还暖洋洋的心又渐渐凉了下来。
这工作安排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怎么一个月以后的工作都给他安排完了?
他彻底明白了,李长安也没有把他当个正常人用,李长安是把他当牛马用。
李长安整兵出发准备收复陈留的那一日,李亨请命北上灵武坐镇朔方,李泌与太子家眷一并随行。
三日后,王忠嗣攻下雍丘,李长安兵至陈留城外。
同日,安禄山攻下长安城。
李适之打开了仓库拿出金铜和兵器,匆忙招募了一万余青壮守城,只守住了两日。
一个第一次当将军的左相,一群从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徒。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城破的这一日,李适之领着三百余愿意以身殉国的将士冲入了敌军之中。
没有八百人战胜十万人的再一次奇迹,李适之滚烫的热血撒在了长安城的城门之上,他的头颅被割下来悬挂在长安城门上示众。
那颗头颅上依然带着死前视死如归的微笑。
安禄山占据长安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入住大明宫,而后下令搜杀李唐皇室,又把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朝廷大小官员全都抓了起来,倒是没有杀,只是囚禁着,愿意归降他的官员也既往不咎接着用。
叛军在长安城肆意劫掠着,冲入权贵府邸就开始肆意搜刮,权贵府邸首当其冲,而后就是东市西市的铺子还有寻常百姓家。
寿安公主府和杨国忠府被安禄山亲自派人查抄以泄心头之愤。
元虚生的道观逃过了一劫,有不少朝廷投靠叛军的权贵和元虚生都有往来,元虚生又拿出重金打点,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最终还成功劝动了负责打扫战场的叛军将领做一场法事。
安禄山问了一嘴,叛军将领递上了元虚生编的瞎话。
长安城是李唐皇室百年定居的都城,范阳军本就是外来之人,又在长安城外打了一场仗死伤了许多人,倘若不处理可能会影响风水,进而影响安禄山身体。
还隐晦表示了李适之的头颅悬挂在长安城门上会冲撞安禄山的命格。
元虚生多年来糊弄中老年人的经验,年纪越大身体越不好越怕死,只要说会影响他们身体,多离谱的瞎话他们都愿意相信。
安禄山听完解释之后非但没有阻止此事还专门叮嘱手下配合。
造反之后的这段日子,安禄山整日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生怕有一处不对就全盘功亏一篑,一刻也不敢放松。
尤其是攻打洛阳的时候久攻不下,更是让他急出了一嘴的燎泡。
数月的高强度奔波作战和巨大的焦虑引发了安禄山的旧疾,安禄山总是饿,一日从两餐加到四餐,每夜要惊醒三次,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这一切都让他的性格越发暴躁。
只是找了几十个大夫也没能治好他的病,被元虚生这么一说,安禄山疑心起了莫不是鬼神在作怪。
安禄山一向不相信鬼神之事,他自称光明神也只是为了提高自己在胡人中的威望,对他来说,鬼神只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可面对绝症,安禄山无计可施,也只能把希望放在鬼神上。
元虚生哄骗安禄山把李适之的头颅从城门上摘下来交给他销毁,又趁着打扫尸首机会把李适之的尸体换了出来,找个勘测风水的由头钻入了山中。
“老家伙,你死的真惨啊。”元虚生从马车上把黑色布袋扛下来,气喘吁吁扛着李适之的尸体走了五里路才把他放下来。
这地方人迹罕至,只有人能爬进来,马都进不来,是元虚生前几年到山中访友的时候发现的僻静之地。也多亏他从小跟着师父师兄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道观中,遇到什么偏僻地方都要钻一钻,这才能找到这么个僻静地方。
元虚生解开布袋,把李适之的尸体露出来,看着尸体脖子上那一圈缝的奇丑无比的白线,悲上心来,拍拍他这个老伙计的肩膀:“我头回干这活,缝的不好你也担待些吧。”
只是再没有人回应他了。
元虚生闷头开始挖坑,拿着一把不大的铁锨,从中午一直挖到日头西移,才终于挖出一个能把人埋进去的土坑。
没有棺材,棺材太重,元虚生运不过来,只有一张堪堪裹住身体的凉席。
元虚生把李适之放进了土坑里,又从包裹中摸出了一小坛酒,小心塞到了李适之身体右边,一同埋入了土里。
“我可给你带了一坛你最爱的长安酒,这是寿安公主老师亲手酿的那坛酒,你问我要了好几次我都没舍得给你,现在都给你带上,黄泉路上慢慢喝。”元虚生靠在土包边上累的喘粗气。
这坛酒是他从寿安公主府顺来的好酒,放着没舍得喝,偶然一回跟李适之吹牛的时候说漏了嘴,李适之就惦记上了这坛好酒,隔三差五就要磨着让他把好酒拿出来共饮,元虚生一直没答应。
现在元虚生后悔极了,他非藏着好酒舍不得喝干嘛呢。
元虚生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拿出一块一臂长的木头,又掏出匕首艰难刻着字。
一个时辰后,元虚生站起了身。
他眺望着远处的长安城,昔日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几盏明灯。
元虚生抬起手抓向远方,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长安城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元虚生叹了口气。
他本来打算埋了李适之以后就离开去找寿安公主,可如今却再一次后悔了。
罢了,留在长安城吧,他想看着寿安公主收复长安城,想看着长安城再一次灯火通明。
元虚生离开了,他身后立着一块墓碑。
墓碑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太宗皇帝重孙李适之墓]
左相李适之每日饮酒花费万钱,饮酒如长鲸吞吸百川之水一般豪爽。他自称举杯豪饮是为了摆脱政事,不参加权力之争。
这里埋着爱酒爱诗、无愧祖宗无愧大唐的左相李适之。
元虚生回到了长安城,心中依然戚戚然,他想去找自己交好的将领打探消息,却落了个空。
“寿安公主打出平叛正唐的旗号,已经攻下了陈留郡,我家将军被调去平乱了。”门仆道。
知晓了理由的元虚生回到道观,抬头看着灰尘尘的天空,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日来的第一个真切笑容。
终于有了第一个好消息。
第241章
“该死的李安娘!”
安禄山得知李长安打出“平乱正唐”口号带兵大败他派去攻打睢阳的军队,又反过来攻下了他占据的雍丘、陈留二城之后便怒气大发,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案。
“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娘子都打不过,通通都是废物!”安禄山气喘如牛,“烧了寿安公主府,立刻把她的公主府给烧了,还有她的道观,也都给我砸了!”
寿安公主府内空无一人,连一个铜板都没留下,安禄山先前抄家做了无用功,如今想要泄愤也只能烧了寿安公主府和寿安观。
严庄顶着安禄山的怒气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道:“寿安公主在长安城内名声颇盛,如今咱们刚拿下长安,正是应当安抚民心之时,此时砸了寿安公主府只怕非但打压不了寿安公主的气焰,还会越发激怒长安百姓……”
这一番话很有道理但是不中听。他们目的是造反称帝而不是当劫匪打劫了长安城就回老家,想在长安城称帝,就要安抚长安城的百姓。本来作为外来叛军,长安城百姓天然就对他们没有好感,破城之后他们将领又管不住手下士卒,范阳军在长安城多行劫掠之事,这些累计起来长安百姓已经对叛军十分敌视了。
如今长安百姓对他们的怨气已经够大了,何必再为了逞一时之快就烧了寿安公主府,让百姓更加仇恨他们呢。
安禄山怒火冲天,直接抬手给了严庄一巴掌,打的严庄愕然倒地。
“你的意思是本将连李安娘那个丫头片子的公主府都不能动吗?这也要忍,那也要忍,那本将造反干什么!”安禄山双目通红,眼前视线越发模糊,心中怒气就越发高涨。
先前他没造反的时候要忌惮李安娘是公主,被她三番五次挑衅也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自己造反了,打入了长安城,还要忌惮李安娘,那他造反干什么,从范阳的乌龟王八蛋变成长安的乌龟王八蛋吗?
严庄捂着脸,幞头被打落,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满是怨恨的眼神。
“你领命办事就行,不该你管的事情别多管。”安禄山不耐烦挥挥手,根本没把这一巴掌放在心上。
或许他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不会做出这么随心所欲之事,可现在安禄山身体不好,这个病让他比平日更加敏感多疑易怒,安禄山火气上头脑子根本没法思考。
严庄不发一言,捂着脸低头走出了宫殿,面上满是阴狠。
“严大夫?”高尚正要来找安禄山,正好在殿外撞见了姿容狼狈的严庄,心中有点幸灾乐祸,面上却表现的十分诧异,“严大夫的脸?”
高尚跟随安禄山比严庄更早,却被严庄后来居上,虽说没什么大仇怨,可也不影响他幸灾乐祸。
“无事。”严庄搪塞了两句,不欲与高尚多谈。
高尚进了殿,看到安禄山余怒未消的模样,连忙贴心劝了两句,得知安禄山要烧了寿安公主府也丝毫没有劝说的意思。
安禄山得不得民心关他什么事,他只想造反,在史书上痛痛快快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如今只差一小步他就要如愿以偿了,没必要为了丁点小事再招惹安禄山不快。
于是高尚说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如今长安已克,得国都者即为帝……”
高尚此次来目的就是劝安禄山登基称帝。
倘若主公不称帝,那又怎么能彰显出他造反的功绩呢?高尚想要的可不仅是一个反王,安禄山得登基,得改朝号,他才能作为开国臣子,被史书大写特写一笔。
还有其他将领官员,他们跟随安禄山造反是为了更大的权力,安禄山登基称帝,才能给他们加官进爵啊。
登基称帝。
安禄山浑浊的瞳孔中精光一闪,他瞬间就被这四个字拿捏住了情绪。
他冒着九族消消乐的风险造反,为的不就是这个皇位吗。
如今帝王之位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要说不心动不可能,而且安禄山了解自己的身体,尽管不想承认,可他或许真活不了多少年了。
他隐忍谋划了半辈子才终于坐在了龙椅上,倘若死前不能享受一把帝王的快乐,岂不是这辈子白辛苦了。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哪怕心里瞬间就认可了高尚的提议,可嘴上还是要推辞一下嘛。
安禄山轻咳了一声:“可以先让太史局的相士测算……吉日。”
安禄山说的很模糊,只说让测算黄道吉日,也没说是要测算登基的吉日还是其他吉日。
高尚却已经了解了安禄山的心思,离开大明宫之后立刻就到了太史局,命令他们测算何日适合新帝登基。
太史局的相士们面面相觑,商量了一会之后表示改朝换代是大事,要先修一座浑天台,修完之后还要七七四十九个相士斋戒四十九日,而后祷告上天测算吉日吉时。
尽管安禄山和高尚都对这个时长不太满意,可毕竟是关乎改朝换代的大事,加上太史令说的严重,倘若有一点差错就会使新朝功业未成而半路崩殂,所以尽管安禄山觉得还要忍上好几个月才能称帝心急难耐,可面对言语凿凿的太史局一干相士也无可奈何。
李长安两日后就得知了安禄山想要称帝的消息。
“安禄山想要称帝。”李长安放下手中密信,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怕他活不到浑天台修好的时候了。”
“告诉李光弼,让李嗣业带兵前往常山郡支援颜杲卿。郭子仪和樊宁继续攻打太原,哥舒翰加快速度带兵快点南下。”李长安条理清楚一一下达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