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曹野那姬能给自己女儿的为数不多的财产。
“日后你们就住在此处了。”李长安将两个胡姬带到宅院中,“对了,你们识字吗?”
“能认得字。”名为红绫的胡姬细声细语开口,“带我们来长安的人教过我们识字,他说识字才能卖上好价钱哩。”
大部分能买得起胡姬的人都是权贵子弟,大唐人人好文,尤其权贵更是好诗词好戏曲,若是买个貌美胡姬,胡姬却大字不识一个,岂不是大煞风景?
“既然来了我这,那就好好住下来。”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我就不会把你们再卖出去或者转送他人。”
两个胡姬面露感激,迭声道谢。
因为大唐人对于歌舞的巨大需求,数不清的貌美胡女被从西域运到长安,她们或是被俘虏的奴隶,或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亦或是利欲熏心商人的妹妹女儿,然后被逼着学习歌舞乐器和汉话,从关外被送到长安,进入酒楼,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被雇主带回去做姬妾或者被赶出酒楼自生自灭。
不过就算是老了以后容易处境凄惨,可高度开放的长安也是唯一一个让胡姬尽情发挥她们的才情的地方,只要肯努力,养活自己总是没有问题的,比她们连饭都吃不上的老家强太多了。
能有一个稳定的容身之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二人最后在后院选了一件最小的下人房做了二人的居所,而后就开始勤快地打扫房屋,仿佛要只凭借二人就将这偌大的宅院都打扫干净一样。
李长安没让她们干太长时间,她带着二人出门,绕了三条街道,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故本斋门前。
“家里的扫洗有旁人去做,你们二人既然识字就来帮我做些其他事情。”
李长安自己出宫不方便,她打算让这两个胡姬每日过来瞅一眼,看看能不能抓到那位字迹熟悉的故人。
唉,留他自己的名字多好,非要留一个一百年后才出生的“韦庄”的名字,也不怕韦庄爷爷的爷爷韦见素来找他讨要版权费。
找不到人的李长安苦恼想。
进门之后,李长安先去柜台处问了问掌柜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那个字迹的主人,不过她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都用化名了,肯定是不想被别人轻易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没曾想那掌柜一见到李长安就满脸笑意迎了上来。
“小娘子,老夫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啦!”
“竟这样快!”李长安惊讶了,长安一百万人呢,就算剔除不识字的人也还有好几万文人呢,从好几万人里面捞一个故意隐藏自己姓名的化名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都做好了找一年半载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这才不到七日就找到了人。
掌柜笑笑:“只是此人依然不愿意说出他的真实姓名,老夫看着这郎君性子谨慎的很,小娘子若是想要替你阿姊再往深处打听,就要自己再花费一番功夫了。”
边说还边揶揄眨了眨眼。
长安盛行榜下捉婿,也盛行诗下捉婿,女子若是觉得才子诗写得好,主动出击也是常有的事情。
想来是这老掌柜将明月当成了她阿姊,以为她们是看上了此人的文采,所以他亦有心为才子佳人牵线搭桥,才格外留心这位”韦庄“的消息。
掌柜说着便从柜台中摸出了一页纸来,纸上依然是熟悉的痕迹,却只写了半句残句。
“世情薄,人情恶——婉。”
掌柜摇头晃脑念了此句,抚须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个婉字,是这俊俏郎君的化名还是知心人啊。”
“应当是化名吧。”李长安眨眨眼轻描淡写道。
唐婉的《钗头凤》。
看来故人过的不太顺利。
“老夫问他真名,他不肯说,老夫只好激他,问他可是京兆韦氏,他否认,才说韦庄只是化名,他本名姓沈。”
“掌柜可知他家住何处?”李长安又问。
掌柜摇头:“老夫这倒是没能问出来,不过既然会徒步来这故本斋读书,想来应当住的不远。”
李长安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到回去以后,李长安吩咐红绫:“你二人平日注意打听一下周遭有没有姓沈的人家。”
就在此二里外,一个不大的小院。
院中柳树已经黄了柳叶,随风在空中打着卷落下,几个穿着半旧袍子的文人正在院中饮酒,杯中的酒略有些浑浊,也不是什么好酒。
“成璋兄,我等今日别过,再相见,就是三年后了。”一个举子满面苦涩,口中酒气熏天,“我等投行卷无路,考科举却也落第……”
“成璋兄,你久居长安,何不寻一门路出仕?”
被称作成璋的青年人端着酒杯,却并不饮酒,在一群醉醺醺的落第举子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垂着眸子,温声道:“当今朝堂不安宁,好门路可不易寻。”
“哈哈哈,旁人这般说就罢了,成璋兄文采斐然,张老最惜才,又和成璋家中有旧,成璋兄若是向张老投行卷,张老必定赏识成璋兄。”
张老就是如今的宰相张九龄,出了名的惜才,大唐想要谋官的文人,大多爱向他投行卷。若是能得到张九龄的赏识,那青云路就近在眼前了。
青年人却只是苦笑两声,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九龄赏识他有什么用?张九龄如今自身都难保了。
十一月壬寅……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并罢知政事。
而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冰糖葫芦,那时候的确没有冰糖,有黄糖嘞,然后也不是透明色。
唐太宗遣使至摩揭陀国,取熬糖法。即诏扬州上诸蔗,拃沈如其剂,色味愈西域远甚。——《新唐书·西域上·摩揭陀》
第6章
十月。
李长安在这期间又出去了一次,甚至还在自己的宅院中过了一夜。
守在宅院中的两个胡姬也终于知道了李长安的身份,她们对待李长安越发恭敬。
糖葫芦在长安卖的意外的好,小小的一家铺子,盈利却不少,不过也不是完全顺风顺水。
糖葫芦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以前是这时候没出现过这个新奇做法,可自从糖葫芦推出以来这两个月火爆了长安,糖葫芦说白了也就是山楂裹上糖衣,对普通人很难做出来,可对其他糕点铺的大厨来说这个制作方法并不难猜。
到了第二个月,长安已经有了其他店铺卖冰糖葫芦。
杜正和杜清都气坏了,破口大骂那些人偷他们店铺的方子。
又找了个机会出宫的李长安心平气和:“我们本就只是讨个巧第一个发现了山楂能裹糖衣罢了,这又不是多难的东西,旁人猜到了方子也正常。”
“唉,话虽如此,可自打其他铺子也卖冰糖葫芦之后,咱们店里的盈利就少了许多。”杜正翻着账薄,愁眉苦脸道。
李长安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她笑吟吟道:“一个糕点铺子要想长久开下去,就必须要有自己无可替代的糕点。”
“理是这么个理,可掌握秘方的厨娘难找……先前铺子里的赵厨娘就擅做枣糕,可惜前两年她被旁的铺子挖了去,我和杜清也只管账务而不知晓秘方。”杜正唉声叹气的。
“无碍,我再教青珠一个新方子就是了。”李长安轻描淡写,“往后每月初一,让青珠去我的宅院中找红绫学新方子。”
杜正看看自家单纯可爱不知道人心叵测的小娘子,又看看才刚买到手不及两月的胡姬,忧心忡忡。
杜正终究还是觉得刚到铺子中不及两月的胡姬没有守了这个铺子二十年的自己靠谱,他趁着只有他和李长安二人,毛遂自荐:“娘子不妨把方子交给我,我再转交给这两个胡姬。”
李长安古怪的看了杜正一眼:“你不行。”
“为何不行?某对盈果居忠心耿耿!”杜正还以为李长安是怀疑他的忠诚,一时间老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发毒誓证明自己的忠诚。
“倒不是忠诚原因。”李长安轻咳一声。
主要是杜正身上多了点东西……
“我家后宅不许普通男子进入。”李长安暗示了一下。
杜正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主家和以前跟着的主家不同了,以前的主家只是长安中的普通商人,家中自然可以随意进出,现在的主家虽然他还不知晓身份,可单看跟着她的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就知道必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说不准是哪家望族。
杜正顿时禁了声,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说自己不知道名门望族那些规矩,可他也有认识的人在那些名门望族家中伺候,听说规矩很多。
“娘子还是教给红绫吧。”杜正顿时紧张了起来。
李长安却挑挑眉毛,生出了逗趣的心思:“你若是想进我家后院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有儿女吗?。”
“娘子……”杜正忽然懂了李长安的暗示,脸色刷一下白透了,两股战战。
“我逗你的。”李长安见到这老头被吓得不成样子,笑了笑,好心放过了他。
李长安教会了青珠红豆糕的做法以后就带着她往自己宅子处走,让她认认路。
没想到一进家门就被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娘子,我们打听到那个姓沈的住在哪里了!”
红绫一见到李长安进来就欣喜地迎了上来,将自己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李长安。
她打听到的消息也不算多。
故本斋方圆五里内有十二家姓沈的,这是红绫找这一片的牙人打听到的,牙人就是房产中介,是这一片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熟悉这方圆十里内的每家每户。
“我们二人人生地不熟,若是凭靠我们二人打听消息,怕是一年半载也打听不出来。妾身就自作主张拿了三十个大钱给了牙人向他打听消息。”红绫怕李长安怪她自作主张,忙不迭给李长安解释原因呢。
李长安却笑着拍了拍红绫的手——她倒是想拍肩膀来着,可惜个子不够,只够的着手。
“你做的很好,日后我这宅院中,你就是大娘子了。”李长安称赞了红绫。
红绫面露欣喜,又接着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都告诉了李长安。
这十二户姓沈的人家里面有九户是目不识丁的普通人家,只有三家中有读书人,而在这三户之中,有一家只有老妪和她三岁的小孙子,一家走亲访友去了,家里已经三个月没有人了。
就只剩下了一户沈姓人家。
“那户人家住在南边,家里只有一个青年郎君,名叫沈初,长相清俊,文采斐然,只是听说命不太好,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爹,五年前又死了娘,今岁参加科举还没有考中……花钱还大手大脚的,本来他家也算小富,可这沈初总拿自家的钱财接济旁人,一来二去,现在家里已经没多少钱财了。”红绫把她打听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李长安。
李长安脸上浮现了笑容。
他还是这个脾气啊。
“明月,我想去看看这个沈初。”李长安拉了拉身后跟着的女子衣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你也听见了,他这个人真有游侠气概。我听我娘给我念过话本,话本里的游侠儿就是这么对穷人慷慨解囊的。”
年纪太小就是这点不好,干什么都要先让大人同意。
明月笑了笑,“娘子,游侠儿不过是话本中的角儿罢了,话本都是假的。”
“可我想去看嘛~”小孩子总是有某些特权的,比如撒娇耍无赖。
没两句话明月就败下了阵来,“那小娘子需要跟紧我,游侠儿好恃武行凶,凶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