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远远的站在冷冽的晨风中,看着菜市口乌压压的围观人群,也在眺望着进程,身后跟着有安。行刑人已经到了,是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刽子手,因为凌迟处死对他们的要求非常高,需要一刀刀的片下肉来,而不让受刑者早早死去。
现在那个刽子手伴随着王森年的惨叫声,已经开始动作了。在距离围观人群最中心的某个位置,有些骚动,是王老家主在痛哭。
陈秉江望了一会儿,有怀远远的匆匆而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你看到王松年登船了?”陈秉江目光一凝,“往益州方向……还带着一个虚弱妇人。”他沉吟片刻,当机立断的吩咐有怀:“快去,这几天放你假,跟到路上暗中照顾一段时间,给他们准备点相应药物用品。”
这听起来,像是王松年按照原本的生命轨迹被报复派去益州做官了,只不过多带上了他姨娘,可这并不是好事。
陈秉江想了想,就大概猜到了太子党为什么没有庇佑王松年。或许他们说的是,可以在王松年日后官场生涯中进行关照,或许是等太子上位后才能提携。一切都因为这次事件和太子无关,所以太子才得了好处不被迁怒,但要是这个关头太子党的人去接触和示好王松年这个罪魁祸首,或许会让皇上以为他们有所牵连。
为了避嫌,太子党的人也不会这么直接的为王松年做主到底——毕竟他们答应王松年的最大诉求已经做到了,他的姨娘平安无事的出了王家,可以随他外放了。
陈秉江清楚整件事都有自己的责任,所以至少……他也得尽一份心力,至少对得住自己吧。
“小的知道了。”有怀正要离去,突然又想起什么还没禀告,急促的吸了一口气说,“对了,世子爷……镖局相熟的那位马镖头说,他今早回京时似乎看到了靖勇伯府的马车,只有孤零零一辆,大约今天就能抵达京城了,外面赶着车的还是伯府内总管。”
“这事很奇怪,他也记得我们在打听消息的情况,就说了……”
陈秉江精神一振,注意力已经不在方才的事上了,他心中了然:
这是真假世子案发作起来那晚,靖勇伯当场派心腹先去乡下接人的那一位心腹回来了——
真世子要先上京了!
第二十章 收服有安
“走,我们快回去。”陈秉江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留下来看行刑,顶多日后留一只耳朵探听着王家后续消息了事。他匆匆吩咐有安去叫马车夫,什么都比不上赶在第一线吃瓜看戏重要!
“小的这就去!”有安麻溜的跑走,等他们上了车,陈秉江吩咐马车夫到内城门口。那里并不算出城,但是对入城的人一定能看见。城门东西南北各有四个,看似难找,其实只要看准靖勇伯府的位置,就知道他们会从哪里进来了。
停在内城门口的马车有不少,有的是排队等待出城的,有的是富贵人家专门来这里做善事的,呜呜泱泱,很是热闹。陈秉江暗中撩开一边帘子,不动声色的混在这片热闹之景中等待着。
“世子爷……”这次有安还是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他用背靠着棉布门帘,微微挤出来一条小缝,刚好能让自己的声音低低传进来。圆脸小厮似乎有话要说,嗓音听起来吞吞吐吐的,神态也不同寻常的绷着,没了往日那副活泼讨喜的模样。
“有话就说?”陈秉江挺不喜欢人露出忸怩纠结的作态,他看着都替人着急,不解催促道。
“咱们的动静……不,是世子爷最近的计划……王爷知道吗?”有安吞吞吐吐的小声问,还特地看了看被打发去远处小摊前买豆花的马车夫一眼。
陈秉江意外的看他一眼。
不,好像也不值得这么惊讶。
陈秉江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或许能瞒过别人——甚至瞒过他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却瞒不过天天陪他跑腿出行的贴身小厮。尤其是有怀进进出出的,“他们在神神秘秘的做点什么”这件事是绝对瞒不过有安的。
看来有安还是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聪明的猜到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来了。
“继续说。”陈秉江鼓励的点点头,看有安是什么想法。
“我们府……是要去对付什么人了吗?”有安战战兢兢又惶恐茫然的试探问了一句。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最清楚,康王府一向与世无争,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又没钱没权,也自然没什么仇人。
唯一有掺和的纠纷,大概就是这次把靖勇府世子带回府上休养的事,谁知道当晚对方就被行刺了……离奇的是,他们世子居然能提前算到这场遇刺,让他提前做了布置放走了刺客,却又不去追查那刺客的来历。
这段时间,有安一直在思索世子爷这么吩咐的深意,总觉得细思极恐,他们康王府似乎卷进了什么难缠的漩涡中,而王爷无知无觉。唯一的安慰就在于世子爷对这件事敏锐察觉了,并且做出了应对。
可看着看着,有安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他发现世子爷和有怀关注的地方……好像都很敏感。他们的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安开始害怕世子爷一个人单打独斗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这件大事王爷现在知道吗?
陈秉江听完了有安的一系列担忧,思忖了一下,决定表露出夸赞的默认态度来:“你还挺厉害的啊。”
他穿越以来时日还短,身边没有自己真正收服的可用之人——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性格处事和原身有没有不同之处,会不会被人发觉狐疑,所以即便是原身得用的人,他也总不能傻乎乎拿来就信,心里总觉得隔了一层似的。
之前他用有怀一家去办要紧事也是无奈之举,只有被他考察接纳过的人手才能让他真正用的放心。而这样的人选,最亲近的有安和有怀这两个当然最适宜,能收服接纳最好,所以他在逐渐安排他们。
没想到现在果然有意外之喜了。
——毕竟,一直他对有安的印象都只是擅长打探情报,性格偏向活泼,这让他隐约觉得在吩咐要紧事的时候,有安不如沉默寡言的有怀可靠。但看来其实圆脸小厮是外粗内细,心思活泛啊,连这些都能观察到。
就是这性子还得磨磨,估计是太年轻了,遇事沉不住气。
唔,自己太挑了也不好。
“世子爷——”有安忍不住仗着亲近哭丧起脸叫屈,“这种紧急时候了,您就别夸我了!”
“放心吧,这件事最近已经结束了,没你想的那么危急。我父亲不知道,也不需要他出手。”陈秉江不再逗有安了,语气恢复了平静,看向了城墙外有些灰蒙蒙的浅蓝色天空,“……父亲希望家中大家安全就好,但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安,你愿意隐瞒下父亲,跟着我一起干吗?”他抛出了橄榄枝。
有安呆呆的望着他,竟然觉得从小跟到大的世子爷看起来很是陌生。但下一刻,有安就抛弃了这种感觉,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膛表态:“当然要加我一个啊!世子爷有什么尽管吩咐,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说起这个他总有些委屈:“从小我和有怀哥都是一起跟着世子爷的!现下世子爷还问我这样的话,实在是……”他嘀咕半天,也没勇气说出后面埋怨的话。圆脸小厮只是脸皱皱巴巴的,带了点幽幽的说,“反正世子爷总不能撇开我去!”
陈秉江失笑,心中很满意。
看来自己年岁虽小,身边人却不是全听父母亲的,算是有真正可信之人了。再不济他的试错成本也低,没什么好不信的。陈秉江便嗓音宽和的应道:“放心,以后都会带上你的。”
说到做到,他便简单把二皇子一系的人想拉拢康王府却失败,并且还在蠢蠢欲动的事告诉了有安。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摁死了,后面又找机会报复回去,惹得二皇子的势力最近兵荒马乱顾不上他们府,不然早出乱子了。
“那……世子爷,小的也不太懂,二皇子他新娶的侧妃是国公之女,我们这样子做真的算报复成功了吗?”有安听完很快的消化了前因后果,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他为了压低声音,大半个身子都快把棉门帘上贴出轮廓了,陈秉江忍着笑让他坐进来谈。
有安是这么想的:
就算这次折了二皇子妃的亲弟弟,可二皇子妃还不痛不痒,四大世家还是要支持二皇子。再加上新侧妃是国公之女,这岂不是他们报复不成直接给二皇子送了一次势力。毕竟二皇子势力要是在明面上虚弱的话,会有皇上给他兜底,心疼的去四处给他增加助力的啊。
“做事不要只从当前去看好坏,你等着过几个月看看。”陈秉江摇摇头,摩挲着马车车框上的木头纹理,很沉得住气的从嘴边扬起一个微笑。
现在看似乎二皇子因祸得福,全是美事了。可二皇子妃家的独苗没了,新侧妃又来分润利益,二皇子的势力不再是铁板一块,且看着后续发展吧——俗话说树大招风,尾大不掉,他们自己必将斗来斗去,变成乌烟瘴气的。
或许没人干涉的话会慢慢停下内讧,但,这其中就全是陈秉江可以操作的细节了。
——说和总是很难,可挑拨还不容易吗?
后续皇上越去心疼折腾,二皇子庞大的臃肿势力就越会变成扶不起的阿斗。除非他们有一个一致对外的敌人,才能放下间隙先去对敌。可太子党现在式微,根本不被放在眼里。太子党完全可以借此机会默默发展起势。在这段时间里,陈秉江就不客气的要把太子党当成手中的枪使了……
他脑子里正盘算着那些东西,突然听到有安急促的压低了嗓门,及时提醒道:“世子爷快看!来了、他们的车过来了!”
陈秉江瞬间回神,提高注意力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哪儿呢,哪儿呢?
第二十一章 初见真世子
远远的,城门前深深的车辙道中,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正慢慢越过门口,车轮吱呀呀的转着,被一个面白蓄须的中年男人驾着,他不时低声对身后说着什么,似乎刚入城很不放心的样子。
陈秉江精神一振,连忙把掀开的车门帘又谨慎的往回掖了掖,只露出一条小缝,用眼睛继续瞄着。
——他本不认识靖勇伯府的马车标志,但看前后两辆车都很朴实无华,不像是伯府该有的规制,他就大致猜出靖勇伯府的车是这辆了。
“您记好了……一定要把‘俺’改掉,见人亲热点,凡事都用脑子多想想,表现大大方方的……”那辆马车靠近后,耳聪目明的陈秉江隐约听到驾车的那位内管家细声细气的在不断叮嘱什么。
马车里的人听不清嗓音的嗯嗯应了声,却也在偷掀着车窗帘,往外不住张望——正巧的,陈秉江就因此窥见了一张仓惶中难掩新奇和惊叹的脸。
那车里的陌生青年仰着头在好奇的张望街道,眼神清澈,表情朴实中都透着无法理解的惊叹和震撼。
陈秉江:“……”
嘶。这就是真世子吗?
真世子的相貌随了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和父亲,长得不差,眉眼端正清秀。说句实话,陈秉江觉得他比周阳的长相惊艳多了,五官间也能看出靖勇伯的轮廓——但,经年的下地劳作让真世子的肤色粗糙,晒得比小麦色还要黑几个色号,是那种朴实的土黄色。脸颊也有些不大健康的干瘪着,不像是小康家庭里的孩子能整日吃饱养出来的模样。
晒黑的外表,拘谨而朴实的气质加在一起,就鲜明的让真世子和他所乘坐着的马车显得格格不入了。连同他头上戴着的束玉发冠,身上穿着的红色锦服也是同样,充满了违和感。
真世子根本不像是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只让人感觉到了无法融洽的割裂感……说句冒犯的话:他还像是一个农家汉偷穿了贵人的衣裳。
那种十八年来身处环境和教育的熏陶感,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现在再想改,也是去不了根了。
周阳如此,真世子也是如此。
……这就是陈秉江对真世子的第一印象,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观感。
马车匆匆驶过,惊鸿一面后消失不见了,只剩真世子与他对视上那一瞬间的怔愣。陈秉江回过神来,忍不住惋惜的感慨:“……造孽,真是太可怜了。”
现在他懂为什么市井街头对真假世子的话题迟迟没有消停了。就算他这个穿书人很清楚假世子从小在伯府过着什么糟心日子,但真正见到真世子的这一刻,陈秉江也不禁为他身上错付的十八年感到无尽惋惜。
这毁掉的可不只是两个人的十八年,而是两段人生了。真世子看起来自小过得日子……也很惨。
说是来看热闹,其实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陈秉江咂咂嘴,吩咐有安:“回去后,你可惦记着多打听点靖勇伯府的事,再帮有怀想个借口请假,串通一下嬷嬷那边别露馅了。”
他记得原剧情中,真世子刚入府的那段时间闹腾少不了,怎么说也不容错过。
有安老老实实应了。
陈秉江注意力回来,才觉得有安从真世子出现后就沉默得不像样,也没有和他一起附和着感叹真世子多惨,还让他有点不太习惯。他不由得疑惑转头问:“你怎么了?”
“世子爷……”有安皱着眉头才开口,他从刚才就是一副冥思苦想的凝重模样,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事。但细看,他的表情并不严肃,只是故意装出来的氛围效果。
下一刻,有安肩膀一垮,挤眉弄眼的说出他的新猜测:“小的在想啊,这位……真嫡子赶在这个时候回了府,会不会在最近的公开场合上被介绍给大家认识啊?”
“然后呢?”陈秉江来了精神,换了个姿势在马车中坐好。他的脑子里隐约好像摸着了什么,灵感却迟迟没有抓住,只好洗耳恭听。
有安忍不住开始提示,脱口而出:“世子爷你忘了?这月的倒数第二天,也就是约一旬之后,就要到长公主府上那场赏花宴的日子了啊!”
陈秉江直接愣住。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如果靖勇伯府真的不得不去介绍真世子的到来,最近的机会不就是这场赏花宴吗?宴上熟悉的各大家族子弟,贵族夫人们都是现成的啊!不过这样一来,真世子在原剧情中的初次露面名场面就要改变了。
那么这一次,真世子还会被他的嫡弟故意找人刁难,得了好大一个难堪吗?他记得正是因为这次当众出丑,导致真世子声名扫地,靖勇伯因此上书想要把世子之位转给嫡次子继承的。原剧情不提,换成现在这个一心想把太子之位让给二皇子的庆德帝,还真不好说靖勇伯会不会得逞啊。
陈秉江寻思着,靖勇伯府想要的东西就是他一定要阻拦的东西!毕竟二皇子那边是报复过了,可直接加害人靖勇伯府还没被报复。
——稳妥了,这次赏花宴他是一定要给靖勇伯府嫡次子添点堵去!
第二十二章 早有端倪/忽起风波?
陈秉江开始一心一意等待着赏花宴的到来。
宴会的时间也不远了,就在一周多之后,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突然变得暗潮汹涌起来,横生波折。
越州今年的秋粮不知为何收的不顺利,丞相都气病了,告假了好几天。朝中大事一时间无人处置,只剩太子一人勉强应对得摇摇欲坠。楚地百姓被苛政沉税逼的揭竿而起,却因为不成军不成形,开始四处逃窜,变成了流寇。这下相连的益州,镇州和凉州也遭了殃,陆陆续续开始有小股流民逃到皇城外求救,实在活不下去了。
朝中大臣们却还在慢吞吞扯皮,没有派兵清剿也没有赈灾放粮,只因户部里没有足够的白银库存,他们想活动也只能干着急。想要临时寻些方法拆东墙补西墙的周转么,这也是捉襟见肘的——马上要过冬了,关外的西兀人眼珠子都饿绿了,哪年不打过来骚扰边境?边军们的军需粮饷万万拖延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