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谨小慎微, 但当着下人的面多阴阳怪气这一段也不会导致什么,却能够提点这对老夫妻。有些话,没有人能说, 也没有人敢说,再不说就真没了。真假世子的这件事上, 康王已经明里暗里的在机巧处提点帮扯他们三次了,已是对得起自己的心了,再多的事他也帮不了。
那靖勇伯府的下人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又或者脑子真的灵活,他挤出一个苦笑,再次行礼:“王爷……您别难为小的啊,这, 领命出来总是要复命的!总不能把他们扣在你们府上, 非亲非故的,这也不成礼法啊。”
“……”康王却端起茶盏, 养神似的又闭着眼睛,不露喜怒的开始蕴气了, 一副庙宇里的金身菩萨的作态。那靖勇伯府见主事人不管了,迟疑的眼神扫向旁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看到了一旁表情很是犹豫艰难的那对老夫妻。
那下人眼睛一亮,明白了,捏人软肋捏得很熟练的客气开口:“两位老人家,分别了这么久,你们不想再去见一面晨哥儿吗?哦,这是大牛回来后在宗祠前改的新名字,叫周晨。我估摸着……这应该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的也不假。
按照老夫妻俩居住的村庄到京城的距离,还有老夫妻的年龄,他们一家的身份,出行需要加快特办的路引等等,等这次分别了,老夫妻俩就几乎再没有机会来见周晨了。
“……”老两口脸上的动摇神色更是纠结犹豫,久久无法拿出主意。
不管是上京路上突然有人暗中给他们塞银两,背着这个人隐晦提醒他们接上儿子就早早离去,到别的地方逃难不要回原处了;还是说刚才那位王爷口中透露出他们亲生儿子在伯府中日子也不好过的事实……这些都证明,可能有一些他们小民惹不起的事情正在酝酿,即将发生。
所以听贵人的话音,似乎是不建议他们去一趟伯府,那高门大户的地方很危险。
但……
道理人都明白,可那是大牛啊!
“……”老夫妻中的孙大娘眼泪扑簌扑簌的无声掉了下来,沿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滑落,她怕在这么多贵人面前失礼,只好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努力吞声咽气,想忍住却还是老泪纵横。
那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一巴掌一扫帚揍到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养了十八年的记忆还都作不了数了吗?到现在,大牛已经是人家伯府高不可攀的世子爷了,要改叫‘晨哥儿’了。她自然不敢再妄想别的,但……
真让她一辈子再也不见,距离这么近再也见不了大牛一面,这是要让她活生生失去一个儿子,在剜她的心啊!!
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木木愣愣,只感觉晴天霹雳的大娘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痛楚撕心裂肺的袭来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时间只觉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怎么都无法张口说出拒绝的话来:“……”
“老婆子——”孙老汉声音嘶哑,却也没办法更坚决了。从理智上想,他比老伴更能意识到孩子回去伯府就不要再见面为好,但这里距离靖勇伯府据说只有一条道路之隔,这么近的距离……若是不能再见一次,孙老汉内心清楚,过后他也会后悔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两人的态度都松动着,狠狠动摇了,无法割舍。那靖勇伯府的下人吐了口气,眼底隐隐带了如释重负的得意。周阳见状沉默了。
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自己身上快要拆了的绷带,不着痕的活动了一下,垂下的眼帘间凶光一闪,抬头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主动同意应下。
“哦,对了。”陈秉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见状不妙,打断周阳想开口的话,“周兄,我突然想起来,你今天的药还没喝,都快熬好了,等喝完再走吧。”
周阳一顿,慢慢转头,恍然又疑问的和陈秉江的眼睛对上。陈秉江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肯定的意味。
“我知道了。”周阳如释重负,他平静的替老两口向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答应了下来,却说明自己还得再耽搁一会儿。那下人只要能顺利带回三人交待就行,对比这短短一会儿的耽搁当然是满口答应,生怕自己说慢了康王府就不放人了。
“孩子,你这……”老两口愧疚的握着周阳的手,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都沉默了下去。
周阳就这么跟着陈秉江去了隔壁偏厅,在中厅可以隐约看到这边的动静,所以陈秉江做戏做全套,低声吩咐后,等着正院一个没留头的小女孩去将一碗水捧来,慢慢给周阳喝了。
周阳这才低声询问:“陈弟,你是要将那位……周晨世子,接过来偷偷让爹娘见一面吗?”
因着周阳的伤势早就不需要喝药了,反而是最后一次陈秉江找周阳叙话谈心的时候有说过周晨中毒,是靖勇伯府所为的情况,这两天只能可怜巴巴的从宋府上想办法接过药来喝。周阳刚才听到那么突兀的一句话,就意识到聪明的陈弟可能早有安排。
毕竟,回靖勇伯府是万般无奈下的下策之举,能不回去,继续按照陈弟的送走计划行事,周晨还是想要尽量如此的。所以他攥了攥亲生父母的手,示意其中另有机巧,然后再拖延时间,看看陈弟怎么安排。
时间紧急,陈秉江也不废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安排就好,谁知道中间变成现在的情况,如今再不解释倒不妥当了:“为了一天两次去取宋府的药,我和晨兄之前约定了在他住的小院外面凿了个狗洞,有什么情况都好传递。”
“刚才我让有安先去把他叫出来了。等到你们出了王府的门,前往靖勇伯府的时候,在那条大路上会有埋伏的人——”陈秉江背对着中厅,隐晦的立起手刀做了个往下砍的动作,“做出把你们四人都当街打昏带走的假象,我会把这件事伪造成靖勇伯府的政敌所为。然后你们抓紧时间和晨兄见一面,我就要把你送走了,你父母那边也不用操心。”
“……”周阳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沉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见到亲生父母,就又要分离了。这件事爹娘还不知道。
“我爹娘,就拜托你了。”周阳再次认真的抱拳行礼说道,“陈弟的大恩大德,我难以为报……”
……
待到陈秉江找的地痞流氓埋伏在半路将一车人打晕拖走,等候已久的周晨在焦急中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爹娘,激动又委屈的一家三口放声大哭。周晨抹了两把眼泪后,瓮声瓮气的就粗着嗓子有了和周阳同样的心情——话虽然不一样,但理是相同的。
周晨拍着胸膛很认真的对陈秉江说:“兄弟,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有架我帮你打,有袭击我帮你挡!”
“……不至于不至于,我们是好兄弟,别的真不至于。”陈秉江尴尬的连连摆手。
这是还好周阳去跟着处理那下人去了,不然要是周阳也在这里,现场得多尴尬啊。三个年轻人中,怎么看也是周晨和周阳的关系更近一些吧?
老两口抱着周晨抹了半天泪,嘘寒问暖之后,还是止不住眼泪。
他们的大牛一看脸颊养胖了,但是气质却变得很彻底,以前憨实直愣,傻乎乎的都让老两口担心儿子以后会不会被骗了,现在却成熟稳重了很多,哭得多委屈啊。
这去伯府是享福的,又不是遭罪的!怎么还反而落得个这种模样?
老两口看得心都碎了,只后悔的想把孩子领回家去,但这种事哪里又由得了他们呢?只能抱头痛哭。
陈秉江看了看天色,不得不做个恶人打断他们:“时候不早了,还得赶紧上路呢,晨兄……”
“我知道。”最开始那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周晨现在都蜕变了,他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不舍的望着爹娘,“俺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发现。你们……好好和阳兄弟说说话吧。”
关于老两口的后续安排,周晨也是知情的,现在就只剩老两口自己不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先到渡口上,边去边说。”陈秉江忍不住催促,分别用去的时间太久了,接下来留给周阳和爹娘的路上时间就很急促了。但他也理解,这一分别,他们还不知道要躲藏到什么时候靖勇伯府才会垮台再出来。
之前赵大早早就找了相熟的马镖头作为护送的人选,因着怕走漏风声,预定马镖头的这一趟班可是提前了近月余,又早早找了货物作为掩饰,单子是上报了的,做的万无一失。一切只差把周阳护送到隔壁的晖县,马镖头就要转而护送老两口前往康王妃祖上老家所在的地方躲藏几年。
那里偏远又整个山上山下的几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姓氏,大家连宗连嗣,沾亲带故的。把人藏在那里,过后就算有人去找,想真切的把人捉住估计也难。
……陈秉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完全瞒过靖勇伯府,他们毕竟是养了死士的人,但只要这件事在明面上无法追究到康王府,也捉不到确切的把柄和人,这样就算靖勇伯心里存了疑影,也只能无可奈何。
终究会是陈秉江棋高一筹。
“这,必须走了吗?”老两口对于突然要背井离乡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再不舍,他们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在伯府中过的都不好,他们离开时也肯定会有什么阴谋发生,很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所以阳儿才得被迫远远逃命去,连留都不能留下来。
而且刚才就已经让阳儿那孩子为难过一次了,现在他们总不能再任性拖后腿,不顾大局了。家中的田地和狗……之前都托给了村长,伯府安排的那个人之前说得像是他们要久居京城一样,做了长久不在的打算,现下看来安排也是正好了。
“爹,娘,陈弟到时候会安排人照料你们的,等上几年,再等几年就好了。”周阳还得和老两口一起乘船在路上待一段时间,所以他安慰着两个人,说得很坚定自然,“儿子不孝,一天都不能承欢膝下,但此次投军我会竭力报效国家,等到日后有作为了,才能改变我们一家的艰难处境。若是我不幸身故……还有晨兄弟,他也是认你们的。”
周阳这句话说得很诚恳。他见了亲生父母后,心中的忐忑担忧全都一扫而空,反而开始觉得,有周晨这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人在也不错,至少他出了事,周晨还会惦记爹娘……
陈秉江其实也不能出来太久,康王府的人其实都隐约看得出他这会儿外出有猫腻,所以无妨。主要是陈秉江这张脸本身就像一张通行证,他只能陪同着真假世子大致把计划搞定,看着老两口和周阳要一起去渡口了,就不得不在这里先分别了,顶多让有安去全程陪着。
“——阳兄!”陈秉江改了口叫道。他看着背着包袱搀着两位老人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古人那么惆怅离别的原因吗?山高路远,通讯又不发达,他们的分别是真的很难再见。
眼看着周阳远远地再次回头望过来,逆着光线,脸上的神情莫辨,只能大致见个影子,却还在不断对这边挥手。
陈秉江深吸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只能咽下去,化为了最朴实的一句话:“路上……务必珍重啊!”
一种特殊的感觉从他的胸腔中蔓延了上来,就像是他初到这世界的那天。
陈秉江下意识的顺手一存,才兀的明白了过来——
【存档二】到手了。
……是他彻底改变了真假世子文中“假世子”的剧情发展,才导致自己多了一个存档位的吗?
陈秉江茫然的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八章 先立一个小目标
陈秉江先慢慢走着回了府里, 一路上脑子里有点乱。
不管怎么说,他似乎是得知了存档位的获取方法。一直以来他都只有穿越那天的最初存档,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变故, 他每次宁愿读档重来麻烦一点,也不敢把存档点往后重新设置。就是因为他只要一次存档机会, 遇事捉襟见肘。
现在可好了,他有两个存档了。
陈秉江忍不住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狗血剧情:真世子周晨, 白月光火葬场的宋霏和府尹次子, 以及探花郎安……呃, 小安。目前还有这几个人的人生轨迹没有被改变, 还在按照原剧情发展。如果他们每人都能贡献一个存档位的话,他岂不是一共可以有六个存档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陈秉江心里就乐开了花, 充满了期望。他以后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了!
连故人离别的愁绪都被吹散了。
陈秉江带着很不错的心情,脚步生风的大步走回了康王府。却没想到, 他在角门前就被母亲的大丫鬟翡棋截住了。
翡棋今年十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碧绿色的齐胸长裙,挽成漂亮绳结的丝带从她领边前垂下短短两条边, 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丝带垂落下方,她的手上捧了一叠油纸裹好的热气腾腾的芝麻炊饼。
见到陈秉江回来,翡棋蹲身福了一礼, 笑眯眯的将那包炊饼塞给他:“世子爷, 二少爷都想大半天了,托我来问买好了没有。”
“……?”陈秉江一愣, 就见翡棋捂住嘴唇笑着转身要走:“奴婢现在可以回去禀告了,世子爷买的还是城东最好吃的那家需要排半天队伍的刘记炊饼呢!”
‘洹儿什么时候说想吃炊饼了?他不应该赖着床还没起来吗?’
陈秉江心里纳闷着, 嘴上反应却不慢:“我倒没什么,排了那么久可累着有安了,正好放他几天假,劳烦翡棋姐姐帮我顺便去告诉内管家一声。”
要不是陈秉江外出不喜欢带丫鬟,两个得力小厮现在也跑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至于逮着谁借谁用,听起来还有点寒酸。
翡棋这下子不走了,站在原地回头看陈秉江,一双长睫毛眨了半天,恍然应下,脆声的重复:“是。奴婢知道了,这就转告。有安他因为排队买炊饼被挤了一下,世子爷体贴,便打发他回去休息了!”
“……”听到这话,陈秉江点着头颤巍巍的迈开步子跟上。
他接下来往里走的脚步就有些沉重了,不仅沉重,还有点发虚。
母亲这是在替他找补呢,问题是,这是想瞒着谁?靖勇伯府未来可能的调查吗?还是说……父亲?陈秉江偷偷拐人的计划没告诉任何长辈,虽说他有预料瞒不了府内,但没想到康王妃会默契的猜到什么,还替他找了个借口,至少康王想发怒的话也能解释一二。
不过,说起靖勇伯府……靖勇伯府的那个下人怎么处理了?
陈秉江眉头一皱,他有点后悔没先问问周阳了,或者有安在也行,可惜那会儿他留下来陪真世子周晨见老夫妻去了。
他这么盘算着,像老鼠准备见猫似的蹑手蹑脚的带着炊饼一路穿过前厅中厅,路过正院,没被任何人叫住。然后陈秉江才松了口气,快步到了洹儿的院子里把炊饼留下——自己又顺了一个,才悠悠然回了院子。
虽然他不认识那家什么的芝麻炊饼,但这饼确实做得一绝。巴掌大的圆饼,外壳焦黄酥脆,咬一口下去沾满了芝麻粒与微咸的浓香。内里绵软,带着一种浓郁又让人回味的饼香味。刚出炉热腾腾的时候,香得人不需要配任何小菜,只吃炊饼都能连吃几个。
陈秉江还是长身体的少年郎,两口下去饼子就没了。他回味无穷的抿了两下嘴巴,有点后悔自己居然只顺走了一个:“……”
反正洹儿年纪小,再大的肚量也吃不下多少个,加上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自己这是帮他嘛!
陈秉江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走一半的道又干脆折返了回去,在陈秉洹一院子下人茫然的眼神中,他毫不顾忌的又顺走了三个芝麻炊饼,只给弟弟留下两个。边吹边吃,心满意足。
等回了自己院子里,陈秉江不等春橘给他斟茶,就先拿起桌子上的半壶冷茶直接倒给自己喝了,才终于觉得喉咙不那么干了。
静坐下来以后,他被风吹了一路乱糟糟的脑子才终于有时间清醒一下,沉静的开始思考了。
……
到目前为止,陈秉江已经穿到这个狗血文大杂烩的世界里有月余了,手头两个存档位,一个存在穿越那天,一个存在假世子周阳离京从军的今天。
他的最终目标是,改变自己在原剧情中的炮灰结局,保住全家老小的命。虽然简单点的选项是可以去抱原男主的大腿,但陈秉江想去选另外一个困难选项:最后自己当皇帝。
在这近一月的时间里,他看着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但全都是被动的……他在被动应对时局:一穿越过来,因为自身难保去对付了靖勇伯府。因为想报复去用阴谋暗算二皇子势力。又因为报复的连锁反应导致了皇上和四大世家继续过招,平民被波及变得日子凄惨,他又不得不去同时针对皇上和四大世家,想要破局。
虽说在被动的应对中他也同时做了不少事情,让自己更接近了最终目标“去当皇帝”,但陈秉江捋了一下思绪,痛定思痛的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的应对下去了!
毕竟谁能一直靠被动去夺嫡当皇帝呢?他一直要不是因为有存档这个金手指兜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现在他拥有了两个存档位后,行事方法都可以更宽裕了,变得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所以他必须更积极,更主动的明确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尽快去积攒力量才行!
陈秉江坐在书房里又开始了写写画画,最终思路变得清晰,写出了一份夺嫡计划书:
因为目前还是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的时期,他需要一直在暗中潜藏积攒力量,专门挑拨,不着痕的借助太子的力量先扳倒威胁性最大的二皇子。然后才是太子。等他们都没威胁性了,陈秉江知道最终大BOSS皇幼弟会有一个很大的杀器,到时候他再用自己攒了很多存档的金手指来专门对付皇幼弟……最后通过宗室选举成为新皇。
决定了。
就先立一个小目标,把二皇子拉下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