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 表妹碧儿的未来终身大事算是定下了。
范家杨家两家喝过酒,各自散去。陈秉江也醉醺醺的回了府,准备趁着晌午眯上一小会儿。他年纪小, 精力旺盛,根本睡不长。
谁知道大概是这身体少有喝酒, 近来的一桩桩大事又多了结了,陈秉江心神放松之下, 沉沉的睡足了一个黑甜的美梦。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 床上帐帘外的天色都有几分昏暗了。屋里没有一个人在, 清清静静的, 一派寂寥之色。纸糊的窗户纸前,只有桌上玉瓶中插着一束新鲜的紫薇花,瑟瑟的在寒风中绽放。
“……”陈秉江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心中生出失落和孤独来。
穿越以来他总让自己忙忙碌碌的,停不下来, 就是因为他不敢多想。或许穿书后他年轻了很多,人生也可以重来,更因为掌握着不少剧情和金手指, 未来对他很是有利。但独自一人在这个三观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他怎么可能不迷茫孤独呢?
大概只有未来的“杀身之祸”作为危机一直吊在前面,才能让他现在没那么彷徨了吧。
说到底,他虽然结交了几个好友, 也亲近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丫鬟, 更试图孝顺父母亲戚,但这些墨守成规的举动就像他学着每个人该做的事情那样去做了, 对他像是饮鸩止渴一样——毕竟,没有这些, 也做不了旁的更好的选择了。
除此之外,陈秉江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只剩一点,是一股气还在心中撑着:
他真的很看不惯原剧情中的狗血腌臜之事发生。既然得知了,他做不到不管。再换句话说,人大概都有点“救人情结”:把一个悲惨的对象从泥潭中拉出来,不管对方道不道谢,自己心中的道德感是会被极大满足的。
现在等着他去做的事还不少,马上要发生的悲剧也有很多。若是消沉了可来不及啊!
继续肝事业!!
“就是这么回事了。”陈秉江低声喃喃着。他把自己的内心一剖析梳理,情绪就好受多了,少年郎精神便重振了起来,一扫刚才的萎靡孤独感觉,给自己打了打气。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小声询问:“世子爷,你醒了么?”
“有怀!”陈秉江吃了一惊,又喜悦起来,他从床上起来,撩开帘子快走几步,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清秀小厮出现在门口,正强忍着激动望过来。
多日不见,有怀虽然回来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但他的气质却脱胎换骨的变成熟了,面容憔悴,有点饱经风霜的暗色和坚毅,饶是谁看都要觉得他才经历过不少故事的。
“怎么样?这一路上很为难吗?”陈秉江见小厮激动的想过来行礼,连忙把住人的胳膊托起来,担心的问,上下打量着。
对有怀而言可能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但对他来说这中间已经隔着存档了,过去的日子有些太久了,陈秉江有种久逢故人的欢喜感。但看有怀这种样子,他都有点担心是不是这一路遇到了什么,好像过得很惨?之前随口吩咐有怀送一送人的举动,莫不是……吩咐错了。
“世子爷,小的幸不辱命,已经把王大人和家眷送往益州了,现下他已经上任县令,熟悉完公务了。”有怀恭敬认真的抱拳回道,“王大人的母亲路上病情有点波折,好在最终没有大碍。王大人也说,日后必报世子爷的大恩……”
——这位王大人,就是王家庶子王松年,原剧情中后期男主发掘出的肱股之臣,于吏治上十分能干。
当初陈秉江为了报复靖勇伯府和靖勇伯府身后的二皇子势力,选择在四大世家的王家嫡子身上做套,好让庆德帝对付他们。当时他暗中写了书信给太子党的人和王家庶子王松年,就是由王家庶子王松年担当整件案子中的主要棋子,才把事情闹大了。
事情有结论后,王松年在太子党的帮助下可以带着姨娘一起脱离王家,但他没有得到后续其他的帮助,因为太子党不敢冒头。而他日后会被四大世家狠狠报复,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当即他准备上任“下蔡县县令”的美差,都被故意运作改去了偏远又荒凉的益州,要当一个益州县令了,还是即刻前去上任。
陈秉江知道,这是四大世家的报复,他们打蛇打七寸,要拿捏王松年最在乎的事情——把王松年体弱多病的姨娘拖累死在路上,让他悔恨终生。一路说不定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刁难磨难等着,王松年有没有命平安抵达益州上任还是回事,他已和四大世家不死不休了。
所以陈秉江当时才嘱咐有怀在暗中送一送,帮忙帮到底。就算这些不谈,王松年到了后期可是个有能力的好官,这样的人才谁能眼睁睁看他死掉?
“有怀,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是在路上暴露了?”陈秉江拉着有怀到窗边坐下,准备促膝长谈。这么问的时候,他其实心中不感到惊讶。有怀去了那么久,一路又要暗中护送,王松年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是的,世子爷。”有怀承认了,他既然坐下了,也不露出局促不安的忸怩之态,坐的很坦然。他叹了口气,很沉稳的把路途上的事情一一道来了,“……”
益州偏远。
王松年离京的时候距离上任时限也不远了,所以日程是一天都不能停,时间紧迫。但是他的姨娘这些年的确在王家遭到了很多磋磨,根本承受不了舟车劳顿,没过多日,就在船上昏昏沉沉起来,看起来日渐气弱了。
王松年急得不行,后赶上的有怀见状不妙,在当地的城中求爷爷告奶奶的试图请一位大夫随船跟治,来回路费药钱他全程包了。也好在陈秉江见有怀出门,给他批的盘缠嚼用很多,有怀出了高价,才磨来了一位年轻大夫。
虽然看起来让有怀觉得很不靠谱,但那位大夫本领很扎实,假借同船巧遇的工夫给王家姨娘问诊开药,又施针调理她身上的病根。余下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这样先吊着状况不恶化,到了益州不再劳碌了,才能慢慢休养元气。
王松年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大夫年轻不年轻了,眼看着姨娘的命保下来了,千恩万谢,两边人就在船上日渐熟识了。相处久了,王松年听闻间渐渐发觉,好像有人在暗中护送他。
这一点在路上发生的各种小巧合时也总有体现。王松年遇到什么,总能恰好的解了燃眉之急。
比如说最惊险的一次是船提前开了,而上岸采购的王松年刚好在临时闹坏了肚子,耽搁许久,没及时赶回来,他意识到说不定是四大世家暗中出手了,他心急如焚的想搭别的船去追赶自己原本搭的那一条,好不容易在下一个停靠城市追上后,却听闻自家姨娘和大夫都不知所踪……
他差点急疯,只能滞留在这里寻找,茫然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这就是身在旅途中的人的短处,他们的弱点太好拿捏了,稍有使坏就可能一败涂地。夜里,却有一个小乞丐偷偷找到他,领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城外,换成了镖头要送他去临城——
原来是有怀机智,当时见状不妙,就在下个停靠点悄无声息的下了船,让大夫送王家姨娘去了镇上医馆,做出一副她大受打击,焦急之下身体虚弱走不动道的假象。实则有怀暗中去联络了镖头,把人暗度粮仓的偷渡到了临城,脱离了初步危机,这才打探着等到了王松年。
等他到夜里,也甩脱了暗中可能有的监视者后,有怀才找人把他领来,一行人换成了陆地旅行,有怀的存在也彻底瞒不下去了。至此,他才说了,一直在暗中帮助王松年的是他家主子,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二皇子党,秉持低调生存的,当今康王府世子陈秉江……
至于王松年对于康王府世子为什么这么帮助非亲非故的他,到底会怎么看……这些暗中思量有怀就没和王松年敞开心扉交谈过了。陈秉江也心照不宣,知晓王松年心中会生出点什么想法,这般雪中送炭之举,以王松年的品格,日后是必要报答的了。
一行人便这么艰难惊险的在防备中断断续续的平安到了益州,紧赶慢赶还是在期限时间内交接上任了,诸多本地公务上的故意刁难等不再多谈,以王松年的聪明,只要不是路上那种凶险的想要物理抹除他一家的操作,剩下的这些他都能在熟练中迅速进化,一一挡回去。
“……”有怀说完了这一切,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点奇怪思虑,“哦,对了,世子爷。还有一点小的觉得很奇怪。”
“什么?”
“其实刚开始我在帮助王大人的时候,好像感觉暗中还有一方人总想帮他,我就动作大了点做出了试探,但是他们好像非常小心谨慎,一见我已经把大夫请上船了,又对他们有所察觉。那伙人后续就再没出现过了。”
陈秉江一怔,脑中急转:这种时候还想帮王松年的人是谁?!太子党的人吗?不,他们这时候避嫌还来不及,二皇子党更不可能。皇上也不会有这份好心。排除法一做,那也就剩下了……
原男主吗?!
陈秉江心中一紧,不敢大意。
原剧情中,后期原男主当上皇帝后,小心眼如他都没有再去追究王松年的罪行,而是大度豁达的将人提拔起来,像自己的嫡系心腹那样亲亲密密的安排使唤了。所以王松年才是原男主的肱股之臣。
但,若是一切不是这么回事呢?
原剧情中没有展现出很多细节。要是原男主早在王松年倒台的时候慧眼识珠,暗中对他雪中送炭,收服了这个有潜力的臣子,到了后期他掌权,王松年起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王松年可能从一早就变成了原男主的人!
谁让这时期太子党不会接纳他,他茫茫四望去,处世皆敌呢?
“世子爷,你想到什么了?”有怀担心的问,他看着自家世子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随即阴晴不定的思索起了什么,弄得有怀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
陈秉江心里是在算原男主现在的年龄。
二皇子提前了近五年倒台,这时候的原男主大概才……约十岁吧?但按照陈秉江对原剧情的了解,哪怕年纪这么小,惊才绝绝的原男主也有能力,他一定在暗中隐忍着收拢发展出势力了。
陈秉江现在已经不是最初的想法了,他不想走抱原男主大腿的路。既然如此,正是因为忌惮那点特殊的本领,陈秉江才一直不愿在组织好自己的班底底蕴之前,和原男主有任何的接触了。
“有怀,以后你如果再在京中见到或者感觉到那股势力了,暗中观察着,但不要再去试探了,就当做他们不存在。”陈秉江幽幽的叮嘱着。
这也是为了不暴露他自己啊。
第六十二章 白月光火葬场案
有怀一怔, 茫然却慎重先应下了。
陈秉江满意的望着他,自己一直为什么看重有怀,还不是因为有怀心思缜密, 聪明却又不自专,没有聪明人的傲气和多想。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陈秉江吩咐怎么做,有怀搞不懂也不会弄巧成拙, 乖乖听话又能办好事情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看你这段时间很是劳累, 辛苦了, 回家养一段时间, 养好了再精神抖擞的回来。”陈秉江拍拍有怀的肩膀,把一枚玉佩塞给有怀。
这是手感光滑细腻的一枚上等羊脂玉佩,不能说价值连城, 但也不是小康之家里能常见的配饰,足以作为有怀这次凶险行程的报酬了。
康王府虽然不受皇家待见, 但好歹是宗人令,康王妃嫁妆又丰厚,备给陈秉江的家底也就不同寻常。每月康王要给陈秉江发月银的时候, 康王妃也会派管事姑姑来给陈秉江一批可以打赏或者留作他自己用的器物饰品。
——这还是康王妃天天感慨着自家没有姑娘,不然她有更多首饰要传给女儿,要操心打造的赏赐饰品更多。
陈秉江也就从最开始的受宠若惊转变成了现在的淡定了。他觉得每样东西都好的过分,不舍得赏人的话, 说不定还要被人觉得他小家子气, 眼皮子太浅,不像荣华富贵养出来的宗室子弟。
“多谢世子爷!”有怀也不推辞, 惊喜的拿起玉佩望了几眼,坦然收入怀中, 告退了。
陈秉江舒了口气,理理自己因为睡觉而松散的头发,起身欣然走出卧室,准备他日常——街——溜——子的晃荡刺探情报行为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穿越后的他每天过得太舒坦了。不是出门逛街吃酒,就是呼朋引伴的玩耍,要么就是走亲访友,要不是陈秉江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事,日日不敢懈怠放松,他非得被养成纨绔不可。
上次陈秉江了解到,康王为二皇子府人员配置的事进宫专门被痛骂了一顿。
这两天后续都被办妥了——就如同他猜的那样,庆德帝不许二皇子从他的妻族母族中填充人手,只从宫中拨去了一批大内监和高级女官,护院人选也没从二皇子有关的势力范围中找,而是同样从亲近的禁卫军中寻了百人充入二皇子府,声势浩大。
这种特殊待遇却没一个人嫉妒的,康王照办的时候也不敢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康王对二皇子还留有余情,而是明晃晃的戒备和监视。
——不管以后皇上还想不想让二皇子复出,至少现在是要断了他所有的臂膀和人脉联络啊,没给他留下一丁点势力。
至此,人员配置、修房耕田等最后琐碎的事项都办完了,二皇子府再也找不到理由拖延,大门开始紧闭,烜赫一时的二皇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帷幕。
陈秉江准备打听打听接下来的剧情走向,看看庆德帝会把注意力投向谁——老皇帝肯定不甘心的。
他就在这天约了朋友们到咸福居喝酒,还是之前结识的那批人。
距离粮食案表妹案和靖勇伯案二皇子案过去耽搁这些天数,现在已经是十月中下旬了,京城里的大众也不在风声鹤唳,恢复了正常运行。
雅间里,难得宋遇是最早到的,他提前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又备好了几瓶春泥白,手中端好了酒盏,一副主人家的架势在和人推杯换盏。
陈秉江到的比较晚,宋遇还帮他圆场子:“虽说晚到罚酒,但陈兄年岁比较小,不宜多饮,这杯我替他吃了!”
“慢着,宋兄。”陈秉江不急不慌的先制止他,奇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今天不是陈秉江作为东道主邀大家吃饭的吗?看这架势,他险些以为自己记茬了。
说到这个,宋遇脸上的浅笑消失了,他垂下眼帘,神情收敛了一瞬,才恢复了平静,有点遗憾的说:“……我要回去了。”
这话一出,不止是陈秉江一愣,其他人也懵了。性情最急的暴脾气刘满渡酒菜也不吃了,直接站起来前倾身体问:“宋兄,你要回哪里了?出什么事了吗?”
“有事说出来我们都能帮帮忙!”“……没错没错。”其他人七嘴八舌关心起来。
陈秉江无奈的一拍脑门,别人倒也罢了,他怎么都险些忘了呢?出声帮着解释:“宋兄只说过他父亲是四品武官,没说他家就是京官啊。”
宋遇之父是北方芦宁一带的巡盐御史,常驻外地才是常态。这次回京述职这么久还没走,估计是接下来职位变动不太好说,还有前不久京中变故导致的拖延。
现下京中终于解封了,宋遇之父可不是得离开了吗?跟着他上京来的宋遇也该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陈秉江也很是失落,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现在再次意识到了古人诗句中的浓重情感都代表着什么。在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宋遇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就和假世子周阳那会去边疆从军时的感觉一样。
房间里议论的声音渐低了,大家都意识到了这点,一时间心情各自复杂低落。只有宋遇还端着酒杯,他站起来鼓励大家:“这都是什么表情?别搞得生离死别一样行不行?诸位可别忘了,再过三年我可要上京赶考了,过后在哪里做官还不好说呢!”
“嘿,也是。”“吓我一跳!”“到时候我们再聚!”大家纷纷又都说笑了,气氛解了冻,只有探花郎若有所思的移开眼神,声音渐消:“三年后啊……”
陈秉江会意的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大概探花郎也是之前那个小道消息的知情者。
“所以大家今天放开了吃!这顿我做东!”宋遇话题一拐扬声说,高举起了酒杯,不想让大家过多沉浸在愁绪里。
“尤其是你,陈兄。”宋遇见全场只有陈秉江还愁眉不展,面色淡淡没有个笑影,以为他是年纪太小参悟不透离别愁绪。就转过头来再次叮嘱他:“等我回了芦宁,你可得给我写回信,别忘了啊。”
陈秉江想反驳,又努力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明年重开恩科,那指不定还剩几个月呢,估计宋遇回了家没多久就得再次上京了,写信功夫都没有。当然,若是他选择三年后再考,另当别论。
这事他拿不准靠谱程度能不能说,但见探花郎都知道,大概率可以在心里备着……
陈秉江正在这里盘算,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圆脸小厮。有安四处张望着,有点紧张的凑过来到陈秉江耳旁低声说了什么。
陈秉江:“……!”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到这样的变故,关心的用眼神等候着情况,陈秉江面色凝重的微绷着,心中飞快思索,便有了说辞。他骤然起身,示意宋遇和府尹长子跟他出去,有事相谈:“宋兄,董兄,过来一下——”
其他人很有眼色,有安机灵的直接转身出门找了个走廊尽头的角落要给他们守着,防止旁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