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为几千年后穿越来的普通人,第一反应是——既然你知道自己游玩的狩猎影响了人家本地百姓过冬的生计,可能让人活不下去饿肚子了,就非得在这里狩猎吗?大冬天的,本来也不适合干这个啊。
不过生活世界不同,三观不同,陈秉江也知道自己不必费什么口舌。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皇室、对五皇子来说,他做的的确够了。这和外面他的极差名声不符合,陈秉江也不意外。
要么是夺嫡风波开始后,五皇子试图收敛心性涵养名声,至少给自己止点损,不再天天拖后腿。要么就是五皇子在私德上很亏,但对百姓确实不错——站在他自己利益阶级的角度而言的“不错”。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要么就是五皇子性情很劣的事的确是流言,有一些瑕疵恶处,却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大。
再要么……
五皇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紧着此地,他天天带着大堆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上做点什么,还真不好说。是狩猎还是旁的只有他们清楚了。
“……”陈秉江想到这里,眼底略过一抹深意。他很快挥散了思绪,继续聆听了。
真实的五皇子是什么样的,对他来说其实没两样,就算是真的豢养私兵,也与他无干系。再怎么样五皇子也会冲着皇子们斗到两败俱伤,他没必要在这里瞎想。
侍卫长就接着又说:“——所以殿下没有封山,只是封锁了这里到山头一片范围作为猎场,由我们把守进行狩猎。这也是提前通知好的,驱散了闲人以防万一。”
“但是那日,那一队山下村里的猎户还是到了这座山上、不是山脚,是更往上来了。”侍卫长的神色有些严峻,“世子爷,不是我多心,但以往打交道的百姓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是饿极了来狩猎,也有山脚和山谷,不是非得靠近这么敏感的地方。当时我多留意了一下他们……他们不是面黄肌瘦的,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在山中附近却只转悠了大半时辰,打到了一点塞牙缝的猎物就走了。”
说起这段,侍卫长还是觉得有些费解:“所以……大概是我想多了,但是还是觉得哪里说不上来。总之,世子爷如果要问哪里不寻常,我只能想到这一桩了。”
身为猎户不是面黄肌瘦的,这可以解释。他们冬天逼急了来这里打猎也能说得通,只是觉得有点违和感,却没做什么,捉摸不到证据,恐怕侍卫长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他能做的只有提高警惕护卫营地而已,陈秉江心头却隐隐觉得这很重要,他追问起来:
“你说‘山下村里的猎户?’你们认识那些人吗?”
“今年殿下多在附近狩猎,谈不上认识,混了几次脸熟罢了。”侍卫长肯定的补充,“是住在村边的猎户没错,不是生人。”
陈秉江埋头沉思:“……”
范表妹静静听了半天,也有了思路,小声问:“表兄,你是在怀疑他们吗?”
“那痕迹很是新鲜,只在这两天所划。但痕迹却把我们引来了这处营地,五皇子殿下狩猎的营地又会提前清除周围的闲人……”陈秉江喃喃着,“不是生人,也不意味着洗脱了嫌疑。”
——或许之前也有闲杂人等出没在山脚,可最近出现又接近了营地的猎户们身上的嫌疑不容忽视。就算那些猎户一直是村下人士,但这能证明他们不是原男主的人吗?
原男主在剧情中那些神出鬼没养起来的手下们,化整为零,平日藏在暗中。凭什么不能觉得他们是伪装成了村民呢?
他看向侍卫长,侍卫长的脸色也变了,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戒备了起来:“世子爷是觉得,那些人心怀不轨导致了今晚的事发生?”
今晚的事实打实是个圈套,如此一来,那些猎户身上的嫌疑已经不容小觑。搜山寻找范硕一事不再是陈秉江自己的事,五皇子一行人也脱不开了,必定要一同询查后续。“请容我去向殿下禀告。”侍卫长果然知晓轻重,马上情急的离了席去主帐汇报了。
不多时他又匆匆归来,点齐士兵:“世子爷,殿下吩咐我同您一起前去调查此事,这些人手也能帮得上忙。”
“这样更好。”陈秉江乐得如此,欣然接受侍卫长的同行。
如果那些猎户真的如他猜测,是原男主隐藏在这里的一股手下,万一能打或者有别的人手,凭康王府那些护院们……陈秉江还真怕事情不保险,五皇子在这件事上是同盟,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派来一批精锐相助正好。
“碧儿,你留在这里再寻一寻。”陈秉江暗中使了个眼色,让一批人手跟着留下来,一是为了表妹安全,二是让她再在营地里打探些细节情况看看。
范碧聪明伶俐,眼神交换间就明白了表兄的意思。她虽有些不情愿,在这种大事上也不会使小性子,乖乖应了。
陈秉江这才放心随侍卫长引路,一行人轻装快行,两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山脚远处那个火光零星的村子。
“你们跟着一起去封锁村子外围,不能让人逃出去。”陈秉江谨慎的吩咐护院头领,派出人手跟着五皇子的侍卫长去做。
“之前没太了解,似乎听说猎户都是在村外围居住的。”侍卫长回忆着,“之前说是一队,其中真正的猎户大约也只有三四个,余下都是百姓。”
……这样更容易逃脱了。
陈秉江点点头,默默看着侍卫长走到最前面,在夜色中敲响了村边大槐树下头一家的破烂木门。他冷眼旁观着接下来的心动,心中还在不断推演。
如果这些猎户真的是原男主的手下……或者那队人中藏着原男主的手下,未来就明了了!
按照常理来说,猎户们的身份不可能暴露,因为没有证据。加上陈秉江的事不大会和五皇子通气,五皇子手下也不一定会发现异常,发现后也不一定会告诉陈秉江……万一猎户暴露了,他们身份做的干净,五皇子顶多是觉得自己兄弟派了这几人在背后下暗手,猜不到原男主身上。猎户们大概率不会逃,而是继续按兵不动下去。
但谁能想到陈秉江了解一切,也能读档呢?
黑暗中,他看着侍卫长与开门的普通男人交谈,耐心聆听完了那些细节,还分别去问了其他几人。陈秉江全程静静观察着,一双眼睛却渐渐明亮,亮的吓人了:“……”
虽然听起来侍卫长一无所获,没找到什么证据或端倪,但陈秉江却觉得这几人稳了七八分了!
——他也不需要确切证据,他只要清楚了这几人的存在,就可以直接读档了!时间,地点,人物都在,他可以直接知道前几日发生了什么。
甚至到更早的时间点……
他也能顺藤摸瓜,去探寻原男主更多的情报和安家恩怨纠葛了!原男主对他来说将不再是全然隐形的了!
第八十三章 读档两个月前
事到如今, 陈秉江脑中关于这么一长串错综复杂的情况线索终于捋顺了。
事件的枝叶脉络在他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从过年的假日开始,一连串事件让人应接不暇,糟糕消息持续传来。但如果仔细分析, 就能发现这些事情中,有一些是充满目的性的, 有一些是被动连锁发生的。
如果他锁定了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是原男主所为。那么这些事情就不再错综复杂。其实只是原男主主导了所有的事件连环套去打击异己,套住了五皇子, 想让他元气大伤而已。
——而这一切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只是顺手而为。原男主真正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合理解决一路追查这条线的陈秉江, 表兄范硕, 还有最开始的安之修三拨人。为了掩盖前面的事才会产生后面的事,一波一波不断。所以手段才显得越发仓促,最后被陈秉江这个开上帝视角的猜出了破绽。
‘不, 安兄之死的真正原因还不清楚。’
陈秉江的思绪在这里凝滞了一下。
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安兄之死也不是某个未知的原因, 从后续手段这么仓促来看,那件事也是原男主因为某个情况而不得不导致的结果。
这么一盘算……
陈秉江就彻底搞清楚状况的主次关系了:是最初某个时间段,安兄那边和原男主的相处出了问题!才导致了后续这一连串剧情变化发生。他再次想到了祭祖大典上原男主远远对着他和安兄这边望过来的一眼……会是那一天吗?
所以现在表兄范硕的下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陈秉江抿了抿嘴唇, 下定了决心准备读档。只要他回到上一个存档,弄清楚安兄和原男主的事情,再阻止的话,所有人都不会出事。就算最初失败了, 他也能延续这一次的记忆, 在后续几个节点尝试努力。实在不行,他还能找到这个小山村里原男主的手下, 盯着他们顺藤摸瓜,判断出原男主更多的情报再读档重来……
总归是不亏的。
那就这么做了——重返[存档四]!
当他按下了读档的时候, 周围的光线变化,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发生了改变。
那是十月中旬的某一天,白月光火葬场案刚刚结束。宋遇一家人即将离开京城返乡,距离过年时的祭祖大典还有两个月左右。
陈秉江一恍神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范府的书房,姨夫范家主正在给表兄讲课。窗外正是下午的大好时光,阳光和煦温暖,院里树上的叶子虽然掉了大半,但外面也摆了不少四季常青的盆栽,郁郁葱葱的非常养眼。
书房里的硕表兄听得认真,绞尽脑汁的被父亲提问着什么,那问题刁钻,他眉头蹙的死紧,恨不得夹死苍蝇。偏偏陈秉江又不需要像他那样走上仕途被抓得极紧。可怜的硕表兄连个偷偷询问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咬牙苦撑。
范家主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回答,微微颔首,唇边露出一个矜持的满意微笑,口上却说着:“这就当做是今晚的课业,你回去再思量周全,明日答复我。”
一派和谐的父子教学场面,岁月静好。
“……”陈秉江看到多日不见又活生生的硕表兄,眼眶都有些发酸,偏偏又只能强忍住情绪,他若无其事的垂下了眼帘,偏开了脸假意在端详门外发呆。
“怎么了?”这一次,范硕表兄仍然很敏锐。他回答完坐下来后,似有所觉的用手肘碰了碰陈秉江,意识到了表弟情绪上的消极变化。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快过年了。”陈秉江有点恍惚的喃喃。他派了人一直在暗中盯梢探花郎,从来没有发觉他和原男主有什么联系,这几乎可以把事件发生的时间锁定在了过年时的祭祖大典到安兄去世的三天内。
但现在的问题是——
离事件最近的存档四在过年两个月前,这中间的两个月他只能耐心等待着,万一这一次没做好,下一次乃至下下次他都还得读档到两个月前,生熬到事件发生之时。这未免太过熬人了。
以陈秉江的作风,他很想思索一下,能用这中间的两个月去做些什么有用的事。凭空多出来的两个月,在事件与事件之间空白的两个月,这绝不能说是件坏事,换个角度想,这反而是个绝无仅有的好事呢。
陈秉江从穿越以来一直忙碌于各种被动发生的事情之间,如果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其实都必须穿插在那些事件间才能去做,现在反而有两个月了。
‘决定了!’陈秉江在心中突然发狠,振奋了精神。
——他要去学会骑马!!
原身不知道会不会骑马,但他不会骑马是肯定的。之前赏花宴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找个空闲学一下,现在不是刚刚好吗?
而且,除了骑马,他还想试着做一件事,不能干等到祭祖大典。
陈秉江的目光隐隐发沉,有了决断。
……他要去主动接触原男主了,这也是为了硕表兄,他不能再一味躲避下去了。
第八十四章 把自己当诱饵
首先是马场……
陈秉江花了两个多星期才细细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背景清白的郊外马场, 它的背后老板是一个来自吐蕃的骡马商,平时大头都是做租借和运输生意,留下这个小马场纯粹是出于商人的个人爱好, 所以平时闲置居多,会拿出去租借给一些游手好闲的子弟玩乐。
也就是说, 能在这处马场活动的人,身份地位至少都不会高到能认识陈秉江这个王爷之子, 这处马场普通的也不会和皇幼弟产生一点关联。这份‘清白干净’才是陈秉江目前最需要的。
因为他不清楚原身到底会不会骑马, 如果在这里遇上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 暴露出惹人怀疑的疑点, 那就更麻烦了。陈秉江虽然把读档当做自己的金手指,但他并不喜欢滥用。放任时间重复和交错,怀疑自己记忆到底有没有错乱的那种感觉还是挺难受的。
所以这段时间来学马, 陈秉江都是自己来的,一个人都没带。
——有怀和有安跟着他出府, 然后就去出城的驿道酒铺下消磨时间了,他们是知道自家世子爷去骑马了,还是隐瞒身份前去的。至于原因……他们不清楚, 但这半年来培养的默契和忠诚足够他们缄默着照做就行了。
“对,这位少爷,放松身体,骑马不能抓那么紧, 紧绷着会让它更不舒服。”教骑马的师傅兢兢业业的指导着。
陈秉江伏在一匹矮脚小马上, 侧着头也听得认真,跟着调整了姿势。他一点都不为自己骑得是姑娘和夫人们常坐的那种温顺小马而恼火或羞耻。
呃, 很逊的感觉确实是有的。
谁不想娴熟又帅气的骑高头大马呢?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达官贵族中会偶尔玩的一种运动——打马球。连还在闺阁中的小姑娘们都会来个一两手。陈秉江想早早学会的心情就更紧迫了,以他的身份, 到现在都没碰到类似的聚会是他幸运,但不能保证以后也都碰不到啊。
“很好,就是这样,陈少爷,可以喂它吃把豆子,培养一下感情。”师傅还在手把手教导着。这处马场租给普通富家子弟的马都是公用的,等他们学会初步的骑术后,想在马场自己挑一匹专属的马,再买下来也是可以的。
陈秉江的骑术还没达到拥有自己的马的程度,所以他得时不时的喂自己这匹马一把炒熟的豆子,再梳梳毛,提前学习一下怎么和马培养感情。
“伍十,你的脾气和胃口都真不错,对不对?”陈秉江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沿着马脖子一路顺了下去,开口夸赞着。
这匹矮脚小马性情非常温顺,适合初学者,和他磨合的这段时间没有一处不好的。陈秉江一个星期学下来,都能让师傅放开手,自己慢腾腾的牵着缰绳骑马散散步了。
草场一望无际,空气新鲜,氛围松弛,远处隐约能听见不知道哪里的年轻人在嬉笑,但是陌生的人在马场中不会轻易围上来,大家都有自己的玩乐。教马的师傅在远远的地方不打扰他。
“……”陈秉江骑在马上眯起眼睛,享受着微风轻轻拂过脸庞的感觉,只觉得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这段时间的压力和焦虑全都被清理一空了。
骑马,果然是一件很解压的事情啊!虽然对大腿内侧不是怎么友好。
“或许我得做更坏的打算了……”他看向手中攥着的粗糙质感的缰绳,有了更好的心情重整斗志喃喃着。放空大脑再去梳理记忆后,陈秉江想到了很多细节和可能性——
他在耐心的等待着祭祖大典,猜测原男主是不是在过年的那时候注意到了安之修——可能是因为他向安之修询问皇幼弟,才引起了原男主的注意力的。
所以他原本打算这一次不再进行这一步。现在想想,事情也没那么绝对。就算他不提供这个渠道,皇幼弟就不会盯上安兄了吗?也不一定。探花郎暴露身份之案的时间就在最近,所以原男主如果趁这个时机想盯上安之修的把柄,跑去威胁他,那也是有可能的。
原男主不就是一向擅长这种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