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们不能知道的大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提。”范硕补充了一句。
“不用担心,快结束了,之后能不能说再看。”陈秉江安慰道。现在该急的人可不是他们。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陈秉江不好说出他们和靖勇伯府的摩擦,但一旦此事后续有了结果,为了给周阳找一条活路,陈秉江少不得也得去街坊上散布流言,把伯府做的腌臜事都抖搂出来,省得伯府那么欺负人,还肆无忌惮的天天派死士追杀前世子。
这么嚣张,有本事你们摊开说啊!
他们三人叙话的时候,小兄弟洹儿也不吵闹,就依偎在陈秉江腿旁仰着脸蛋专注听着,表情能听懂似的那般认真——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听大人们交谈说话。
范家兄妹听了答复,心中稍安,至少表兄弟的态度听起来他们能够应对。一行人便去了心结,在花园里走走停停的游玩起来。其中主要是范表妹在说外面听来的八卦传闻,范表兄偶尔出声纠正或者引导妹妹,陈秉江时不时接口两句,暗中观察着。
当今昭朝开国未满百年,风气开放,范表妹这样喜好逸话杂闻的,也不会被抨击为“没有女儿家的贞静”,况且范表兄有意用这些教导妹妹怎么分辨和判断事物真相,三人说着就说到了靖勇伯府的真假世子案。
“如果是真的,那真世子岂不是太可怜了?”范表妹心有不忍,蹙起了细细的眉头,“就算他回了伯府,也没办法适应吧。”当了近二十年大字不识的农家汉,突然跨越多少阶级一步登天,得花多大的力气去适应,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和冷眼相待啊。
“是巧合造成的话,这个事情没有受益者。”范表兄赞同的说,视线看向小花园中郁郁葱葱的植物们,有一盆君子兰侍弄的不好,叶子都蔫巴巴的倒着。他走过去可惜的抚了抚那片叶子,“周世子去了乡下,还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以周世子原本的生长环境,他只需要接受教育,和同阶层的子弟结交人脉,不好不坏的守成伯府就行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现在他却要从零开始操心以后怎么生活,平稳点就是一辈子当个庄稼汉,不甘心的话再去另找出路,但不管从文还是从武都需要一定的底子才成。
“外面的好事者们有的说周世子不惨,他欠了真世子二十年荣华富贵,现在只是去过他该有的日子罢了。有的则说周世子也是无辜的,世事弄人,他突然从世家公子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农家汉,父母兄弟也都不再是他的,怎么能说不惨?”范硕唏嘘的复述着。
陈秉江没吭声,心里却在暗想着:周阳还不惨?
世人只知道农家苦,却不知道伯府也是表面风光,高门大户内宅里的磋磨同样残酷,有丢命的风险。周阳从小能健康活到大,是他自己艰难挣命下来的,还被伯府的精神控制给驯化了。
要是能让他自己选,说不得周阳会选哪个呢。没见身份曝光之后,周阳原本把‘去亲生父母处’视作了一条生路?真世子也惨,他在原剧情中回归伯府后,被各种磋磨针对,日日夜夜想念着他的养父母,至少养父母一家是真心疼爱他的。
靖勇伯府的荣华富贵啊,常人还真的消受不起……那里就是个虎狼窝!
说笑玩闹间,时间就消磨到了中午。一行人回了正院的集福堂摆饭,富贵人家还都是一天三顿饭,省了陈秉江不习惯。康王府不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地方,平时都是康王一家人同桌吃饭,现在姻亲范夫人一家来了,加上康王又没有归府,索性大家还是亲亲厚厚的一桌吃饭,不论男女。
“太好了,我最爱姨母家做的那道西湖醋鱼了!”范表妹雀跃的抿着嘴微笑道,垂在耳旁的环形发髻可爱的摇晃了两下。她不用看桌上,只闻味道就知道今天肯定有这道菜。
陈秉江宽容的含笑望着。范表妹还真是个小孩子心性,被娇养得天真烂漫,贪嘴又好听故事,让他想到了穿越前的自家侄女。
“馋嘴猫,哪次来我们府上不准备你们爱吃的?姨母可不敢看到碧儿失望到掉泪珠子呀。”康王妃拿食指揶揄的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范夫人也假意唬着脸说,“姐姐你可别提了。天天这样馋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饿着她了……我倒是奇了,那前些日子专门寻来的新大厨是白做了不成?”
范表妹羞的微微红了脸,撇开头不理两个大人的打趣,两颊气鼓鼓的,转过来只和兄弟们说话。
午饭丰盛,桌上摆的琳琅满目:有板栗烧鸡,鲜拌野菜,香酥鸭子,五珍脍,清蒸肉沫蛋,西湖醋鱼,蟹酿橙,糖蒸酥酪……陈秉江吃的额头冒汗,舒了口气。他穿越这几天下来,别的方面可能很不方便,但在吃食上却觉得很满意,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几次饭点了。
吃到兴起时,康王妃还命人去启封了一罐杨梅酒,每人小酌了几杯帮助消化。连洹儿都浅尝辄止的饮了两口,被酸的一哆嗦,咧着嘴瞪圆了眼睛,小脸苦巴巴的直接皱成了包菜。
陈秉江不厚道的笑了:“洹儿,下次可要长记性了,吃不了酸还那么好奇。”
“大哥还说我。”小男孩酸溜溜的捧起碗嘀咕着,“明明大哥也吃不了冰,偏偏喜欢吃冰碗,都秋天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康王妃听得眉头一扬,眼神横着扫了过来,陈秉江就觉得全身一寒,感觉很冤枉。原身做的事情,他不背黑锅啊!
……最后还是被唠叨了一通,这件事才成功翻篇。
下午康王妃和范夫人还要坐在一起对帖子——这是提前盘算会去赏花宴的年轻男女都有谁家,划定他们准备相看的范围。
四个小辈就被打发出来,到陈秉洹的院子里看他抓的蛐蛐大将军。
不多时,终于传来了康王回府的消息。早早听了吩咐的有安一得到消息就撒腿跑回来告知,陈秉江精神一振,正要找个理由过去。就听到有安又说:“世子爷,王爷让你直接去书房。”
陈秉江不惊反喜。
古代书房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康王这个当家人的,办公处事都在书房。这是觉得他十三岁大了,可以参与家中大事了?原来上次父亲说的是真的。也不知道靖勇伯府的后续是要怎么处理了。
“表弟有事就快去吧。”范家兄妹都很有眼色,不待他开口就主动催促道。
陈秉江带着有安就过去了,到了书房门口前整整衣袍,敲门进去后看到康王正提笔运气,在写着书法。
‘刚回来写什么书法?’
陈秉江心里感觉奇怪:“父亲?”
“我将这档事告诉了你五叔爷,询问了他的意见。”康王语调平静的说,手上还捏着那只毛笔。他见陈秉江不解,补充道,“他是宗室里的远亲,上一辈的宗人令,和我关系极要好。”
“五叔爷说,不出所料的话靖勇伯背后站的就是二皇子,除非我们……向二皇子投靠示好,不然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康王叹息着说,“但为父从来没有那种心思。”
“五叔爷就让我们等着看,今日肯定还会有靖勇伯府的人上门,明面上是为这两天我们的劳累来赔罪行礼的,实际上肯定是来威胁我们别乱说话,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招。”
陈秉江感觉很离谱,更不解了:“他们的马脚漏了出来,不该他们慌张吗?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反过来威胁我们了?!”
“你当是什么?二皇子备受圣上宠爱,有底气着呢!以前靖勇伯只是暗中替二皇子拉拢我们,现在撕破脸了当然变成威胁了。对二皇子来说,没当场报复我们,可能他还觉得是自己大度的退让了一步。”康王也很气愤,掷下毛笔,乌黑的墨汁溅了一地。他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忍下这口气,颓唐的坐在椅子上,
“唉……为父也想过说穿这件事,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捅这个马蜂窝啊。”
就算说穿二皇子和靖勇伯勾结,豢养死士又能怎么样?或许会引起皇上心中猜疑,或许会让二皇子得到皇位的几率下降,但这些都不能一击必死的打垮二皇子势力,反而会招来反扑的疯狂报复。
他们康王府本身就不受皇上待见,无依无靠,活的谨小慎微。万一当了这个出头鸟,是真的没底气和二皇子势力硬碰硬啊。这一碰就该碰没了。康王可以冷下心肠不在乎别的,可他不能不在乎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
“我们这下和他们梁子结大了,所以江儿,这段时间我们府上需低调些。那个周阳……”康王沉默了半晌,狠下心摆了摆手,“等他亲生父母一到,就让他去吧。”
“父亲!这——”
陈秉江没想到占理的他们反而得窝囊忍下这口恶气,事情太离谱了。父亲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处境下,周阳一离开王府,跟着亲生父母离去,肯定会被暗杀灭口。但康王府自身难保,只能选择放手漠视……
古代的皇权社会,果然没有公平正义,只分权势高低。
陈秉江绷着脸咬紧了牙关,脸色阴沉了下去,不愿意看事情就这么发展。他克制自己冷静下来,脑袋里快速思索着对策:康王做不到,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人类古往今来最大的依仗就在于自身的“智慧”,现在又加上了试错的“存档”能力。他有办法去暗中引导剧情报复二皇子和帮忙营救周阳。作为一个人,总没有这个白受窝囊气的爱好!
那么就剩下一个问题了。
要怎么把康王府摘出去……
陈秉江思虑周全后,面色严峻的回过神。趁着现在的气氛,他还有一件事正好能办。
少年郎看向书房里唉声叹气的康王,开口说道:“父亲……”
第九章 皇家残酷
陈秉江思虑周全后,面色严峻的回过神,看向书房中唉声叹气的康王,开口说道:“父亲……”
“现在这种情况,你有考虑过其他皇子吗?”陈秉江试探的问。
他们已经和二皇子结仇了,在这种情况下,康王会不会考虑投靠其他皇子呢?其实不管康王怎么回答,陈秉江问这个问题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危机——当了半天皇上就被原文男主反手拍死的悲剧结局。
穿越以后陈秉江还没有想好他要怎么办,站哪个皇子,提前投靠原男主,或者自己上之类的来改变那个悲剧结局?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又跌宕起伏,让他根本没空去收集皇子们的资料,贸然询问康王估计只会被训斥心大,现在却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时机。
“为父从来没想过。”康王想都不想的说,态度非常干脆。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眼神缓缓飘远放空了,没有焦距的望向了空气中。脸色也不大好看,还有点心有余悸,脸庞上都笼起了一层颓废的蜡黄,喃喃着,
“夺嫡啊,就是一个吞吃一切的怪物。它会让熟悉的人一茬茬的死掉,眨眼间血流成河。让无辜的人也卷进来,生死转瞬间不由自己。还会让亲情消失,让你周围的人都变得陌生……”
“这种恐惧,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康王回过神,郑重其事的盯着面前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长大了的儿子,他严厉警告道,说的苦口婆心,
“江儿,这种心思你也不要有!我们康王府什么都不做,就是皇家宗室,这个身份就算再被皇上不喜也不会改变,爵位再削,也能保住我们这几代的荣华富贵,也能保住我们后代的血脉延续。”
“但是如果我们去博什么从龙之功……”康王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浮上了一片阴霾,他缓缓地问,“你知道除了我,其他皇子、你的那些亲叔伯去哪了吗?那些和你爷爷同辈的主脉皇叔伯公们又去哪了?上代宗人令为什么是宗室远支的五叔爷?这代宗人令为什么是我?”
陈秉江想了一下,细思极恐。
康王面沉如水的给他讲了一段陈旧的往事。
十年前,当今庆德帝登基的那一次皇城动乱,是很多人记忆中的血腥一月。除了当时的皇子们圈的圈死的死,大部分都落了网,还有很多世家勋贵重臣宗室都家破人亡,遭到清算。难道是当时所有的皇子都要夺嫡吗?不,他们其中有的人是抱团找了觉得有希望的皇子投靠。有的人则是受到了自己势力的推动,被大势裹挟,臣子们已经不允许那时候的他们不争了。
皇子们争得争闹得闹,已经撕红了眼。生母身份低微、本身才干也不出众的康王差点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接受来博弈投靠他的臣子,也不敢接受来自夺嫡皇子们的拉拢。他直接称病请求父皇让自己去大佛寺静心休养,以此明志。
这件事一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才终于消停。他因此平安过渡到了当今庆德帝上位的时候,但他也因为当初拒绝过庆德帝的招揽,而很不幸的被记恨上了。
……
陈秉江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这么说来,他们家是不会在明面上投靠任何皇子了。得罪过的二皇子不提,太子也不行了,那他的选择只剩下,提前去交好原男主,或者自己再努努力当大腿这两条选择了?
“父亲,那你能给我讲讲几位皇子吗?”陈秉江刚问完,连忙加快语速补充了几句,“儿子不是没死心有什么妄想,只是,这些事情儿子以前都没有关注过,现下我们又得罪了二皇子,最好了解一下才能尽量不吃亏……”
“也好。”康王沉吟了一下,知道这话在理。
他观摩儿子的言行神态,冷静诚恳,目光清明,缓缓提起来的心也放了回去……既然江儿说了,他还是信儿子不会骗自己的,自家孩子虽然天真稚嫩了些,脾气有时候可能大了些,但品性却一直是好的,在这种大事上不会胡来。
康王便一一讲解:“我们当今的这位皇上,膝下一共有六位皇子……”
陈秉江:“!”
他都惊了。
一直只知道原剧情中太子和二皇子相争,两败俱伤后是皇弟上位,他还以为皇上总共就这两个孩子。没想到后面还有四个?!那这继承顺序是怎么算的?什么绝境情况才能轮到宗室选人继承皇位啊!
“十年前的那段动荡年岁中,还是一个普通皇子的当今皇上迫切的需要稳定人心,所以他忍痛立了自己的嫡子为世子,而没有选当时最喜欢的,只差两岁的第五子。”康王说到这里瞥了满脸有疑问的儿子一眼,堵住了他的问题,“别问世子之位为什么能随意选人了,身为皇子和身为臣子还是不同的。”
“但是……‘嫡子’和‘第五子’?”陈秉江觉得这个称呼不对劲。如今的太子和二皇子,当年不是该称呼为‘嫡长子’和‘第二子’吗?
“因为当年皇上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庶出子嗣,后来都病的病,意外的意外,全夭折了。”康王对这件事了解也不多,但他的态度讳莫如深,不愿多猜想,“等皇上登基后,就重新排了序齿。还活着的嫡子为长,是东宫太子。疼爱的第五子为二皇子。”
陈秉江:“……”
他不用脑子想都能嗅到其中的阴谋气息。
“到了皇上皇位稳固后,他就对太子不满意了,越发惦念着当初不得立二皇子的遗憾心情。所以近来越发宠爱二皇子了,明里暗里赏赐不断,隐隐有些对太子之位反悔的意思。但碍于支持太子的百官众多,暂时作罢。事到如今才闹得……”
后面的话康王满腹牢骚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摇摇头。说大了,他就是在不敬皇上,指责皇上年老昏庸了。
康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皇子序齿:“然后就是三皇子,也在年少因病夭折了。四皇子从前骑马的时候不慎摔到过脑袋,静养许久才挣回了一条命,但常年缠绵病榻,一直闭门少出,没什么存在感。五皇子从小就脾性暴虐,在过年宫宴上就敢打骂下人,还干出过命太监下水寻物供他取乐的荒诞之事,近来他年岁大了,听闻又添了个荒淫好色的毛病……”
陈秉江听的震撼,却觉得这几个皇子里,最聪明的恐怕就是五皇子。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脾性暴虐,至少性命保住了,完好无损的长大活到了今天啊。
“六皇子呢?”他忍不住追问。这里还有最小的一个皇子没说呢。
“六皇子今年才满周岁,只母亲是四妃之一,其他还看不出来什么。”康王想了想,差点遗忘一个人,恍然的又补充道,“哦,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是皇上登基那年、先皇重病去世同年所诞。当今怜悯幼弟无依无靠,破例让他一直在宫中长大,如今也该有十岁了。”
陈秉江精神一振,知道这就是原男主皇幼弟了。现在还是皇幼弟的蛰伏期,谁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等到五年后,太子二皇子两败俱伤,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由宗室推选新皇时……十五岁的皇幼弟也有资格登台亮相了。
他若有所思。
如此听来,当前站在明面上互相抗衡的人只有太子和二皇子而已。那么他借力来复仇的对象……便是太子了。
他迅速定下人选,再没了疑问,现在终于可以再次重来了:
——陈秉江干脆利落的选择了读档。
第十章 目的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