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齐不知该如何回,他勉强说了句:“陈大人身子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陈廷敬也到年纪了,朕瞧着,只怕不好养。”
马齐心里一颤,皇上这是何意?
“马齐,你也该历练出来了,陈廷敬既然把差事交给你,你且帮他办着吧。”
“臣,遵旨。”
退出乾清宫,马齐面色一如往常,袖中手指微微颤抖,皇上这是要提拔我?
回到内阁衙门,马齐在陈廷敬大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隔壁屋子。
陈廷敬如今就像翰林院里等着致仕的老翰林,喝茶,看书册,就是不动笔墨。
待到傍晚下值后,小厮进门收拾,见首辅大人桌上的砚台干干净净,他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段日子都是如此。
收拾完桌上的茶壶茶盏,小厮关好门才走。
“陈大人,如今秋风起,正是进补的好时候,我请你去文华楼吃一碗红烧肉,去不去?”
陈廷敬停下脚步,对李光地笑:“咱们这把年纪,哪能吃红烧肉,去文华楼,要吃也只能点一碗山药羊肉粥喝一喝。”
“那不行,老夫我忌嘴半个月了,好不容易能出去吃顿好的,必须来一碗红烧肉。”
“行吧,咱们点一碗红烧肉,分着吃。”
“那走着。”
李光地的马车走在前头,陈廷敬家的马车跟在后面,两人往外城去。这一幕落在其他阁臣的眼里,熊赐履只当作没看到,任由老仆搀扶着上马车回家。
马齐,他也没多在意,转身走了。
其他还没走的阁臣见被陈大人和李大人排除在外的熊赐履,和满臣领袖马齐都未说什么,他们也就不管了,各自回家吧。
李光地有话想跟陈廷敬说,陈廷敬也有话要交代他,私下约见,不如坦坦荡荡,免得上面那位怀疑他们结党。
两人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经不住饿,点了两碗山药羊肉粥,又点了两道素菜,一碗红烧肉,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文华楼的菜,名不虚传,他们炒出来的普通青菜都很好吃,红烧肉更是美味。
“多谢你请我吃一回文华楼的红烧肉,等明年我回乡,这一辈子,怕是再也吃不到文华楼的红烧肉了。”
“真是,红烧肉还在肚子里,想到以后再也吃不着,这会儿就开始想念了。”
“再来一碗?”李光地道。
“罢了,做人要知进退,吃饭也要有度。”
李光地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消食茶:“你决定好了?”
陈廷敬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决定好了,皇上也替他决定好了。
李光地叹气:“现在退,也退得,风风光光回乡,安稳养老,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陈廷敬点点头:“待我走时,定要给九皇子送份厚礼。”
“你是该给九皇子送礼,要不是九皇子有担当,年初山东倒卖赈灾粮之时,你的名声就要被你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带累了。”
陈廷敬笑容平静:“晋卿,我就要退了,熊赐履最多过完这个年,也要回乡了,内阁只你一人,你要……”
“我知你要交代什么,放心,马齐当首辅,我不会跟他争。”
李光地苦笑,就算想争,按照当今的脾气,他老人家对汉臣的态度,他们汉臣,又哪里争得过。
不如自己退一步,体面些。
李光地话没说出口,陈廷敬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李光地跟他年龄相差不大,他当内阁首辅,李光地自然就起不来。他如今要走,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李光地也没有机会。
“不用为我担忧,我知道轻重。”
陈廷敬道:“待你回乡,我若还没入土,我定去福建给你接风。”
福建呐,李光地想起他的故乡,海军建起来后,乡亲故旧给他写信,说沿海一带十分安全,百姓出海打鱼再不用担心在海上遇到海盗,担心家里被倭寇洗劫。
李光地手中的水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也罢,当初建海军他也出力了,既然做好了决定,就当承受这个结果。
内阁首辅,天下为官者最大的念想,他和那个位置就差一步。
这一步,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跨过去了。
两位内阁阁老在文华酒楼吃了顿简单的饭菜,中途只说了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就算传到宫里去,两人也不怕皇上问询。
陈廷敬和李光地交了心后,该内阁首辅做的差事都交到马齐手里,李光地也没故意为难马齐,甚至马齐碰到不明白的事,李光地这个内阁二把手还会好心给他解释其中的关窍。
内阁的权力交接,就在康熙的默许中,内阁汉臣们的配合中,顺利地进行。
十一月初一,五皇子府的嫡子满月,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俩一早去五皇子府,贺礼中有十多套适合男娃穿的衣裳,都给送来。
“布料搓洗晾晒过好几回,十分柔软,棉花也用的新棉花,可暖和了。我叫绣娘给永乐做的时候也给弘宇做了几套。”
五福晋笑道:“难为你这般为弘宇费心,等他大了能走了,定给九弟妹磕头道谢。”
“哈哈哈,那我可等着,他磕头,我这个当婶婶的还是受得起。”
今儿天冷,弘宇还睡着,中午快开宴时,奶嬷嬷把孩子抱出来,前院后院转了一圈,就赶紧把孩子抱回暖阁里。
入座时,叶菁菁扶了五嫂一把,摸着她的手冰凉,见她穿得也不少:“五嫂,你可叫太医瞧过了?”
五福晋点点头:“太医说我气血两虚,这个冬日要好生调养,等到明年入夏暖和就好了。”
五福晋本来就体寒,应是小时候在草原上受过冻,所以生育比较困难。大婚后一直在宫里住着,皇祖母操心她的身子,一直叫太医给她调理身子,常吃着药膳,才慢慢养好了。
“不慌,调养身体我有秘方,过两日给你送来。”叶菁菁凑到五嫂耳边说悄悄话。
五福晋也知道她身边有厉害的大夫,手里肯定有很多好方子,她道:“你给我,我就收着,回头叫你五哥还礼。”
叶菁菁捂嘴笑,五嫂如今说话底气越发足了。
三福晋过来搭话:“说什么呢不叫我听。”
“我和五嫂说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今年下雪只怕要提前,到时候年货也可以提前准备。”
“今年是比去年冷。天气冷也好,冻死土里的害虫,明年指定又是个丰收年。”
大福晋、四福晋等都过来坐,八福晋也来了,大家都笑盈盈的,就她板着一张脸。
八福晋自上月小产后,好像身子骨还没养回来,气色不好,人也瘦。
往日得罪人太多,一桌子皇子福晋,愣是一个跟她搭话的也没有。她也无心和人交谈,用了午膳就告辞了。
叶菁菁家里还有孩子,也不能久留,用了午膳后夫妻俩就回了。
夫妻俩回家的路上,碰到一队八旗兵骑马从他们前面跑过去,领头的那个是年羹尧。
年羹尧,无论在正史还是野史、影视剧中,那都是雍正朝的名臣。
看着年羹尧打马跑过去,啧啧,论家世、论才华、论外貌,都是顶尖的,一辈子顺风顺水,后头得势便猖狂似乎也有迹可循。
胤禟撤下车帘:“你看什么?我跟你说,可别看年羹尧长得人模狗样的,这人少年时就喜欢嫖妓,不是什么好人。”
叶菁菁白了胤禟一眼:“我一个有家有小的人,就算他完美无缺,我也不能看上他呀。”
胤禟被福晋一句话堵回去,也不恼,伸手搂过福晋亲了一口:“你说得对,咱们都是有家有小的人,咱们好好过。”
懒得搭理他,靠在胤禟怀里,叶菁菁仔细思量。
若以能文能武的年羹尧去整顿云南,云南边疆定然能安稳下来,南疆、沿海稳定,北边不出大事儿,没有外部势力入侵,就算陈廷敬等汉臣被打压,大清安内部稳个一二十年应该没问题。
夫妻俩回到家,永乐吃了奶正闹觉,小不点看到阿玛额娘回来,哭唧唧声音又大了些。
“好了好了,别闹,额娘一会儿抱你呀。”
叶菁菁快步回屋换了外裳,又把身上首饰拆了,洗了手后,这才去抱已经迫不及待的女儿。
胤禟也换了衣裳,凑过来看:“你说她这样小,怎么就分得咱们俩跟奶嬷嬷呢。”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哼,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胤禟自己找了个理由。
叶菁菁抱着女儿哄睡,那边胤禟去箱子里拿了两张尿垫子放床上,又自己先去床上躺着,等叶菁菁哄睡女儿抱着过去,胤禟往床里面一滚,把暖和的被窝让出来,还拍拍床,一副等着她夸奖的模样。
叶菁菁无声地笑了,轻轻地放下永乐,给永乐盖好被子,趁他不注意,捏了他脸颊一下。
胤禟撑起上半身,叶菁菁赶忙躺下盖好,闭上眼:“别动我,我睡着了。”
胤禟根本不听,手伸过去,叶菁菁睁开一只眼,他温柔地,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睡吧。”
屋里暖乎乎,屋外寒风吹,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
冬至那日,大雪漫天,天坛祈年殿里举行着隆重的祭礼。祭礼完了后,宫里热闹起来,《瀛洲佳话》《亚岁迎祥》《玉女献盆金仙奏乐》等剧目轮番上演。
若是不喜欢看戏,今日西苑还有冰嬉,康熙和朝臣都回会去。
叶菁菁怕冷,没去西苑,陪着皇太后看了会儿戏,皇太后老人家觉得冷,回慈宁宫歇着了。
天儿冷,叶菁菁也不想看了,和五嫂去翊坤宫陪宜妃聊了会儿天,等到傍晚时候,叶菁菁才和五嫂出宫。
“我娘家今年给我送羊来了,我给各家送了些,专门给你家留了二十头,明儿叫你家下人去城外庄子上拉。”
“好嘞,我就不跟五嫂客气了。”
五福晋笑道:“我都不跟你客气,你跟我客气啥。不过我娘家养的羊都是普通羊,跟你家养的鸡可不一样。”
“五嫂,你看你。我又没说嫌弃的话,你这儿就说上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今儿天冷,快回去吧,别叫永乐等久了。”
“好,回见。”
妯娌俩宫门口分开,各回各家府上。
下雪天在城里马车跑不快,叶菁菁手里捧着暖炉,身子随着马车慢慢悠悠地晃着,听慧心禀报今年叶氏商行的杂事。
“叶淮上月带着人出京去各处铺子里查账,只有江西赣州府有家粮铺的账上查出了问题,掌柜已经送到衙门去了,叶淮留了个人暂时代管着,过几日从庄子上选一个管事过去。”
“总账呢?”
“总账还没出来,不过咱们今年下半年靠着新忌利坡,做海外贸易比往年容易,刘管事预估去年收益至少翻了三倍。”
“辛苦刘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