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吃得不多,喝了两杯解油腻的茶就觉得够了,剩下的都进了胤禟的肚子,她伸手摸了摸胤禟的胃:“撑不撑?”
胤禟笑道:“爷一个大男人,吃这些东西撑不着。你看看叶淮他们,他们比爷吃得还多。”
叶淮他们平均一人一只肥兔子,还要吃饭喝汤,真是好胃口。
那边,叶淮他们打了一堆兔子、野鸡,这么多根本吃不完,吃剩下的兔子都装车上送回京里,也叫府里人都尝尝野味。
吃饱了就容易困,帐篷都搭起来了,也铺了简单的床,叶菁菁进去歇会儿。
可能山里空气好,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就感觉精神头好了。睡足了,
伸了个懒腰,叶菁菁发现身边的人不在。
“慧心,胤禟呢?”
慧心掀开帐篷进来:“回主子的话,刚才主子爷跟叶淮他们进山了。”
“又打猎去了?”
慧心点头:“主子爷说最多一个时辰,很快就回来。”
叶菁菁起身:“那正好,你叫人过来把帐篷、椅子这些都收起来搬下山去,收拾好准备回去了。”
“还有,叫个人去我伯父的庄子里问问,看看他老人家今日有空没有,若是有空,一会儿我跟胤禟去他老人家那儿蹭顿晚饭。”
“奴婢这就去。”
“叫人骑快马去,尽快回来。”
“是。”
叶菁菁也没在山上等着胤禟,帐篷拆了,她慢慢下山,去庄子里坐着等,顺便跟庄头的媳妇儿说说话,问问这个庄子今年出息如何。
茶喝了两盏,胤禟就回来了,一头大汗,袖子和肩上都有沾着泥印子。
“摔跤了?”
“不小心滑了一跤,不碍事。”
接过福晋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汗:“我听他们说一会儿要去见彭春?”
“什么彭春,那是我伯父,你要跟着我叫人。”
“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嘛,放心,我听你的话,肯定不给你掉面子。”
叶菁菁拉他坐下:“伯父这一二年里,很少见人了,也不一定能见着,看伯父有没有空吧。”
一刻钟后,去传话的侍卫骑马回来了。
“禀主子爷福晋,奴才去的时候先见到勇勤公福晋,她说今儿有空,叫主子爷和福晋去,她在家等着。”
叶菁菁惊讶道:“伯娘也在庄子里呀。”
“人家老两口,住一块儿不是很正常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月京里各种宴席吃都吃不完,我以为伯娘跟我额娘一样天天凑热闹吃席去了。”
“慧心,赶紧收拾,咱们现在就走。”叶菁菁吩咐道。
胤禟亦步亦趋地跟着福晋:“也不用吧,你伯父家就一儿一女,儿子女儿都成婚多少年了,家里没孩子说亲,少去吃几次席也无甚影响。”
夫妻俩上马车,一路往伯父庄子上去,他们到的时候庄子大门打开,伺候的人看到他们的车马过来,赶紧跑进屋里通报。
叶菁菁和胤禟下车时,看到伯父伯娘都出来了,她连忙笑着迎过去:“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伯父伯娘居然亲自来大门口迎接我。”
“九阿哥头一回上咱们家,该迎一迎。”
胤禟忙道:“我一个小辈,哪里用劳动您二位。”
胤禟姿态放得很低,上前问安,跟着自家福晋喊伯父伯娘。胤禟再抬起头时,才看清楚彭春的脸,真是……太老了。
前几年胤禟还见过彭春,那时候虽然也老,整个人精神抖擞,一点看不出老态,这一二年里老得也太快了。
“九阿哥里面请。”
彭春说话时,嘴巴微动,全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
胤禟哪里敢走前头,只说:“您先请。”
彭春也不跟他假客气,任由福晋和侄女搀扶着,慢慢悠悠地转身进屋。
“伯父,您老近日身子可好?”
彭春微微笑道:“好,一切都好。今年冬日来得晚,对我这个黄土都快埋到顶的老头子来说尤其好过。”
这会儿叶菁菁也不说什么还不下雪,担忧明年天灾之类的话,只说:“您身子好就行。我们刚从您送我那个庄子过来,我听庄头讲,他们现在养药鸡越发好了,九月份的时候又养了一窝小鸡崽儿,您今年冬日里定不会缺鸡吃。”
彭春轻笑出声:“你呀,真把药鸡当什么灵丹妙药了。就算是药,这世间最好的药,也只能治病,救不了命。”
彭春病了这些年,去年冬日最难过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身子难受,今年倒是好过些,他却感觉呀,他怕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叶菁菁心里难受,彭春福晋气道:“孩子跑来看你,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干什么。”
彭春也不反驳福晋的话,只道:“老头子我努力活一活,尽量陪你们过年。”
叶菁菁心酸,很想说您要觉得活着难受,不活了也可以。
这话,她只能心里想想,一个字却都说不出口。
“伯娘,堂姐这几日过来过吗?”
“没呢,你也知道,这一个来月京里热闹,她也忙。她现在当着一个家,肯定累,我们就不催她回来了。”
叶菁菁看了眼身边的胤禟,心道,后面可热闹不了多久了,胤禟憋着坏呢。
彭春如今身子弱,听大夫的话,少吃多餐,一天一共吃四五顿饭,这会儿才半下午,已经到彭春用饭的时候了,胤禟夫妻俩自然要陪着。
彭春吃的都是易消化的吃食,桌上摆着各种汤汤水水,清炒或白灼的饭菜,胤禟吃不惯,他一点没表现出来,彭春却笑道:“辛苦九皇子陪老头子随意吃两口,等回你家府上,再叫厨子重新做。”
胤禟不知如何答,叶菁菁笑眯眯道:“您老真是可惜了,我从宫里弄来一个厉害的御厨,各色肉菜做得尤其好。”
“你个坏丫头,明知道老头子我吃不了,你还故意说出来馋我。”
叶菁菁大笑道:“瞧您这么可怜,等过年,我叫我府上那位大厨,给您做一碗扣肉,您跟伯娘申请一下,允您吃一片。”
“福晋,听见没,菁菁说过年孝敬我一碗扣肉。”
彭春福晋无奈笑道:“听见了,允你吃两片。”
彭春眉开眼笑,忙说好好好,还说叫那御厨抓紧时间再练练手艺,扣肉这种好菜,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吃最后一回了,一定要吃到最好的。
热热闹闹用了饭后,时辰还早,叶菁菁扶着他老人家去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彭春说够了。
“菁菁,扶我去屋檐下躺躺。”
西墙的屋檐下摆着两把躺椅,这个时辰正好,位置好,躺在躺椅上,正正好能看到夕阳下山。
伺候的人有眼色,赶紧又去搬了两张躺椅摆上,胤禟夫妻俩陪着彭春看夕阳。
“伯娘呢?”
“你伯娘不爱看夕阳,她常说,太阳日日都能见到,没什么好看的。”
彭春笑对叶菁菁说:“你伯娘嫁给我吃亏呢,我们老夫少妻,她还能活许多年,看许多日升日落,我却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还是你们好,夫妻年纪差不多,互相扶持着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什么名啊,利啊,争得再多,又能受用多少?有那功夫,不如陪着身边人看看景儿,说说话。”
“伯父说的是,我记下了。”
彭春拍拍侄女的手:“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万事都想得通,但有一点伯父需得跟你说一说。”
“您说,我听着呢。”
“你这孩子,缺少敬畏,对皇权的敬畏。”
叶菁菁心头一震。
彭春看了眼胤禟,又转头对侄女说:“无论在什么位置上的人,他始终是人,是人,就逃脱不了人性。”
“壮年时心胸豁达,只要是好的,什么都容得下。等到老了,自怜自哀,谁要无意碰他一下,他那颗孱弱苍老的心呐,说不准就记恨上你了。”
“听别人嘴上说容人之量,那都是假的。聪明人,该退就退。”
胤禟心里大惊,彭春这一辈子算得上战功赫赫,特别是康熙三十五年时他参与西北平叛时,在昭莫多之战中大败噶尔丹的军队,本来又是大功一件,回京后却因未给手下十八名士兵收拾遗骸被部下非议弹劾,因此丢了军功,未得一赏。
难道,彭春早知道皇阿玛对他这个身负军功的一等公忌惮,所以才自污,借此功成身退?
叶菁菁和伯父关系亲近,家里的大事伯父和阿玛从不会瞒她,伯父劝告她的这番话,她比谁都明白,也想的更深。
“伯父您放心,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彭春欣慰地点点头:“你聪明,就要辛苦些,你大哥小弟,还有你堂哥堂姐,以后都要麻烦你多费心。”
叶菁菁默默点头。
伯父说的这些近乎遗言的话,她拒绝不了。
太阳快下山了,夕阳金黄,煞是好看,彭春却不要九阿哥和侄女陪自己看,赶他们走,说别误了进城的时辰。
叶菁菁进屋跟伯娘告别,说过些日子再来看她和伯父。
胤禟站在门外冲彭春福晋点了点头,带着福晋回城。
回去的路上,叶菁菁撩开马车的车帘,看了会儿夕阳,她笑着对胤禟说:“等咱们老了,咱们也找个庄子养老,日日看夕阳下山。”
胤禟舒坦地靠着软枕,长手长脚伸开:“几十年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咱们还年轻,要活出朝气来才好。”
巧了,她也是如此想。
叶菁菁踢他的腿:“收回去一点,我都没位置了。”
“没位置,那就趴我身上。”
“啊!”
胤禟一把把福晋搂进自己怀里,按在胸口猛亲,就跟小鸡啄米一般,叶菁菁先是惊,后是笑。
伸手打他:“要死了,你快松开。”
“我的福晋,凭什么我要松,我就不。”
不仅不松手,还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搂,一不小心碰到她的痒痒肉,叶菁菁挣扎着不让他抱,笑得喘不过气了。
两位主子闹得不像样,坐在外面车辕上的慧心敲了敲马车门,提醒道:“主子爷,主子,咱们进城了。”
祖宗们,进城了,到处都是人,可别闹了。